公车在自家楼下的站牌前停下来。
灰蓝色的苍穹下大楼披着斑驳的外衣,岁月磨损的痕迹从大楼的外表显而易见。八层高的旧楼,住满说不上和谐的左邻右里。十几年的街坊,都是挣扎在社会低层的小人物,往往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恶言相向,也有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感动时刻。
熟悉的,是阴湿的楼梯和墙;经常出毛病的老电梯;谁家里打麻将的声音;晾在窗口**的衣服……
十几年的时光,都困在这样残旧的大楼里,随着岁月慢慢风化。
公车排出一口污浊的尾气,又慢慢朝下一个站牌驶过去。游悠望了一眼自家在五楼的窗口,然后提着背包,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慢慢走到楼下,从入口走了进去,和坐着看报纸的管理员打招呼,然后等电梯。
电梯未打开之前,搬运公司的工人已经搬着大件小件的家具挤在了电梯门前。大概是谁又要搬进来了。游悠叹了一口气,想着电梯恐怕挤不进去,干脆从旁边的旧楼梯跑上五楼。
五楼阴暗的走廊,黑黢黢的冰冷的墙延伸过一家家的房门。这栋旧楼因为旁边不断盖起了更高的住宅楼,所以有阳光直射的日子很少,即使是盛夏,走廊也依然是阴森森的,深沉而寒意逼人。
潮湿的地面,总在贪婪地吸收贫贱的脚步声。走廊便总是显得很安静,接近于死亡。
在阴森的环境中,隔壁家的老妇在门口摆了一个火盆,往里面烧着纸钱。纸钱腾起橙黄色的火光,又带点幽绿,像荒坟中的鬼火。游悠走过去时,闻得到火盆边点燃着的两根香烛散发出的烟雾,像尸体火化时烧焦的味道。
老妇喃喃不清地念念有词,一边抬起皱纹横生的脸,阴鸷的眼睛看得游悠心里毛毛的。她加快两步走过去,紧张地在自家门前掏出钥匙。一阵阴风吹过来,刮灭了火盆边的香烛,纸钱的灰烬扬起在空中。老妇大惊失色,连连念叨着有怪莫怪,心慌慌地退回屋里,砰地把门关上。
空荡荡的走廊此时森严得像一座阴暗的坟墓,像有众多的游魂飘荡。
游悠利索地打开门,然后砰地关上。屋里照样昏暗并且静如死寂。窗外烦嚣的闹市与屋里的安静俨如两个世界,没有交集。爸爸上班还没回来,弟弟大概还在幼儿园。屋里显得有点凌乱。
不知谁在放谭咏麟的老歌,悠悠扬扬的围绕在大楼外的天空。然后被身后的敲门声打断。
“是谁?乐仔吗?”
她叫着弟弟的名字,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正是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她打开门,一阵阴寒的风吹过了她的身体,她2感觉有个人从身边走过去似的。她回头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走廊。
一个人也没有。
谁在敲门啊?
游悠心怵地关上门。刚才她明明有听到敲门声,是这样子吧?她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得了手术后遗症,在医院里就听到奇怪的皮球声,现在又……
可能是那只经常在这栋旧楼里游荡的流浪猫。游悠记得那只脏兮兮的黑猫常溜进别人的家里偷食,或者用爪子拼命地刮门。刚才的敲门声说不定就是那只讨厌的黑猫又在捣乱了。
所以,当敲门声再次响起时,她打开门就破口大骂:“臭猫!死猫!找死啊!”
门口站着的人被她泼妇骂街的样子惊得目瞪口呆。游悠看着门外的方阿姨和乐仔,脸刷地红了,不过还是装作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哦,是你们回来了呀。我还以为是那只讨厌的流浪猫呢。”
方阿姨也没放在心上。她一边说着:“游悠你出院了啊。”一边把乐仔抱进屋里。游悠这才看清楚乐仔脸上有两道泪痕,问道:“怎么了?”
“又被小胖他们欺负了呗。”方阿姨把乐仔放在沙发上,拍掉他身上的尘土,“刚才我去接乐仔的时候,看见小胖骑在他的身上玩骑牛,其他的孩子也在一边起哄。”
“真够蠢的!被别人捉弄也不懂反抗啊!”游悠丢给乐仔两颗白眼,“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被训斥的乐仔受了委屈,眼睛又水汪汪的了,鼻子轻轻抽噎起来。方阿姨赶紧安慰他,又回头对游悠说:“你就别骂弟弟了。”
“……”游悠闷着声转身走进厨房里喝水。
放凉的开水从喉咙灌进胃里,心中的烦恼无法被冲掉。对于乐仔,游悠一直心有芥蒂。虽说是亲生弟弟,不过妈妈却是因为他难产死的,而且他人又很笨,其他小朋友根本不愿和他一起玩,还口口声声地叫他低B仔(弱智儿)。每当这个时候,游悠就觉得脸上无光,甚至根本就不想有这样丢人的弟弟。
游悠喝完水,又觉得饿了。今天她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她找来一包杯面,打开炉火煮开水。等待水开的时候,她听到方阿姨离开了,然后乐仔光着脚丫跑了进来,拽着她的衣角叫嚷着:“姐姐,跟我玩。”
“玩个屁!”
游悠一把拨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自己玩去!”
乐仔看到姐姐脸上的愠色,搞不清自己又做了什么令她生气的事情,委屈涌上心头,他马上哇哇哭了起来。
“吵死了!要哭出去哭个够!”
游悠推了一把乐仔,把乐仔推出厨房,他坐在客3厅的地板继续呜呜哭泣。游悠也不管那么多,从包里掏出iPod播放器,戴着耳麦把声量调到最大。陈亦迅的歌声海浪一般把乐仔的哭声淹没掉。
把滚烫的开水倒入杯面中,再等五分钟,游悠才除下耳麦,拿来筷子慢慢地吃起面条。
客厅里的乐仔似乎不再哭了。游悠听到他好象在跟谁玩飞行棋似的,玩得很开心。刚开始,游悠以为是方阿姨又过来陪他玩了,不过从自家的厨房窗口可以看见对面阳台的方阿姨正在晾衣服。
是他一个人在玩吗?
等游悠把杯面吃完再走出厨房,她发现乐仔正在把飞行棋放进盒子里。而房门打开着。她不禁好奇地问一句:“乐仔,你刚才在和谁玩啊?”
“阿莲呀。”乐仔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谁是阿莲?”
“阿莲就是阿莲啰。”
阿莲?游悠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