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亦已变得正常了,至少在旁人看来。
他身上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可是心灵上的伤呢,没有人知道。
他每天会干很多活儿,在一些人眼中可以看到赞许的神色,而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是讽刺与嘲笑,可是他已不在乎。
他只能用胳膊做一切,他的手已做不了一切。他用胳膊挑水、端盘、摆桌子,他似乎已摆脱了一切阴影,过起了比平凡人还平凡的生活。
可是在某个未知名的深夜,为什么会有一个孤独的身影试着去用手抓起一些事物呢?
他是谁?
屈服于命运吧,不要再苦苦挣扎了!
朔方城,留香苑。
只见一个高大却显得很瘦削的身影,用双臂很费力的从井中提起一只水桶,慢慢地向着旁边的的水缸走去,每一步似乎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直到水倒入水缸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究竟这样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不是曾经还死去活来的么?
难道是做给冥冥中的那双眼睛看吗?
那双眼睛看到后呢,是心酸的低叹还是放声的嘶笑?
他返回再把水桶吊入井中,然后用双臂撑上来,走到水缸把水倒进去,直到缸满为止。他缓缓地坐在台阶上,汗水已顺着面颊流入嘴里,苦的涩的?反正那味道肯定不好受。他似已用完了全身的力量,只能低下头用手臂蹭了蹭头上的汗水。
背后传来喊声:“阿亦,雪薇小姐叫你过去呢。”
“哦”,阿亦应了一声向楼里走去。
王叔似乎对这个残废的年轻人颇有好感,也不计较阿亦对他的不理睬,看着阿亦离去的,轻轻地叹了口气。
楼里并没有几个人在走动,只有偶尔走过的几个穿着慵懒的女子,已都懒的搭理阿亦,昨夜的繁华似乎太累太累。
前面转角处是个门,阿亦就停在了这里。
每次阿亦走到这里都会有种熟悉而温馨的感觉,因为他在这间屋子里整整躺了有两个星期之余。
而又是谁在这里完完全全地照顾了他两个星期?
他很想疾言厉色的对着她问问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升起对生活的希望,甚至报仇的渴望!
阿亦轻轻地舒了口气,敲响了门说道:“雪薇小姐,你找我”?
没有等太久,门被从里面打开,是香儿开的门。
“进来吧”,香儿淡淡地说。
阿亦缓缓地走进去,只见桌子上摆着满满的菜,而秦雪薇端坐在桌旁,微笑着看着他。
秦雪薇对着阿亦道:“坐这儿吃饭吧,今天让厨房多准备了一点。”
“香儿,把门关上,过来吃饭吧”。
“雪薇小姐,我刚才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先出去了”,阿亦说着转身就要出去,可是他心的却在微微颤抖。
“阿亦,我知道你没有吃,吃完再走吧”。
饭菜很丰盛。
阿亦很费力的捂住筷子,颤抖着夹住菜想要送到嘴里,菜却顺在筷缝掉落在桌面。
他脸上已淌出汗珠。
一个的手筋已断,他平时将是怎样吃饭,甚至生存。使用一双筷子都是如此的艰难,是什么信念支持着他?
他不懈气,继续去夹盘中的食物。
他不要任何人看到他懦弱的一面,他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一双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抬头,秦雪薇!
秦雪薇看着他微微一笑,用自己的筷子夹起一筷子菜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他看着她。
“为什么”,他毫无表情的问道。
秦雪薇疑惑的看向他。
“为什么要帮助我”,他再次问出在心底盘桓无数次的疑问。
他秀眉一皱,然后微笑的说道:“因为我需要你帮我报仇,我相信你。”
是的,仇恨很可怕,可怕到令人疯狂,可以令人做出很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世界若没有仇恨将会怎样?
忽然,阿亦挥动手臂摆开即将再次夹到碗里饭菜的手臂。
菜洒到了桌子上,汤溅到了她的雪白的衣服上。
他痉挛般的举起双手,看着这双手。
他笑,讥笑。
“你需要怎么一双手去帮你报仇吗?”
“这双手还能干什么”.
秦雪薇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听着他的悲伤。
他用力一挥手臂,桌上碗碟撞上她的手臂掉到地上,响起了支离破碎声。
她露出痛苦的表情。
手臂痛,还是心痛,抑或都有?
他起身,跌跌撞撞的向着门口走去。
没有任何人希望看到自己绝望的样子,最亲近的人也不可以。
蓦地,他身形一滞,急剧的抽搐起来,向着地上倒了下去。
那种绝望的痛苦再度袭来,他无力地挣扎着,也许一刀一刀刮下他的肉才可解除这种伤痛。
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某种欲望,报仇的欲望!
恐怖的地狱之花!
似乎还是那永无休止的梦境,自己站在绝望的边缘,孤独无助,向着无尽虚空嘶声呐喊,绝望传向了天际,
突然,一阵琴声传来,掩盖了所有无奈!
阿亦睁开眼睛,还是那间房,有着淡淡的清香。
琴声幽幽传来。
心中已没有忧伤,没有不甘,没有痛苦,没有仇恨。
静静地,忘却了所有吗?
阿亦起身推开房门,寻着琴声走去。
似乎什么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是透人心扉的琴声。
仿佛来自仙界的仙韵,净化着每个人的心灵。
秦雪薇坐在二楼的高台上,手下弹着悠扬的琴声。
楼下客人已痴迷。
她就是普渡世人的仙子。
唯美的画面,唯美的韵律!
她轻笑,全世界似乎都要与她同声笑!
她哭呢?
她绝美的脸庞,看向每一个人。
目光流转,定在了阿亦的脸上。
那如春风般的微笑映在了阿亦的眼中,不曾逝去。
阿亦的嘴角轻轻一动,似乎想笑,却马上又恢复了平淡的表情。
“铿”的一声,弦断音绝。
谁的一笑,拨动了谁的心弦,断了琴弦?
她的微笑依然。
他莫然转身,背影杳然。
“阿亦,小姐叫你和我去东街的琴行买张好琴,昨天那张琴坏了”,香儿叫住正在提水的阿亦说道。
阿亦用胳膊摸了一把汗淡淡应道:“哦”。
琴行老板知道是秦雪薇小姐要买琴,急忙从上方的琴架上探到一张琴递给香儿道:“给,香儿小姐”。应该是秦雪薇经常来这儿买琴,老板也就熟门熟路了。
香儿转身把琴递给背后一声不语的阿亦臂中,然后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放到柜台上,说道:“谢谢老板了。”
老板急忙道:“不用,不用,呵呵”。
接着这老板又轻轻问道:“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雪薇小姐还在留香苑大厅抚琴?老朽也希望能听听雪薇小姐的仙音。”
香儿微笑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看雪薇小姐的心情了,那老板我们走咯。”
老板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马上又回复正常道:“香儿小姐慢走。”
“阿亦,走吧”,香儿对着阿亦说道。
阿亦一声不吭的跟着香儿走出了琴行。
刚出琴行耳边就传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不是留香苑的香儿小姐吗?”接着旁边响起了附和声。
香儿一看见是街上经常欺负弱小的几个小混混,也不搭理,继续向前走去。
小混混们也不生气,只听其中一个人调笑地道:“不知雪薇小姐昨天接的是哪位贵公子的客呵,给了多少过夜钱?大家猜猜多少钱哈?”后面这句当然是问身边其他人的。
只听四周纷纷起了嘲笑的声音:二百两、一百两。更有甚者高声喊道:十两。
众人一起哄声大笑。
香儿面色一白,正欲大骂,却只说出个:“你们,你们不要脸。”
其中还是那人嘲笑道:“哎幺,我们香儿姑娘生气啦,对对我们不要脸,我们再不要脸一晚上也没有一百两银子哦,大家说对不对啊?”
旁边几个小混混纷纷应是。
这时四周已围上很多看戏的人,其中亦不乏附和小混混的人。
香儿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大声吼道:“我们雪薇小姐清清白白。”香儿说出这句话周围人却更大笑起来。
那个小混混大笑着走到香儿旁边说道:“清清白白,进了妓院的人还清清白白,大家说搞不搞笑”,说着自己都禁不住放声笑起来了,好不容易止住笑又道“让我摸摸香儿姑娘的脸蛋,看看是不是也清清白白”。说着就抬起手向着香儿脸上摸去。
香儿大惊失色,正欲躲开,只见伸向自己的手被身后的一条胳膊甩了开来。
阿亦站到了香儿前面。
阿亦一只胳膊紧紧的抱着怀中的琴,平静着对着面前的小混混道:“不要动她,更不要侮辱雪薇小姐”,语气是那样的坚定。
那个小混混见自己的手被人甩开早已怒了:“竟然还带保镖了啊,那就让你看看是你保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厉害,兄弟们上,给我把他打残。”
听到这句话旁边的三四个小混混,提起衣袖上来就对着阿亦拳打脚踢,现在的阿亦哪能是这群人的对手,两下就被打的爬到了地上。
这群人看到阿亦这样不禁打,更是疯了一般的往阿亦身上招呼。
阿亦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琴,不让踢到,嘴角已有血丝流出。
只听旁边香儿无助的哭着喊道:“不要打啦,不要打啦”。
“咔嚓”一声,琴木耐不住踢打,终于断了。
有血,顺着裂缝处留到了地面。
阿亦的血。
似乎感觉出打的有点严重了,小混混们互相对视一眼,推开人群向着远处跑去。
一看小混混跑了,香儿急忙蹲下扶起阿亦哭着问道:“阿亦,阿亦你怎么样了,有木有事?”
阿亦靠着香儿的扶持艰难的站起来,紧紧抱了抱怀中断成两截的琴说道:“没事”,两字还没说完,嘴里却已溢出一口鲜血。
香儿一看大惊,用力将阿亦扶好:“走,赶快回去上点药”。
两人正要往前走去,只听身后有人叫道:流云亦。
阿亦身体一颤,怀中琴顺着身体掉了下来,分成了左右两端。
阿亦急忙蹲下身去捡。
“流云教主,你难道不想看看现在的光明教是怎样一种境况吗?”
阿亦继续捡着琴。
“你难道不想再回到光明教,完成你的江湖大业了吗?”
“你难道就要在这温柔乡里懦弱的残喘一生吗?”
每一声都像是重鼓震撼着阿亦的心灵。
阿亦困难地掉过头,看向了背后说话之人。
一个陌生人。
香儿似乎明白过来,难以置信的看着阿亦问道:“你是光明教的教主,小姐的家人都是你派人杀的?”
阿亦低头不语。
香儿似已疯狂,抓住阿亦的双肩,用力摇晃的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没有人回答她,死一般的安静。
静的只剩下心脏的抽动声音。
是不是你?
似乎有来自梦境的声音熟悉的问起,秦雪薇的声音。
阿亦豁然转头,看到了秦雪薇绝美的容颜,看到了绝望。
“是不是你,光明教教主?”
秦雪薇微带喘息的轻轻问道,脸上却是无尽的失望与怆然。
阿亦抱琴的手臂松了下来,缓缓地点了点头。
秦雪薇慢慢的走过来,抓起地上的半截断琴奋力向着阿亦的背上砸去,“啪”的一声,断弦抽到阿亦的背上留下两道血痕。
“噗”一口鲜血自阿亦口中喷出。
阿亦没有动作,只因他是流云亦。
流云亦就该承受这一切!
秦雪薇看着他凄然大声道:“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生生的两端,却硬生生的彼此站成了岸,隔岸相视,已陌路。
“雪薇,我”,阿亦似乎想解释,却被秦雪薇一声凄然的“住口”打断。
阿亦艰难的的站起身,向着低泣的秦雪薇看了一眼,一步一个血印的向着远方走去。
远方是何方?没有人知道。
流云亦,光明教教主!
可怕的名字,可悲的身份。
没有人会在乎你,你已经成为一种历史,衰落的光阴。
流云亦只想悄悄地待在留香苑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可为什么如此微不足道的梦想也要破碎?
上苍,为何要如此作弄?
天下起了雨,雷雨!
闪电照过脸庞,苍白而绝望!
雷声霹雳,震耳欲聋。
仰天长啸!
所有的不甘与失落都在这一声长啸中逝去!
流云亦就如一具行尸走肉般跌跌走走,走向未知,走向黑暗!
很少有人知道当年昆仑之战究竟结果如何!
甚至连流云亦本人也不大清楚。
流云亦唯一记得的是他被法宏与卓君昂合力擒下后,他就被丢到一个无尽的黑暗空间,在那里你找不到光明,找不到依靠。他们对他疯狂的抽打,最后挑断他的手筋。在他即将疼痛欲死之际,却给他灌下某种药物,使他恢复生机。
那是香巴拉的地狱之花!
没有人能体会到这种死去活来的煎熬,可是流云亦熬过来了。
他们并没有杀他,却将他放出来。
流云亦才发现他们杀了秦雪薇的家人找地狱之花的种子,仅仅只为了对付他,让他受尽人世间最严厉的折磨。
究竟是这样的仇恨,怎样的仇恨,要如此的对待他,求死不能,求生亦不可?
流云亦已倒在雨中,雨水冲刷着他嘴角的鲜血,散入泥土中。
流云亦挣扎着翻转身体,看向这苍穹。
苍穹如墨!
漆黑莫名!
一个人任这雨水似鞭子般的抽打着身体,凝望着这无尽漆黑的苍穹,良久,闭上了双眼。
直到死亡!
也许死亡以后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切!
流云亦已失去了所有的只觉,痛苦的,绝望的,忧伤的,不甘的。
只在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黑暗中似乎有人影奔跑,跑到流云亦身边,拍打着流云亦的身体。
流云亦“咳咳”的睁开一双无神的眼睛,呆滞的双目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人。
不是秦雪薇!
旋即流云亦又闭上眼睛。
“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害的你吗?”耳边转来大吼声。
流云亦没有动,他在等待死亡。
“你就想这样死去吗?你不想查一查到底是谁害死秦雪薇的家人吗?”
“你就想秦雪薇这样不明不白的恨你一辈子吗?”
流云亦的眉毛轻皱,似乎不希望别人打扰这份难得的安静,雨水中死亡倒计时的宁静!
流云亦起身,何来的力气。转身,继续走向黑暗。
心已经死了,情也灭了,还需要什么信念去活下去!
心是死了,可是情能灭了吗,谁的情又能灭了?
心也许是身体驱动的力量,而情却是人性的力量!
这个天,如此昏暗!
这个地,如此泥泞!
跌倒爬起来再走!
这个情景已不是一个人坚持不懈的象征,而是迈向幽冥的画面!
人影追上流云亦即将再次跌倒的身体,扶住他。
人影说道:“你真的想死?前面就是悬崖”。
流云亦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哂笑道:“死有何惧?比死更痛苦的我都熬过来了”,说着胳膊用力一推人影,身体倒了下去,向着斜坡滚去。
泥土中有雨后的芳香,使人放松再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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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流云亦很放松解脱的向着坡下滚去,他已放弃了一切。
坡上似乎还有声音传来:既然比死更痛苦的困难都熬过来,为什么就不能活下去呢?
斜坡很长,沟沟壑壑,偶尔还会碰上石头树杈,可是他已感觉不到疼痛了。
灵魂已死,何来疼痛!
似乎有洪水中母亲悲痛的眼神、冰冷的长街上哥哥痉挛的身体甚至还有师傅死前鼓励的目光,纷至沓来!
可他只能心底轻叹一声:对不起。
“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最后的画面为何却定格在这儿?
秦雪薇哭泣的身影,绝望的呐喊。
只因他心中还有个她!
秦雪薇!
她是一个坚强的人
她亦是一个饱经人性苦难的女子!
“扑通”一声,似乎掉入了水中,冰寒刺骨,然后流云亦没有了知觉。
西域某地,一处宫殿中。
幽深的宫殿尽头站着一个身影,静静着望着黑暗,似有无限思愁。
这时只听宫殿大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一个弓背低头的人影跑了进来。
忽然间,大殿那种别样的情绪尽收,涌出滔天气势,弥漫向四周,黑夜都将为之而震撼。
只见进来大殿之人,急忙跪倒在大殿的中心,头也不敢抬的说道:“圣主,流云亦已成功与秦雪薇决裂,而且。。。”。
此人而且还没有说完,只觉一股更强烈的劲气压向自己,使自己全身都要爬到地面。
汗珠滑过脸庞低落到地面,急忙道:“而且他身边还有人在跟踪,不过此人功力颇高,属下等不敢太靠近,以免被发现,所以在流云亦离开秦雪薇后我们的人跟丢了。”说完似乎低低的呼了口气。
黑暗中身影没有做声,殿中跪着的人更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很久,几乎就在殿下的人受不了这种可怕的宁静的时候,黑暗中的人影终于传出了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动用你们所有人手,全力搜索,随时将情况告诉我。”
殿下之人轻轻地回答了句“是”就急速地推出了大殿。
大殿似乎又陷入了无尽的静谧。
黑暗中响起了轻微的“咯咯”骨头声,凄厉而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