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钟声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悠长和哄亮,一下一下不停地敲到了人的心底。
一片漆黑的夜里,一点一点的微光在各家各户中次第亮了起来,又迅速地连成了一片,犹如天上的繁星落入了墨池里。
所谓丧钟,皇家那就叫‘钟’,俗世里用的就是云板,其实都是报不祥之音。
在大楚,有此报丧资格的,也就三个人:圣人、皇后、皇太后。连皇子都没这个资格。因此,不论这丧钟最后敲多少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皇家大丧,全国举哀。
这个基本认知,石初樱还是有的。
门外传来前院管事的回话声:“禀夫人,奴婢听着好像是宫里头的钟响了,听着眼下还没完,不知。。。”
石初樱对大楚宗室法典倒背如流,因此虽没有经历过,也不能想象发生了什么事,她略一沉思,吩咐道:“不要惊慌,先看好门户,各处都警醒起来防备者,无论是发生了什么,明个一早也就知道了。”
说着,石初樱的耳力已经听到了周边有越来越多的响动,便道:“既然已经起了,你们也悄悄准备起来,先去库房里看见缺什么少什么先记下来,该买的天一亮就去买办来,该换的东西都换下来,尤其是着面儿上的东西和衣着穿戴小心些。”
交代完管事的,石初樱自己也不睡了,丫头们服侍着她洗漱了,好歹找了身素白的里衣先穿了,好歹是细棉的,只看着一堆色彩鲜亮的锦缎外衣,石初樱和丫头们都有些傻眼了。
早前因为庆贺出月子,加上小婴儿喜欢看鲜亮的东西,因此石初樱现在的衣裳都是非常亮丽的,别说没有素服,连一件稍微素一些的都没有!
毕竟谁没事准备这个啊!
这也看出来了,石初樱还是太嫩了,想人家正经勋贵世家可不随时都备两套么?就是为了应付突发状况的,所以说,所谓的世家底蕴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中体现呢。
这时候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姑姑也过来了,她一进屋子就见到夫人和丫头们正对着衣裳发愁,便有条不紊地接手指挥起来:
“这个可等不得,夫人先让人去府中库房里看看,有那白的、蓝的素料子先拣出来,别管是布的还是绸缎的,一总拿出来备用;
还有,连夜把会针线的人集中起来,主子和下人的衣裳分别安排人手裁缝了,也不用缝得多精致,眼下过得去就行了;鞋和腰带也别忘了,实在赶不及的,先把腰带扎了。
再有府里各处的布幔帘帐,可着面儿上见人的地方先换了,来不及换的,先拿素布遮起来;
鸡鸭鱼肉荤腥菜也别上桌,彩瓷儿什么的也换蓝白的才好,还有,各种亮丽的摆设也收起来,首饰也换素银的罢,万一被查出来就麻烦了。”
石初樱听她说完这些,自己也算知道该怎么个次序了,急忙叫玉竹去主院找白氏传话,库房的钥匙她给她娘了。说到底,这个宅子已经是她娘白氏在管家。”
瞧着石初樱安排了几路人手出去,陈姑姑才对石初樱道:“夫人自己的先对付一身出来就行了,只怕明个一早您就得赶回府去了。
听这声儿,不管是上头哪位,您身为宗室的镇国将军夫人,也少不得要往宫里去。
一应的素服,银首饰、府里各处替换的东西什么的,咱们府上是早备着的,您不用担心。”
她们这些世家几年的管事,在没有再这上头出差错的。尤其是皇家这种突发事最多,哪家不悄悄备上几套?各府上主子想不到的,下头人也想到了,不然还要她们这些人干什么。
陈姑姑这么一说,石初樱才稍稍安定了一下。
不过,“说不定明天就有旨意下来,命妇哭灵是少不了的,够品级的,除非报病,都得去。只小少爷到底怎么安置,夫人得先拿个主意。”
“这宫中举哀、哭灵。。。很是辛苦,身体好的都吃不消,小孩子更受不得这个。”
石初樱看着陈姑姑意味深长的眼神,多少读出了些内容。
她想了想,她和楚溆都不在,昭哥儿也只好留在娘家了,还得劝劝他,先喝几天奶娘的奶。。。
奶娘也不能吃荤,奶水也不足啊。。。”
石初樱觉得老天也太考验她了,这些琐碎事她可真没应付过啊!
。。。
很快,整个宅子里的灯光都亮了起来,不光石家,整个一条巷子,甚至整个京城都点亮了。石初樱和石诚、无名道长等人碰了头,把陈姑姑的安排再说了一遍。
然后才道:“不管是谁,说不定从明天起我就得往宫里头去了,具体多少天,怎么个举哀法儿还没准儿,倒是昭哥儿得先拜托给爹娘管着。”
石诚轻轻点了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你是楚家的媳妇,再怎么明天也得回去,昭哥儿还太小,眼睛干净,见不得这些,就交给我们吧。
有什么要办的,你只管说就是了。”
到底是亲爹!对女儿那真是没话说。
白氏倒是一脸的担忧,她瞅着女儿道:“。。。女婿还在外头当差,也不在家。。。你也上心点,让人去瞅瞅,他那边怎么样了,要不要送衣裳鞋袜换了。。。”
到底是丈母娘看女婿,比儿子都关心!
比起白氏,石初樱更担心楚溆,白氏只当楚溆是去了外头当差,却不知道他正在宫里当差,说不定还在现场呢。只是看着一家子已经经历过太多风霜坎坷的男女老少,她实在是不能在让他们多担忧一点点了。
“娘放心,白天的时候我已经让人带了不少东西去了。”石初樱又交待了把陈姑姑留下协助白氏,免得万一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将来被人抓住了把柄。白氏自然是乐意的。
又忙乱了一通后,总算在库房里翻出了十来匹白、蓝、玄色的布,绢或者绸缎什么的,虽有的素绸素缎也有暗花,但也不十分明显了,倒是能拿来用。
因国丧不是家丧,民间不用穿白孝服,只穿素蓝色等颜色就可以了,倒是石初樱和昭哥儿比较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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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镇国将军这支是从齐王的旁枝,他曾祖父是齐王,祖父是郡王,到了他爹因是旁嫡子而封了镇国公,到了老将军便封了辅国公。尽管后来被降了爵,但他在宗室里辈分并不低。所以,圣人尽管十分嫌弃他碍眼,也只能恶心恶心他,并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太上皇的爹跟齐王是一母同胞亲兄弟,太上皇跟齐王世子是正经的堂兄弟,所以,老将军他们家跟太上皇那是真亲戚,但跟如今的圣人就远了。
圣人是秦王一支的,跟太上皇勉强能算得上堂兄弟,但封地都封到西北这么偏僻的地方了,可见是关系不近,圣人先前的‘秦王’头衔还是太上皇为了他继位好看,先封的呢。要不然,他现在说不定还是个郡王的世子呢。
石初樱自幼跟无名道长呆在山上,也没别人可论什么辈分,这一琢磨起五服来也是头疼。她现在搞不太懂,自己和楚溆已经分府出来了,跟圣人这到底出了五服没有。
日常过日子大家谁也不会细细去排这个,都是大体估计这算的,但如今这个事必须得准确,这跟穿什么丧服有关系。
“算了,说不定明天内务府会有人来告诉的,咱们也别瞎琢磨了。”石初樱决定干脆躲懒得了,实在不行让人去内务府问问,何必自己头疼。
这一夜,多少家都是彻夜不眠,到了天色大亮,槐树胡同这里终于缝制出了大小主子每人一套的素服出来。
外头管事也来回报:“街上虽有官兵巡逻,但并没有禁令。”
如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石初樱先去房里看了看儿子,昭哥儿已经被奶娘把了尿,正哄了他睡觉。石初樱想了想,便交待玉竹道:“去叫人备车,你带着两个小丫头跟我回去,其他人留下来照顾昭哥儿。”
想到这一回去只怕到晚上才能回来,儿子吃不上她的奶,指定不能好受了,便心里舍不得,赶紧把儿子抱过来给他先吃个饱。
“儿子,你听娘说,昨天晚上出了大事,你爹不在,娘也要去进宫去,只怕这一整天你都要跟姥姥、姥爷带你。
你要乖啊,好好吃奶娘的奶,不能给姥姥、姥爷胡闹。你师祖也看着你呢。”
石初樱并不是在说话,而是用精神力与儿子交流,因为她也发现了,儿子还不能说话,却能用意识与她的精神力沟通。但这只能是在她使用精神力的状况下,不然还是不行。
就像昨天晚上,娘俩是现实沟通,结果相当不理想。
石初樱只好借着身边无人,跟儿子用精神力打招呼。
果然,昭哥儿收到了他娘的信号,在脑海里迷糊地问道:“娘要不哪里?不能带着昭哥吗?”还使劲儿地吸了吸奶。
石初樱一疼,轻轻掴了儿子小屁股一下,心话,反正儿子现在也不会说话,告诉他也没关系,便道:“好像宫里出了大事。
你爹先前应该就是去宫里办差了,昨天夜里有丧钟响,如果娘猜的没错,宫里的圣人或者太后娘娘没了,就是死了。
咱们家跟他们有亲戚,娘呆会儿得去,嗯,瞧瞧那死了的人,还得去灵前哭几天,小孩子不能沾这个,不然会长不大的。”
欺骗小婴儿什么的,毫无压力啊。
“娘什么是时候带我去逛街?”
这是开始提条件了?有门儿!
石初樱娘俩好一通讨价还价,最后,小婴儿获得了逛一整天,吃两顿馆子,看一次热闹的承诺答应着几天都乖乖凑合吃奶娘的奶。
石初樱暗笑,小子,跟你娘斗,你还嫩了点儿,你这些条件,哼哼,一天就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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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初樱回到府里的时候,抬头就看见前些日子为昭哥儿满月挂的彩绸什么的都已经不见了。但凡迎面能看到的地方都已经处置过了,甚至院子里的两个大水缸原本是彩瓷的,此时也套上了青花的‘外套’。。。
大管事和悦姑姑都齐齐迎了上来,石初樱见她们果然都已经换了素服。悦姑姑一身的蓝色素绸的衣裳只少少有几道月白的滚边,再低头一瞧,连鞋子都已经换成了简单皂面白底儿的了。
到底是宗室人家出来的老人,连里衣露出来的都是素白布的了。啧啧!
石初樱进了房间稍一歇息,喝了两口茶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有什么明确消息?”
岳大管事抬头瞄了上头夫人一眼,忧心忡忡地道:“外头都在传,皇太后昨日夜里突发心疾,救治不及,薨了。。。”
“皇太后以往有心疾?”石初樱还真没听说过,不由扬眉问道。
岳扬肃着手,朝宫里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这个,以往并没听说过。端午节的时候还出来游玩了呢。。”
石初樱水亮的眼睛跟着闪了闪,总觉得这里头有问题,想到了一种可能,却又自己否认掉了,觉得不大可能。。。到底是亲生母子,怎么会呢。她自己也摇摇头。
只不过想到楚濂等人才进宫,太后就突发心疾,还薨了。。。怎么都觉得不是巧合,就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大事件了。
如今也不难猜,顶多是过程和理由不同,但结果却显然已经出来了。太后什么的,她倒不关心,重要的是楚溆的差事怕是跟这个有关联,这等事最后一般都是要掩盖的,知情的人的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石初樱能想到的,岳扬等幕僚自然也能想到,自然是忧心不已。
石初樱见一向淡定的岳扬眉头深锁,不由道:“你们都放心,你们将军是本夫人罩着的,谁敢对他动手,本夫人再不会袖手旁观。”
石初樱虽然有些担心,但觉得圣人还不至于脑子痴呆到对谁都下手的地步,至少目前看还不像丧失理智的。
安抚走了大管事,石初樱赶紧去试衣裳。这些素服都是早前准备的,不合身还得改改呢。
“夫人最好在膝上绑个小的厚垫子,跪着哭灵可不容易,这十一月又是大冷的天,身子弱的老夫人哪次哭完灵都跟着走几个。。。”
悦姑姑低声嘱咐着,“夫人的一品按说不算低,可架不住前头超品的也多,这个时候举凡诰命够级别的都来了,屋子里自然没那么大地方,真轮到外头一地的寒气,可有的受了。。。”
石初樱倒是什么寒气,只她听悦姑姑这么一说,不由想到什么,“老宅那边儿,老太太去不去?”老太太年岁说起来也古稀了。。。
“咳!”悦姑姑白了夫人一眼,道:“老夫人也是正一品,如果不报病,只怕也等去。”
这下石初樱有些觉得太后死的不怎么好了。
真把老太太给折腾去了,楚漫的婚事可就耽误了,这还不说,丁忧的儿子孙子,可不老少。。。
倒不是石初樱乐意操心,而是尽管和老宅分了府,可毕竟是至亲,宗族就是这样的,有些事不能总是想着撇清,该承担的也得承担一些。
人再厉害也不能独活!
不说府中如何忙碌准备,石初樱自己先武装了一番,又派人去老宅那边问问,老太太可要去,没等到那边回音儿,‘端华堂’就接到宗人府和内务府的正式消息:皇太后薨逝,臣民守制三个月,三品以上诰命后天进宫哭灵,宗室一品以上爵位者隔日进宫举哀。
“这就完啦?”石初樱大眼睛盯着管事问道。
“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画风不对啊!按说这皇太后可不是这么个死法儿啊!
可上头就这么通知的,谁敢多问一句啊!
石初樱眯了眯眼,心话,这是圣人胜利了!
而且,是不是说,圣人并不打算给自己的娘遮掩,而是另有打算。。。关于这点,石初樱暗搓搓想着等进了宫一定找机会‘见见’楚溆,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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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楚溆‘看到’他家樱樱的时候,简直惊讶得合不上嘴巴了。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溆做贼似地,连忙四下里瞄了瞄,低声道:“你怎么来啦?”
石初樱一撇嘴:“我怎么就不能来?”
她也四下打量了一番,啧啧两声道:“那老家伙没为难你吧?”
老家伙!?
楚溆一把捂住了媳妇的嘴,低声道:“什么老家伙?别胡说!”他自然是知道樱樱所谓的‘老家伙’是谁,可这个时候说真的不合适啊!
“老家伙还客气了,瞧瞧你这什么条件,简直没人性!”石初樱小声骂道。
某个‘老家伙’打了个喷嚏,这是谁在骂他呢吧?
石初樱拉着楚溆坐到一个破床上,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着的肉饼子,笑眯眯道:“快吃吧!鹿肉馅的!”
自动出去望风的某同组侍卫闻着香味肚子立刻就‘咕噜噜’开叫了。
“嫂子!给俺留一个!”这个不挣不行啊,这几天快要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