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事务繁多,待到一切昨晚,天色已晚。
木南归一回家,便径直去了书房。果不其然,就见岚溪正端坐在石桌前,正专心致志地描绘着什么。
“画什么呢?”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绕到她的身后,好奇地观看。
只见铺在石桌上的纸卷又窄又长,看得见的部分仅仅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一大半卷成了一卷,安静地躺在岚溪的左手侧。
岚溪不答,手中一支纤细的毛笔轻轻点点,已将一个错综复杂的团勾勒成型。
木南归歪头看着。就见这图案有方有圆,圆中有方,方中有圆,因只画出了部分,还看不出个全貌,只是隐约觉得,应该是与某种工具相关。
“工具吗?”他问。
岚溪“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全部的注意力依然落在纸上,握笔的手稳稳的拉曳着线条。
木南归心中闷闷的,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却是转身拿了本书,坐到一旁,兀自看了起来。
屋中点了炉火,暖得宛若春日。
一杯香茶就在木南归手边氤氲,朦胧着他的视线。
他卸了厚重的皮裘,就着了一件浅蓝镶边的薄衫斜靠着,修长的手指轻翻着书页,时不时看向岚溪一眼,却是倦倦的没什么精神。
“好了。”
等到最后一笔画完,岚溪终于抬起头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刚要转身,腰间忽的一紧,温茶还在原地,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却已从后面伸出,将她搂住。
“阿树!”她吓了一跳,连忙唤道。
木南归看了她一眼,一脸的闷闷不乐。
“怎么啦?”她却是双眼一弯,笑得灿烂。
“没什么。”木南归将头埋到她脖间,蔫蔫道。
“那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村里有事难住你了?”
“没有。”
“饿肚子了?”
“没有!”他没好气地说。
“那是为什么?”她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终于投降,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桌上的画卷,问道:“喏,那是什么?”
“哦,这个啊。”岚溪收起了笑容,从他的怀中出来,“这是一张打井的图纸。”
“打井?”
岚溪点点头:“前两天你不是陪我在这村中转了转吗?我发现大家冬天取水是个问题,好像除了村口那口水井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打水的地方了。白守山又过于寒冷,若是此井封冻,大家就只能烧柴融雪了。”
“不错,此地虽然土地肥沃,水源却多埋藏较深,多年以来,只有村口一处能打出水来。一到寒冬,井水封冻,村民们几乎都是以烧雪之法解决饮水问题。”
“烧雪之法虽然可行,但费火费力,远远不如拥有一口永不结冻的水井来得好。”
“永不结冻的水井?”木南归眼睛顿时一亮,欣喜地问道,“岚溪,你说你画的,就是打出这永不结冻的水井之法?”
“不错,可我这法子虽然有效,但工艺复杂,需要绘制的工具较多,而且都是非常精巧,所以方才一直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神。”她看着木南归,脸上尽是笑意。
原来,你都知道!那方才装作无辜的问我肚子饿不饿,工作累不累?
木南归挑了挑眉,看着岚溪的眼睛目不转睛。
岚溪刚“咦”了一声,就见木南归忽然身子一低,对着她就欺上身去。
“阿,阿树!”
她惊叫着,慌忙伸手推他。
“嗯?”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满脸的红晕,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怎么?”他扬眉。
“别……”她求饶似地看着他,眸中水漾的光泽,荡起一丝丝涟漪。
“嗯?”
身子又向下压去。
“我,我,我来给你讲讲这图纸吧?”她急中生智。
“不好。”木南归不悦,唇已经凑到她的腮边,温热的呼吸就在岚溪耳畔,令她浑身酥 麻。
“……我们还没拜堂呢……”这是她放弃抵抗前最后的理智。
木南归顿了顿,终于不再前进,只是在她脸上轻轻一啄,然后站起身来。
“饶过你了。”他坐回到一旁的椅子上,一脸的云淡风轻。
岚溪捂着急跳心口,拼命稳住心神,许久,才将手边的图纸缓缓展开。
“这是我刚刚才开始绘制的工程图,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整个工程中最基本的元件。”
木南归沿着岚溪的手侧,一一看过去,意外的,竟然没有一样认识。
“似乎并不常见?”
岚溪点头:“此物是数百年前的一位巧匠所制,因太过复杂精巧,只流传了百余年,便渐渐失传,所以并不常见。”
“数百年前的巧匠?何人?”木南归有些好奇。
岚溪一停,脸上一抹笑容淡淡晕开:“此人名叫豆稀。”
“豆稀?”
“意为土地贫瘠,作物歉收之意。”
“好个荒芜的姓名。”木南归皱起了眉头。
岚溪颔首:“是呢,当年的镇远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镇远将军?”
岚溪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着图中的元件,开始阐述它们的用法,以及如何打出一口永不结冰的井。
天光逐渐暗淡,很快,黑色完全笼罩下来。
哑叔进来了两次,见两人注意力都在图纸之上,便不打扰,轻轻掌起烛火保持光线充足,又将铜炉中的木炭换过,令屋内依旧温暖如春。
木南归在军中多年,基本工具和工事的建立和使用已有所涉猎。后来来到白守山,和村众一起一砖一瓦地建立了“故国村”,更是对造物之道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如今听岚溪凭图说物,倒是不觉困难。只不过图中元件多在细微之处设计巧妙,需要她特别说明。等到全部理解透彻,已是夜色深寒。
“好一个奇思妙想!好一番鬼斧神工!”木南归忍不住再一次地赞叹道。其实方才岚溪解说时,他已经感叹过多次,但待到一切完结,再回头去看,依然觉得此法绝妙无比,令人惊叹。
岚溪转过头,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思绪不禁越飘越远。
那年她刚被魔君授予了“魔影针”,统领鬼蜮,未及昭示,就已接到君主密信,令她收敛气息,潜入人间,贴身保护一个名叫“豆稀”的凡人。
“豆稀”之名甚是凄凉,初听之时她心中只有奇怪:魔君洪兀睥睨天下,何曾把谁放在眼里?如今却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凡人,不惜派出高阶“天魔”近身护佑。
“岚溪?”见她有些恍惚,木南归唤道。
岚溪回过神来,淡然一笑:“当年,宁国镇远将军独山南见到他做出的水车时,说的,也是你方才的那句话。他还说:‘世间多有旷世奇才,工农兵商,数不胜数,先生若是不弃,不如与通明一改这旧日河山,如何?’”
木南归注视着她,见她神情悠远,语气真切,宛如就在现场一般。心下不觉也是一凛。
独山南,字通明,是宁国大名鼎鼎的镇远将军,也是后来磐国的开朝皇帝。没想到这位豆稀竟然与他有着密切的渊源。
岚溪轻抚着之上的图样,“此后,豆稀便跟随他在军中,往来南北,不辞辛劳,一路所到之处,都会留下造福当地百姓的器物。”
“后来呢?”
“后来,独山南登基,建立磐国,因感念豆稀的恩德,便赐给了他一个名字,叫做‘凤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