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二人重又行功,谷缜怕有意外,请虞照在舱外护法.此番行功,古镇修为精进,八劲威力更强,陆渐所受痛苦自也更胜,但他耐力绝强,又曾饱受黑天劫之苦,无论如何难受,均不动心,只是竭力借取劫力,化为真气,抵御周六八劲反
复冲击.但谷缜真气越积越厚,不过数个时辰,体内真气倍增,八劲鼓荡,流转神速,进出陆渐体内也越来越频,叫陆渐吃力不堪,他五脏百脉也从未充满如此浑厚地真气,酸胀难受,静脉震颤不绝,引发诸多杂念,坐不多时,谷缜便觉心中烦乱,头
脑中嗡嗡乱响,跃跃欲起,直欲大叫狂呼.
陆渐隐隐察觉谷缜心神不宁,真气紊乱,当机立断,截住真气,将大金刚神力反送入谷缜体内,以绝顶神通将混乱真气勉强压住.谷缜真气一定,还醒过来,说明缘由,叹道:这大概是心魔作祟,修炼内功者在所难免,修炼太快,尤其如此.欲
速则不达,今日就此作罢.
陆渐皱了皱眉,道:可是时间紧迫,或许明天便到低头.你变强一分,我们的胜算也多一分.谷缜摇头道:若是强练,势必走火入魔,那时可就得不偿失了.陆渐略一沉思,说道:当时我助万归藏脱节,他曾传我分魔之法,十分玄妙,
我将这法子教给你,你有心魔,转给我便是.谷缜一惊,摇头道:决然不可.倘若连累你走火入魔,这神通不练也罢.说罢便要起身.
陆渐按住他肩,神色凝重,道:谷缜,不要任性.敌强我弱,不行险无以取胜.何况当日万归藏的心魔何等厉害,也未奈何得了我,你这点儿心魔,又算什么?谷缜缓缓坐下,顶着陆渐,眼神变化数次,忽而叹一口气,低头道:大哥,
我听你的.
分魔之法是万归藏隐居十载、苦心创出的法门.自古修炼内功,最可畏的莫过于心魔,而所谓心魔,也即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杂念,杂念一起,自会分散精神;然而修炼内功,却要的是凝聚精神,聚百为十,聚十为一.所以杂念是
静中求动,修炼内功却非得动中求静不可,捂着往往修为越高,心魔越强,精气神越发不易凝聚,这就好比带兵打仗,十个人打仗可以要想呼应,齐心协力;一百个人打仗,呼应不到,必然各怀异心.;至于人满一万,遍野漫山,统率更是无
比艰难.是故真气越强,越是易散难聚,杂念纷出,强练神通,势必走火入魔.精气一溃,便应了兵败如山倒的俗话,在想凝聚就很难了.是以自古一来,走火入魔者要么疯癫,要么瘫痪,归根结底还是精气受挫,难以凝聚之故.
万归藏的分魔大法却是一反常理,能将转嫁他人.虽说损人利己,但若对方精神牢不可破,便可助修炼者克服心魔.陆渐历经百劫,心神牢固绝伦,谷缜杂念纵涌如潮,陆渐心神却如礁石,海浪虽猛,退去时礁石屹立如故.谷缜去了心魔扰乱,
专心凝聚真气,真有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之感.
功夫大进虽是好,但谷缜却有所不知.天道此消彼长,绝不无故惠人.陆渐既要承受六虚毒之苦,又要抵御心魔,兹如四面受敌,痛苦不堪.抑且谷缜真气强一分,心魔亦强一分,奇想怪念层出不穷,纵是当日为万归藏分魔也不过如此.何况当
日虽受难,却如斧钺斩劈,痛苦之余倒也痛快.此时却如钝刀割锯,求生不得,求死亦难,当断不断,真是万分折磨人.
越是难受,陆渐心中念头越是清晰,心想谷缜若能神通大成,自己生死大可置之度外.甚至想:阿晴若有三长两短,我也势不能活;谷缜才智胜我百倍,对付万归藏可以少我陆渐,却不能少了谷缜.我纵是油尽灯枯也要助他成功的.一念至斯,咬牙苦忍不提.
修练中姚晴醒来几次,仙碧也曾来探望,二人见这情形不知缘故,均猜是修炼武功,但是何种武功却又设想不出.欲问二人,但谷缜浑然忘我,陆渐受困心魔,均是腾不出功夫理会众人.
时光流逝,船行海中又过八九日光景,姚晴身子一日坏过一日,初时梦中还有呓语,渐渐动静也无.但凡陆渐收功,姚晴均在昏睡之中.陆渐见她如此模样,心中绝望之意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将希望尽寄托在谷缜身上.
到了第九日上,寅时左右,陆渐忽觉谷缜丹田处急剧一跳,周流八劲遽然转强,汹涌灌来,所到之处大金刚神力无故披靡.
修练中姚晴醒来几次,仙碧也曾来探望,二人见这情形不知缘故,均猜是修炼武功,但是何种武功却又设想不出.欲问二人,但谷缜浑然忘我,陆渐受困心魔,均是腾不出功夫理会众人.
时光流失,船行海中,又过了八九日光景,姚晴身子一日坏过一日,初时梦中还有呓语,渐渐动静也无,但凡陆渐收功,姚晴便在昏睡之中,陆渐见她如此模样,心中绝望之意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将希望尽都寄托在谷缜身上.
到了第九日上,寅时左右,陆渐污觉谷缜丹田处急剧一跳,周流八劲骤然转强,汹涌灌来,所到之处,大金刚神力无不披靡,陆渐大惊,竭力凝聚真气抵御,无奈来劲太强,陆渐连日饱受煎熬,渐渐招架不住,张眼望去,谷缜低眉垂目,神色沉静,面容
莹润有光,有如佛陀宝相.
陆渐心头微动,恍然明白,谷缜行功已到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必有突破,当务之急,便是竭力助他成功.可是多日来大金刚神力反复受挫,疲弱不堪,周流八劲较之此前又强了何止十倍,此消彼长,陆渐借力不及,周身筋脉一酥,劲力陡泄,周
流六虚功如狂风巨浪,荡涤全身,陆渐心中惊骇欲绝:糟了,我竟死在他手里么?
念头方动,大金刚神力已被扫荡一空,周流八劲失了对手,洪流也似急冲乱突,但可怪的失,陆渐分明感觉那团真气生机洋洋,无所不至,却又不觉丝毫痛楚,只觉身子里极空极大,漫无边际,入体的周流八劲转一周天,便弱几成,再转一周,
又弱几成初时浩大雄浑,数转之后,竟无踪影.这情形前所未有,陆渐本有必死之心,此时却是大为迷惑,仿佛身子里藏了一眼无底深潭.将来劲吸得干干净净.
这一连串变化出乎意料,陆渐起初还觉惊讶,转念默察,忽有所悟.感情周流八劲不知为何,尽都化为劫力,陆渐体内虽无一丝真气,神识却是不减反增,劫力散开,对谷缜体内情形当真洞若观火.
原来,经过多日苦修,谷缜体内增长已至大满大足.而世间万物,满盈之后势必亏损,就如一个水囊,装水太多,势必溢出囊口,要么会将皮囊撑破.谷缜身子未经锤炼,真气满盈,势必宣泄,不知不觉间,多余的真气如洪峰破堤,倒灌而回,攻了
陆渐一个措手不及,还了他人,势必送命,偏偏陆渐练了,隐显二脉一气贯通,显脉被破,隐脉尚存,气机变化,迥异世间任何高手.劫力本就介于神识,能化天底下任何真气,故而陆渐一向借来劫力,化为真气,但却不知道,逆而转之,天底
下任何真气,也可化为劫力.但是变换至法,匪夷所思,必要劫力真气均无,隐脉显脉尽空,此时真气入体,先化劫力,再转真气,直至隐显二脉再度充盈.
可是一般而言,显脉中真气容易消耗,隐脉劫力若要耗尽,却是极难.此次陆渐助谷缜修炼,为了抵挡周流六虚功,化尽大金刚神力,为了分魔,又将劫力消磨殆尽,如此一来,隐显二脉一时俱空,周流八劲入体化为劫力,劫力又化为大金刚神力,大金刚神力复又化为周流八劲,陆渐只觉浑身发轻,眼前白光一片,仿佛推开某扇大门,豁然洞开,见到全新境界,然而是何境界,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正觉妙不可言,忽听门外虞照厉声叫道:万归藏,你来做甚?喝声方落,便听万归藏朗然道:我怎么不能来?两句话入耳,陆渐大惊失色,万归藏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这个时候前来捣蛋.谷缜正当紧要关头,物我两忘,决计不能扰乱,万归藏一旦闯入,即便自身免劫,谷缜也有走火入魔的大难,霎时间,陆渐心悬喉间,竭力收敛神意,以防万一.
只听虞照冷哼一声.道:这儿是病人舱室,闲人免进.万归藏笑道:你这么急着拦我,大有鬼祟,不成,管他什么舱室,我偏要瞧瞧.虞照大急,叫道:你要进去,除非踩着我过去.万归藏道:是么?话音未落,虞照惨哼一声,已然吃亏.万归藏笑道:你的雷音电龙虽有几分火候,但想挡我,岂非以卵击石……说罢轻笑两声,又道,你当我不知道里面作甚?那俩小子天真的很,以为仅凭几日苦练,就能胜我?痴心妄想,莫过于此.也罢,看在你舍命相护的份儿上,我不进也罢,嘿,若有闲暇,你告诉着他们,那地方怕是到了.虞照道:什么地方?万归藏冷笑道:你们来做什么?吃饭?睡觉?还是拉屎拉尿?
陆渐闻声知意,又惊又喜,这时间,忽觉谷缜什么微微一震,体内多余真气宣泄殆尽,气机渐稳.陆渐心中又是一喜,当下缓缓收敛劫力,以助谷缜收功,耳中却听虞照扬声叫道:万归藏,你何时变得好心了?
好心?万归藏哈哈一笑,我的好心明白得很!就是要你们打心底服我,省得来日输了,多寻借口.虞照哼了一声,万归藏却嘿然一笑,扬长去了.
这时陆渐劫力收尽,谷缜双目陡张,眸子里英华焕然,较之往日大为不同.兄弟二人心领神会,对视一笑,互撤双手.陆渐将万归藏的话说了,谷缜大喜,跳起来奔出门外,陆渐也抱起姚晴,会合众人,来到甲板之上.
其时天色尚未大亮,海上升起浓雾,漫如重纱,阵阵涌来,万归藏负手立在船头,凝视远方.三人顺他目光看去,只见浓雾一团,景物莫辨,方觉迷惑,忽听嘎的一声,海鸟哀鸣.霎时间,雾气中一个巨大的影子挥了一下,极长极粗,柔软灵活,落下时,水声激荡,声如炸雷.众人心中均是一跳,有水手失声叫道:天啊,又来了,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霍金斯脸色发白,叫道:快收锚,把帆升起来.说话间,那怪影又是一挥,这一下近了一些,霍金斯变了脸色,叫道:快,快……叫声方落,船身似乎被什么物事撞上,咚的一声,船只急剧摇晃起来.霍金斯以下,众水手无不面如土色,纷纷抱
住桅杆扯住绳索,盯着前方,拼命咽着唾沫,唯有德雷克手把舵轮,尚自镇定.
陆渐想起一事,叫道:薛耳呢?还在桶里吗?话音方落,便听一个声音道:小奴上来多时了.陆渐回头望去.薛耳与青娥并肩行来,薛耳哆嗦道:鲸停下来啦,不游啦……
陆渐一呆,回头望去,雾气中水光闪动,星星点点,忽然间,一阵怪异声响随风涌至,凄厉哀怨,若哭若啸,有如千百婴儿尖声啼哭一般,水声激荡,有如汤水沸腾.船只猛然间失了控制,急剧摇晃起来,德雷克使出吃奶的气力,也休想稳住.
呜的一声,巨响惊心,那巨大怪影倏尔逼近,带起一阵飓风,破开浓雾,从甲板上方一掠而过,咔嚓一声,将主桅桅顶抽断,这一下,船上众人看得分明,那怪影乃是一段触手,百尺长短,密密麻麻布满巨大吸盘.
天啦.甲板上略一沉寂,响起一声尖叫,一个年老水手叫道:克拉岗,那是克拉岗……霍金斯一个激灵,掉头嘶叫道:快掉头,德雷克,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种,快掉头,杂种……又是呜的一声,那条触手猛然收回,从万归藏头顶数尺
一扫而过,轰隆一声落入海里,一排如山巨浪汹涌而起,砸向船头.
眨眼间,浪头已到万归藏头顶,就在这时,奇变突生,那排巨浪似被无形巨刃生生劈开,一分为二,玉碎琼飞般拍在万归藏左右身侧,万归藏挺立如帮,一袭青衫在风中飒飒抖动,凛然如旗.
德雷克远远瞧得呆了,竟尔忘了转舵,霍金斯见他不动,发起怒来,厉声道:德雷克,你是聋子吗?刚要痛骂,便听万归藏笑道:霍金斯,什么是克拉岗?霍金斯闻声回头,突地两眼睁圆,浑身僵硬,敢情那条巨大触手并未去远,只在万归藏身前载沉载浮,盘曲弄影,万归藏面对那样巨物,不但殊无惧色,抑且饶有兴致,含笑打量.
这一众水手多是恶棍罪犯,亡命已极,此时却被万归藏的神气镇住了,个个盯着这青衣老者,身僵舌硬,霍金斯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是挪威的水怪,千臂千手的吃人怪物……
千臂千手?吃人怪物?万归藏笑笑,所以你就想逃了?霍金斯见他如此模样,恐惧稍减,定一定神,说道:若不逃走,就不能活.
万归藏微微一笑,将手一挥,霍金斯只觉劲风袭来,割面生痛,身后传来咔嚓一声,霍金斯回头望去,前桅不知怎地,拦腰折断,带起一般狂飙,向他头顶猛然压来,霍金斯措手不及,忘了躲闪,谷缜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向后拖出,霍金斯只听轰隆巨响,木屑溅在肌肤之上,阵阵刺痛,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抬眼望去,万归藏冲他一笑,说道:霍金斯,你问问自己的脖子,有没有这桅杆硬啊?霍金斯茫然摇头,万归藏道:那你还逃不逃?霍金斯将手连摆:不逃了,不逃了,被克拉岗吃了,我也不逃啦.
很好、万归藏点了点头.此时海中怪叫声越来越急,浓雾淡去,晨光渐涌,前方景象分明起来.众人一眼望去,茫茫大海寒波汹涌,巨浪腾空,海面上密密麻麻浮满大鲸,大者巍如岛屿,小者也可比海船.苍灰色的鲸背在浪涛中时隐时现,卷起滔天白浪.鲸群中围着一个庞然怪物,那东西绵绵软软,闪动牛乳光泽,海水沸腾,无法见其首脑,唯见许多巨手蜿蜒伸出,在水中搅动蜷曲,有如一窝大的出奇的蟒蛇,遇见任何物事,立时牢牢缠住,死也不放.
几只大鲸亦被那怪物巨手所缠,张嘴摆尾,极尽痛苦,背上喷出丈余水柱,水色由白而红,渐成血色,剩余大鲸纷纷露出森森白牙,大口噬咬,怪物肉烂血涌,血色靛蓝,融入海水之中,难分难辨.
怪物体格虽雄,仍抵不住大鲸群起而攻,蓝血喷涌,渐难支持,蓦然间,那物发出一阵响亮的吮吸声,有如长长的叹息,一会儿工夫,便拖着被缠鲸鱼,徐徐下沉,它体格庞大,下沉时搅起偌大漩涡.鲸群也纷纷喷出雪白水柱,一簇簇有如玉树琼花,一阵工夫,俱已消失水中,大团大团的蓝血从水下涌将起来,将一片海水染的越发深沉.
开船吧.万归藏语声冰冷,惊醒众人.霍金斯喃喃道:开哪儿去?万归藏一指前方,陆渐顺其所指,极目望去,云烟缥缈中,绰约可见岬角轮廓,顿时心头一跳,低声道:谷缜,你瞧!
谷缜定眼望去,眉头深锁,虞照却啐了一口,说道:我瞧是万老鬼故弄玄虚,他怎么知道就是那儿?谷缜道:一路上我们跟踪鲸群,并未见到任何岛屿,此时见到,必有蹊跷.虞照道:跟踪大鲸这件事,我一向怀疑的很,试想一想,这些鲸鱼在水里都是胡游乱窜,天知道窜到哪儿去?又怎么带我们去找潜龙呢?
谷缜摇头道:虞兄不曾生活海边,不知这鲸鱼性情.鲸鱼航游,看似漫无目的,其实大有依循,走的都是熟门熟路呢.虞照叫道:谷老弟,你又来哄我了!
谷缜笑道:虞兄别急,且听我说一件趣事.那还是元代仁宗年间,东岛群雄义不朝元,远离中土,牛马不至.为取肉食果腹,多有弟子出海捕鲸.有位前辈,姓名记不得了,极擅捕鲸,有一次,他在猎杀大鲸之时,用鱼叉刺中了一只鲸鱼的背峰,不料那头大鲸十分顽强,负伤带着鱼叉潜入深海,逃之夭夭.当时这位前辈怅惘之余,也未十分上心.数年之后,他再度出海捕鲸,在相同地方,又杀死了一头大鲸.割肉取油之时,发现鲸背上嵌着一柄鱼叉,木柄已经烂掉,铁叉则与大鲸血肉相连,长成一处.那位前辈拔出铁叉一瞧,大吃一惊:敢情叉身之上竟然镌有自家名字.原来啊,这柄鱼叉正是他当年遗失之物,这头大鲸也正是当年叉底逃生之鲸,只因为时乖运蹇,多年后仍在同一处所,死在那位前辈手里.那前辈见状十分惊慌,潜心钻研,发现鲸群行游之时,确然依循某条惯道,依此惯道,他阻击鲸群,杀死不少鲸鱼,可叹杀戮太过,惹动天怒,晚年时不慎失手,葬身鲸腹.
好在他人是死了,这道理却流传下来.
虞照将信将疑,说道:着鲸踪是思禽祖师所定,他也知道这个道理?谷缜笑道:虞兄真糊涂了,你忘了鲸息功么?虞照一愣,点头道:不错,西昆仑的鲸息功得自大鲸,这位祖师与鲸鱼的确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
何止说不清,道不明!谷缜叹了口气,只怕从古至今,再无一人比他更懂得这些吞舟之鱼,是以此地鲸群聚会,或许和他有关……说话声中,天已大亮,雾气散尽,前方景象越发清晰,鲸群沉浮不定,怪鸣起伏万端,巨鲸阵中,不时冒出那等软体怪物,大小不一,色泽各异,触手乱舞,气势惊人,众人瞧得久了,渐渐发觉,那怪物不只触手众多长大,还有一个如山大头,头上巨眼,在风波中明灭闪烁,皎然如镜.
女王浩摇摇晃晃,穿行在这洪荒沙杀场,四周腥血横流,惨烈出奇,面对这些庞然还海怪,船头众人真如蝼蚁一般.海平线上岛礁轮廓越发清晰,在滔天浊浪中时隐时现,陆渐瞧在眼里,心中无端激动起来.
灰影忽闪,船舷边一只大鲸如山移过,光溜溜的巨背上挂着紫黑海藻.
船鲸交错,红波涌起,船只散架也似摇慌起来.众人纷纷拽住身边缆绳,站立未稳,一只巨大触手从大鲸身下破水而出,砰的一声挂住甲板.惊呼声霎时响成一片,水手们抱头躲闪,会武者纷纷蓄势,不料那触手仅是搭在船头,一动不动,众人惊魂未定,好事者探头望去,敢情那只触手已被大鲸齐根咬断,变成一截死物,断口处汁液淋漓,好不凄凉.
谷缜吐了一口气,忽道:陆渐,你可瞧出这怪物来历?陆渐心中余悸未消,脸色苍白,连连摇头.
谷缜笑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可想见过如此巨大的乌贼么?众人一惊,陆渐失声道:这是乌贼?
谷缜点了点头.陆渐定眼望去,那怪物体型虽巨,却是大头巨眼,长须数十,活脱脱一副乌贼模样.
谷缜又道:陆渐,你可知道这些鲸鱼为何会来此地?陆渐仍是摇头,谷缜叹道:你没瞧出来么?此地是他们的狩猎场,这大乌贼就是他们口中的美食.话音未落,怪声骤响,远处一头大乌贼被十余头大鲸活活肢解,腥血四溅,残肢败体兀自扭曲不绝,船上女子瞧得面无人色,纷纷呕吐起来.
奇怪,谷缜眉头大皱,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乌贼?话音未落,万归藏的声音冷冷传来:因为此去不远便是大海丹田.
大海丹田?谷缜失笑道:大海又不是人,哪会来丹田?万归藏冷冷一笑,问得好,那我问你,潜龙是什么东西?谷缜一愣,说道:故老想传,潜龙是一件灭世神器,威力极大.
万归藏道,何以如此威力?谷缜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却知道.万归藏淡然道,当年我大破东岛,在你祖父谷元阳的房里找到一本书,那本书中,专道潜龙.谷缜微微动容,愿闻其祥.万归藏微微一笑,说道:书中开宗明义:潜龙者,大海之丹田,阴阳之关联,集阴阳二流,驭微茫七海.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谷缜道:丹田我能明白,这阴阳二流又是如何解释?
万归藏指着海面:这海中水流并非如常人所想般冷暖如一.而是有冷或热.冷者为阴,暖者为阳,有如人体阴阳二气,行径十四经脉,扭转奇经八脉,无论如何变化,总有一定规律,阴阳二流也是如此,在这海中流转之际,必会依循某一定律,或是从西而东,或是由南而北.西昆仑按照这一道理,将这汪洋大海假想为一名内家高手.修炼内功的人都知道,修炼内功之要,第一便是意守丹田,从汇集体内阴阳之气,聚百为十,合十为一,大能汇聚,故能摧坚破敌,所向无前,这便是一切内功的原理了.可是这茫茫大海不同于人类,混沌无知,任意所之,内中虽有阴阳二流,却不会意守于一点,故而若要驾驭阴阳二流,首要之事,就是为这混沌大海中造出一个丹田.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徐徐道,这个丹田,就是潜龙.说的这里.万归藏抬起头来,目注远方礁型峡影,流露神往之色.
众人听到这话,均感匪夷所思,潜龙之道,竟是人类修炼内功之法,放乎这一片沧海.可是这里想来容易,究竟做来,却不知如何麻烦.当年西昆仑与东岛前辈如何做到的,着实叫人无法想象.
万归藏沉默时许,又道:书中还道:'潜龙初成,天有异征,有大怪物现于风波,周围数里,型如算袋,手足千万,覆没舟楫无算,是怪与群鲸战于海中,血流百里.状极残酷……
众人听到这话,均是大悟,无怪万归藏拿定潜龙将至,原来东岛典籍早有记载,潜龙造成之后,也曾吸引偌大乌贼,覆没船只,大乌贼又引来鲸群,血战一场.
万归藏又道:人说'潜龙'呼风唤雨,崩天裂地,只怕都是讹传,倘若没有江海湖泊,这潜龙就是一具废物.天下江湖,俱与大海相通,天下都市,大多傍水而居,这潜龙一旦发动,能叫海水逆流入陆,致使江湖上涨,人为鱼鳖,亿万良田,化为乌有,那时候天下大乱,便是英雄用武之时.
众人听得发楞,陆渐忍不住道:万归藏,你寻找潜龙,就是要让天下大乱?万归藏淡然道:若有必要,也无不可,自古乱世多而治世少,大乱而臻大治,千古常理也.说到这里,他下巴一扬,目中透出灼灼精光,此时间,眼前景色陡然一变,一片海水势如奇峰突起,高过四周海面足有数丈,乍眼望去,茫茫然如悬瀑天落,白浪滚滚而至,余波直抵船头,女王号逆行十丈,便如受到莫大阻拦,团团乱转.
过去不拉.德雷克高声大叫,手中舵柄如旋风般忽左忽右,几乎将他手腕扭断.
万归藏长眉陡挑,抓起一只救生舢板掷入水中,飞身一纵,落在舟心,那舢板无桨而动,有如鲤鱼跳浪,逆流向前,并非直冲猛进,而是以之字绕行,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后退一丈,前进两丈,一晃眼地功夫,已到那洪峰高处,连人带船破空一跃,消失无踪.英人水手何曾见过如此神通,有的人心中骇服,不自禁屈下一膝,伸手在胸前连画十字.
陆渐忍不住道:怎么办?谷缜唯一皱眉,朗声道:还有几只舢板?左飞卿检视一遍,说道:还有两只.谷缜道:时机紧迫,我和陆、姚一船.剩下一船,你们瞧着办吧.也抓起一只舢板,掷入水中,纵身跳上,船上众人绵绵相对,陆渐咬了咬牙,叫道:各位保重.然后背起姚晴,跳上舢板.
谷缜双脚不丁不八立在舟心,双手合十,全力施展驭水法,模仿万归藏的法子,驭使舢板之字回绕,冲上洪峰,到得浪尖,二人举目一瞧,不觉吃了一惊,感情前方东一簇,西一簇,尽是礁石,或明或暗,隐没无端,如魔鬼群礁略有近似,但又大为不同,此地礁石相隔稀疏,其间水势极乱,章法也无,漩涡大小环套,有如千口万眼,其间不时巨浪排空,奔腾迭起,万归藏那只舢板踪影全无,也不知去了哪里.谷缜未及思量,舢板已然沉入一个波谷,身后碧城百里,身前雪岭千叠,两峰并起,双城对峙,轰隆声中,浪头已到头顶,一旦拍下,势将舢板打翻,谷缜情急间将水部神通发挥至极,顺着浪势,将舢板一忽而推向浪尖,不料将至未至,波涛涌回,将舢板向后大力推回,那海水潜力无穷,周六水劲入水,顷刻化为乌有.
正觉焦急,陆渐一声骤喝,挺身而起,呼呼两掌拍后身后,大金刚神力凝如实质,海水微陷,舢板借这些微之力,勉强前冲.谷缜趁势驭使舢板越过浪尖,两人定眼一瞧,不禁骇绝,前方不知何时,从波涛中涌出一块礁石,森然笔立,舢板若是向前,毕被撞得粉碎.
情急间,露肩纵身跃出,双脚牢牢勾住船头,鱼跃出掌.砰的一声击中礁石,石屑飞溅,陆渐双掌也是切骨生痛,但经此一阻,舢板斜刺里冲出,堪堪绕过礁石,滴溜溜陷入一眼漩涡,那大海中似有无穷吸力,将舢板拖向水眼深处,一眨眼功夫,三人四周尽是滚滚流波,绚丽湛蓝,有如巨井围城一般,上方天日渐小,却不知高有几许,下方深渊不测,细细幽幽,也不知伊于胡底.陆谷二人纵有盖世神通,当此沧海之怒,也自觉渺如一粟,微不足道,空自身陷漩涡,却无丝毫解脱之数.
就在此时,水眼忽收,一股大力从下涌起,呼的一下,又将舢办托出水面.这般感觉,好比腾云驾雾,二人未及欣喜,眼前便是一黑,耳边咔嚓大响,舢办直愣愣撞上一块礁石,顷刻之间,舢板化为一堆破烂木片,陆,谷二人反应奇快,舢板一碎,齐齐纵起,攀住眼前礁石,只一纵,便道顶上.喘息未定,谷缜忽指前方,叫道:陆渐,你看.
陆渐顺势望去,便看到万归藏哪一叶舢板在波峰浪谷间时隐时现,万归藏浑身湿透,全没了潇洒风度,只是纵及所能,连连出手冲开巨浪,他掌力之雄,震烁古今,纵是惊涛巨浪,也是一击而分.陆,谷二人见此神威,均是咋舌不已.
万归藏虽在浪涛中穿梭无碍,无奈水势太乱,变化万端,涌起之时,浪高及天,落下之时,旋涡无底,忽然间,舢板冲入两个旋涡纠缠之处,水势奇乱,万归藏显出应变之才,身子疾探,抢在触礁之前,双手扣住礁石,双脚一绞,硬生生将那舢板提在半空,继而双手攀升,到达礁石顶端,将那舢板反扣在地.
谷缜见状苦笑,叹道:老天爷当真不公,你我的船一撞即破,老头子却能人船两全.陆渐叹道:谁叫他本领大.说着低头看向姚晴,直觉他身子冰冷冷的,双目紧闭,除却口鼻间尚有微微气息,已无半点生机,陆渐心急如焚,忍不住叫到:谷缜,姚晴快成什么了,你,你有什么法子……谷缜神色一黯,叹道:我有什么法子?这水阵是西昆仑所设,战阵,石阵,助阵均有破法,可这以海为阵么,谁又能破……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凝视极远处一块礁石,咦了一声,面露讶色.
陆渐本是心中冷透,这时忽见他神色有异,顿时心中一跳,说道:谷缜,你想到法子了?谷缜笑笑,偷偷伸出一指,指着远处那块礁石,低声道:大哥,你瞧那块石头上是什么?
陆渐极目望去,那礁石顶端,绰约有个模糊形影,陆渐一惊,哎呀叫道:那是个人……谷缜蓦地伸手,将他嘴巴捂住,轻笑道:别大声,要不然,可便宜了老头子,呵呵,那不是人形,是猴形.
陆渐定眼细看,那影子果然是一具就地取材,礁石刻就的猿猴石像,霎时间心中扑通乱跳,涩声道:这里只有猿猴,斗尾二字何解?陆渐皱起眉头,沉吟道:看这字里的意思,莫非是猴尾巴打架?
谷缜忍住笑道:这里只有一只猴子,怎么用尾巴打架,难道自己打自己?陆渐一愣,苦笑道:好兄弟,别哄我开心了,说真的,这猿斗尾到底什么意思?谷缜笑了笑,说道:你没见过八部秘语,自然不知这‘斗’的来历,八图秘语中,这个斗字出《鹖冠子.环流》中的一句:'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此间的'斗'是北斗星的一丝,而自古一来,北斗便有指明方向之意,猿斗,猿斗,这石猴必有北斗星的功用,能够指明方向.
陆渐大量石猴一阵,摇头道:这猴子如此坐着怎能指明方向?谷缜道:你忘了第三个字吗?陆渐恍然道:猿斗尾,尾巴,这石猴的尾巴能够指向?谷缜含笑点头:要出这旷世水阵,或许就要靠这猴子尾巴……二人说话工夫,不忘留意万归藏,见他沉思良久,徐徐起身,浑身白汽氤氲,须臾蒸干海水,继而解开发髻,满头乌黑头发忽地张开,微微弯曲成弧,陆渐见了,吃惊道:白发三千羽,糟糕,他要从天上出阵.谷缜哼了一声,只是冷笑.
但见万归藏袖袍一拂,掠空而出,不但长发如羽,抑且襟袖鼓荡,去势之快,犹胜左飞卿谁知未行十步,一排巨浪冲天而起,迎着万归藏狠狠拍来,万归藏避无可避,连环出掌,神通所至,浪峰凹陷,不料后浪叠起,更胜前浪,如山如城,端地无穷无尽,一时水光满天,白雨洒落,万归藏气力略衰,浪头立时迫近,二者相撞,水花四溅,万归藏浑身湿透,风部神通虽强,却颇忌水,万归藏长发披垂.襟袖贴身,一个筋斗栽落水里,仗着驭水法,拼死游回礁石,举袖拭脸,狼狈已极.
谷缜远远瞧见,哈哈大笑,说道:西昆仑是'周流六虚功'的祖宗,这些伎俩怎能过他的手去,老头子,你这一败,叫做板门弄斧.虽有波涛阻隔,却无碍内力传音,万归藏吃瘪之余,又听讥讽,不由动了无明之怒,厉声倒:臭小子,要想活命,闭上狗嘴.谷缜吃准他不能过来,笑嘻嘻地道:老头子你这一骂,才叫做闽犬吠日,叫得凶,却咬不着.万归藏大怒,方要反唇相讥,但转念之际,忽又忖道:这小子就是阴沟里的泼皮,打不了人,也要溅一身泥,我若与他计较,岂不中了他的算计.当下哼了一声,沉着脸,寻思出阵对策.
谷缜嘴上胡说八道,挑动万归藏的怒气,心里却甚着急,时下进退两难,当真无知如何了结,正转念头,忽见来路水势变化,波峰下沉,从浪尖处嗖地钻出一条舢板,上面赫然坐着仙,宁,虞,左四人,四人各持船桨,奋力划水,齐心协力,进至波谷之底,徐徐攀上波峰,不料水势又变,漩涡忽起,舢板打个旋儿,眼看便要远离陆,谷二人.
陆渐,谷缜初见四人,大喜过望,此时见状,又是一惊,无奈相距甚远,风波险恶,睁眼望着,却无法靠近.就在此时,船头虞照站起身来,从身下取出一圈缆绳,运足气力,呼地掷来,那绳索长得出奇,飞蛇般逶迤破空,射向陆渐,陆渐接个正着,奋起大力,大喝一声,将四人连着舢板拖出漩涡,流星般驶向礁石.谷缜不由拍手赞道:好法儿,谁想出来的?
仙碧远在舢板,笑答道:是我,谷缜,你服不服?谷缜跷起大拇指,哈哈笑道:服了,服了.舢板须臾抵近,陆,谷二人齐齐跳上,脚方落地,耳边忽听虞照,左飞卿齐声喝道:当心.
陆渐急急回头,惊见万归藏不知何时,抽了一个无波无浪的空子,驭风逼近礁石,人尚未至,掌力已出,仙碧,宁凝急忙摆桨,舢板荡开数尺,万归藏掌力落空,啵的一声,在船后贱起冲天白浪.万归藏又欲发掌,一排巨浪陡然腾起,隔在双方中间,众人眼前一片碧蓝白浊,天海人物均然不见.
待到浪头回落,万归藏早已湿淋淋立在礁石顶端,舢板在这波浪起伏之际,已然远去百步.万归藏眉头微皱,俯身抓裂一枚大石,嗖的一声掷将过来,船上众人见状,纷纷运劲,严阵以待,不料那石块尚隔十步,来势忽衰,扑通一声落入水里.
众人见万归藏如此不济,心神稍懈,不料这时船底咚的一声闷响传来,多了一个大洞,海水咕嘟嘟汹涌而入,顷刻灌了半船.众人这才明白万归藏的伎俩,一时间惊怒交集.原来南方多水,江湖边的小儿们最爱玩一种打漂儿的把戏,将尖薄瓦石以巧劲平射入水,只因速度奇快,瓦石入水,并不立时沉没,反而能借流水浮力,从水里跳跃而出,破空飞行一时,才又再落入水.精通此技者,一弹发出,瓦石常能在水面五起五落,六起六落.万归藏心知直面射出,必被众人合力遮拦,故而使出打漂儿的巧劲,诈使石块入水,待到众人懈怠,石块却又从船底突然跳起,将船底击破.
陆渐慌忙脱下衣衫,堵住缺口,谷缜则是一边大骂万归藏,一边运转水劲,将海水逼出舢板.饶是如此,这等破底之船,势已不能经历如此惊涛骇浪承载多人,海水去而复入,漂泊不久,便有沉没之势.
陆渐见势不妙,换过仙碧照顾姚晴,自己持桨划水,配合谷缜的驭水法,将舢板向前划出里许,靠近石猴所在礁石.不料相去十丈之际,波涛又饿,船里积水更多,舢板团团乱转,眼看无法抵达.这时间,虞照腾地站起,将木桨交给陆渐,自将缆绳呼呼抡圆,大力掷出,缆绳在空中一甩,画出一道圆弧,啪的一声,绕上礁石,刷刷刷连缠两匝,船上之人惊喜交并,齐声欢呼,谷缜连声赞道:虞兄了得,虞兄了得.虞照得意笑道:这算什么了得?我在昆仑山下套野马的时候一套一匹,从没失手的.仙碧亦喜亦稹,说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虞照笑道:开染坊好啊,日后你就不愁没衣服穿了.仙碧道:谁稀罕你的衣服,还不快些拖船?虞照一笑,扯短绳索,靠近礁石.
众人跳上礁石,谷缜看那石猴,足有真猴大小,鼻孔朝天,神态可掬,身后一根尾巴,遥指西南.谷缜方自沉吟,忽听仙碧道:舢板破了,载不了七个人,我们且留此地.陆渐,谷缜,你们带晴丫头先去.谷缜,陆渐均是一楞,扫望去,左飞卿,虞照均是面露笑意,仿佛早已料到此时.陆渐忍不住叫道:那怎么成?留在此地,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仙碧摇了摇头,笑道:好弟弟,你听我说,当日出发之前,家母便有交代,倘若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和阿照、飞卿都须舍弃姓名,助你二人成功,只要有你和谷缜在,东岛、西城就有希望.再说啦,你们找到潜龙之后,再来救我们,还不是一样?
陆渐不禁咬着嘴唇,双目泛红,仙碧又转过头,向宁凝道:宁姑娘,我三人奉了家母之命,你却是无拘无束的,你要去,我也不拦.宁凝摇了摇头,说道:我就和仙碧姊姊在一起吧,毕竟多一个人,出这水阵的机会就小些.仙碧听得眼眶一热,将宁凝搂入怀中,涩声道:好妹子.
谷缜一言不发,木立一会儿,忽地叹道:多说无益,陆渐,走吧.陆渐身子一震,瞪着他说道:你,你……谷缜断然道:仙碧姊姊说得极是,咱们找到潜龙,再来救他们……陆渐一怔,踌躇道:若是找不到呢?谷缜哈哈一笑,朗声道:若找不到,那必是没有这个东西.不由分说,拉着陆渐跳上船板,向礁石上四人一抱拳,郑重道:诸位稍待,后会有期.
礁石上四人也齐齐抱拳,仙碧道:二位保重.虞照则笑道:兄弟快去快回,你我再来大醉一场.左飞卿笑而不语,宁凝欲要说话,话没出口,两行眼泪却夺眶而出,盯着陆渐,眼前模糊一片,隐约看到二人驾船欲去,不知怎地,心中情愫如地底熔岩,再也按捺不住,颤声叫了一声:陆渐……
陆渐闻声回头,宁凝泪如泉涌,大声叫道:你,你要好好的啊,一定,一定要回来……陆渐听到这话,嗓子微微一哽,欲说忘言,只道:宁姑娘,我,我……宁凝却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脸背过身去,娇躯颤抖,号啕痛哭.
陆渐胸中大恸,又叫一声:宁姑娘……话未出口,谷缜扯他一把,低声道:大哥,早去早回.陆渐听了,忍泪含悲,扳起船桨,循那石猴尾巴指处,与谷缜齐心协力,向前驶去.
谁知这段航程竟是顺利得出奇,不但前方波涛驯服,船底还有一股绝大潜流,推送船只向前行驶,谷缜喜不自胜,拍手笑道:果然,果然……回头望去,万归藏不知何时又回到之前礁石,手扶舢板,望着这边,似有些拿不定主意.谷缜不禁大乐,笑道:陆渐,老头子这回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先是破不了思禽先生的八图秘语,如今又受困于西昆仑的潜龙水阵,哈哈,这么一来,算是彻底输给两位祖师爷啦.
无形潜流推着小船如飞向前,曲曲折折绕了几个弯儿,前方涌现一簇礁石,亦有一尊石猴,蹲在石顶,举手托腮,似卧非卧,尾巴尖儿如蛇头昂起,指向东方.谷缜到了礁石下方,便掉船向东,果不其然,前方水势缓和,船下潜力却是绵绵不绝,惊涛骇浪似乎让出一条通道,专供二人经过.
这么一路驶去,石猴接连出现,或蹲或卧,或人立打望,或抱拳撒欢,每只石猴,神态各异,有如一个个路标,指引着这条小小舢板,在狂涛恶浪间忽东忽西,穿行不定.
经过第六尊石猴雕像时,水势忽然一缓,浪涛渐小,水色变清,不多时,波平浪静,海面微微起伏,细密波浪渐远渐无,只余如镜水面,映出一带岛屿.那座岛屿孤独伫立,别无依傍,岛上草木丰茂,郁郁葱笼,四面环绕蔚蓝海水,乍一瞧,就如镶嵌在蓝水晶上的一块翠绿宝石,鲜亮夺目,映日生辉.
涛声浪啸渐渐弱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木桨划水之声,便是岛上传来的百转鸟啼,回首望去,浊浪冲天,相较此时此地,恍然有如隔世.
越近岛屿,陆渐心跳越疾,那岛屿就如一块巨大磁石,将他的心牢牢吸引,陆渐不自觉紧扳数桨,逼近岛岸,未及靠近,便抱着姚晴跳入海中,踏浪飞奔,一道烟抢上海滩,惊得滩上鸥鸟扑翅乱飞.
岛屿已荒了两百年长短,除了飞鸟,再无人踪兽迹,只见古木参天,静穆幽深,粗大枝干,枝枝丫丫指向天穹,无言地诉说着这百余年的风雨孤独.一条石砌小道蜿蜒东去,杂草丛生,几乎难辨人造痕迹.
陆渐沿着小道忘我奔突,目前绿意葱笼,耳边风声凄凄,一般无形的潜力,将前路上的横枝斜柯绞得粉碎,碎叶乱舞,到他身前尺许,又被弹开.陆渐一颗心尽已系在姚晴身上,对这奇异景象浑然不觉,不多时,便登上一座山丘,石路已绝,四顾苍茫.茫然间,忽听远处叮叮微响,既似塔上风铃,又如檐下铁马.
陆渐心头微动,循声注目,只见风吹林开,树涛悦耳,横斜树影间绰约露出一角石楼.陆渐喜得欢叫一声,跳将起来,深入龙腾,向那石楼如飞赶去.
里许路程转眼即过,石楼通身显露眼前,那楼依林而建,高有两层,横直不过六七丈光景,形制一如中华,萋萋荒草,掩至门前,二楼窗户未闭,面海而开,楼檐挂着一串铁马,铁锈斑斑,饱经岁月侵蚀,仍然迎风叮咛.
陆渐站在这无名石楼前,不知怎的,便觉一股古朴苍凉之意扑面而来,不由得怔忡片刻,方才卸开门闩,推门而入.
楼里甚是简陋,木桌木凳,久经风蚀虫蛀,早已朽败,唯独几件石器留存完好,细细辨认,也不过是些石药杵,石磨石碾,还有一张大大的石桌,积满灰尘.
陆渐一无所得,心中失望,快步登上二楼,惊得楼上扑簌簌鸟雀乱飞,羽毛四散,敢情历经多年.楼中已成海鸟巢穴,遍地羽毛粪便,臭气熏天.游目四顾,陆渐心头蓦地一凉,几乎便停止跳动,原来,左面墙上,一排书架狼藉不堪,书页早被鸟雀撕扯殆尽,仅余满地纸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