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掩饰的真相

屋外刺目的阳光陡然落入,有谁支起了窗棱,将昏暗的房间瞬间照亮。

梦境戛然而止,木南归睁开眼睛,阳光中,细细的尘埃如同微小的仙子,漂浮在空中翩翩起舞。

“龙儿!”小梨的斥责声从窗外传来,“公子还在休息,你怎可如此无礼!”

龙游并不理他,只是径自走到门口,恭敬地等候在一旁。

木南归坐了起来,看着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整理整理衣衫走了出去。

竹门推开,一阵山风袭来,竹叶纷飞,到了木南归面前,却一一停下——“噤风”的特质即便在这神奇的“女娲界”中也不受影响。

红衣女童步向前去,对着走出竹屋的男子,双膝跪地,庄重叩拜。

“这是?”木南归不解。昨日这小女娃儿还用那般怨恨的眼神看我,今日怎么会突然行此大礼?

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小梨,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然而小梨虽是也是眉头轻皱,但却对龙儿的举动不发一语。

纵容还是默许?

木南归收回了目光。只见这位梅树化成的女童神色极是凝重,不仅小小身板挺得笔直,举手投足亦是颇有章法。粉白柔嫩的额头落地有声,三响之后,额上已是青紫一片。

三叩之后,龙儿站起身来,她看向身前站着的男子,一双乌亮的大眼睛中泪光闪动不停。

“龙儿,下去吧。”小梨走了过来,轻轻拉了拉龙儿的手。

龙儿咬着唇,眸中的泪很快化作两条清亮的鼻涕流出。

“龙儿姑娘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木南归也走了过来,见她满脸悲伤,便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

“不要你管!”

龙儿却是反应极快,大声拒绝道。木南归一顿,拿着手帕的手在空中定住,对上小姑娘和昨日无疑的怨怼眼神,瞬间有些尴尬起来。

“龙儿,不可无礼!”小梨呵斥道。一边说,一边把龙儿拉到红梅树旁,“今日的你真是鲁莽得紧!若是夫人知道,你——”

他还欲再往下说,但看见龙儿那盈满眼眶的泪水,又咬了咬牙道:“你这就回树中去静思己过,非我同意,不得现身!”说着,将她往树干上一推,红衣女童还未来得及辩驳便在树下消失了身影。

“这位‘龙游’树灵为何会对我有敌意?”木南归将手帕收好,看着小梨有些严肃地问道。

小梨转过头来,脸上严厉神情已经变成了柔和的笑容:“龙儿性情乖张,一开始与陌生人接触都是如此。她化形时间尚短,不通人情世故,所以才对公子做出这许多无礼举动,作为兄长,我且代她向您赔个不是了。”

说着,小梨拱手向木南归行了一礼,“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木南归笑了笑,淡然道:“这位龙儿姑娘与你一般,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我又怎会怪她。不过,她今晨这般,你可知到底是为了何事?”

小梨低下头去,声音变得低沉:“今日……许是她才过生辰,怀念起过往与夫人的种种,所以前来叩拜吧……”

木南归瞥了他一眼:“叩拜夏夫人么?”

“嗯……”小梨面露尴尬之色。

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如此拙劣的借口。若是叩拜夏夫人,又为何会将自己唤出房屋?若是叩拜夏夫人,为何要正对着自己三叩九拜?

木南归叹了口气,望向天空,不再追问。

小梨、龙儿,还有这间竹屋,都有太多不为他所知的秘密。这是只属于它们的记忆、情感、牵绊。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带着陌生气息、没有来处和去处的过客罢了。

“公子……”

“小梨,你听说过‘十荒’吗?”

小梨蓦地抬头,眼神惊愕。

“听过。”他犹豫着答道,“‘十荒’乃是一邪教,百年前,曾祸乱凡间。”

木南归又问:“那,你可曾听过‘尸积长老’这个名字?”

小梨脸上一白,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神色间的震惊与慌张再也无法掩藏。

“公、公子问这些作甚?”

木南归看了一眼身后的竹屋,淡淡道:“自我来到这‘女娲界’后,梦中便时常出现夏夫人和他夫君相处的情景。想必是这竹屋也同你一般,思念旧主。”

小梨面色愈发惨白,愕然盯着木南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木南归并不在意,继续道:“昨夜梦中,我见你主人施展仙法疗愈夏夫人的伤势,便知他并非普通仙人。想起你日前说他用自己命魂为饵要斩除魔物,便思索着到底是何方妖魔值得他如此付出。细捋之下,唯有当年‘十荒’的创教之人,魔界九大长老之一的尸积够这个资格。”

木南归看向小梨,见他仍沉浸在惊愕当中。

“果真是他。”木南归笑了笑,对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百年前尸积长老失去踪迹,‘十荒’势力彻底灭绝,没想到竟是因为梦中那位仙者。小梨,你家主人到底姓甚名谁,是何门何派?”

小梨渐渐缓过神来:“我家主人……他是……师从绝峰上的一位仙人。哪门哪派小可并不清楚,而他的姓名……”他忍不住瞥了木南归一眼,“我只知道……他姓林……”

“姓林?”木南归想了想,“林”并非大姓,十分常见,仙界之中有此姓氏的仙者甚多。不过,他师从绝峰,也许……真的与我相识也不一定?

“公子。”

正思索着,小梨忽然唤道。

“何事?”木南归收回了神思。

“公子在梦中,可、可有看清楚主人和夫人的样貌?”小梨怯声问道。

木南归摇了摇头:“这梦境古怪得紧,明明一切事物都是清晰无比,可偏偏就是两人的样貌,模糊不清。”

小梨一听,紧张的心绪顿时缓和不少。就见他又施了一礼,道:“公子见谅。”

“你待我小心谨慎,并无过错,如此何意?”木南归不解。

“公子莫怪。这竹屋是夫人师父留下的神物,虽从未化灵,却自有其思绪。公子这几日的梦境掺杂了的主人和夫人的映相,皆是这竹屋心性调皮所致。”

木南归不语,且听小梨继续说道:“我与龙儿与竹屋共生多年,知其孩童心性,调皮捣蛋,最爱捉弄新来之人,常常会幻化出一些异景迷人心智。此前偶有猎户迷路寻到此处,也都着了它的道。近日公子驾临,虽与凡人猎户不同,却也都是对这结界不熟悉之人。料想这竹屋顽皮的性子上来,又拿了一些虚妄无谓的景象来扰乱您的心神。但小可知道,它并没有恶意,故而斗胆,恳请公子见谅。”

“虚妄无谓的景象?”木南归双眉微蹙。

小梨点了点头:“若是换作普通猎户,不仅是梦中,就连白日里也能看到幻境,而您身负仙气、自有破幻之术,竹屋不敢过于放肆,所以只能在梦境里做做文章。但那些景象……”他顿了一顿,“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其实除了主人和夫人,任谁也是分辨不清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不要相信梦中所见?”

“正是。梦境虚幻,公子尽可把它当成一则故事,偶尔看看打发时间尚可,但却切莫当真。”

木南归不语,目光落在白衣少年身上——他姿态谦恭,彬彬有礼,对待自己也是乖巧顺从。

但……从第一天来到这“女娲界”开始,他便察觉到这位梨树精似乎一直在对他隐瞒着什么。

察觉到他冰冷怀疑的目光,小梨的神色变得慌张起来:“公子……”

“小梨,你曾说过,你与我有过一段师徒的缘分,即便未曾行过真正的拜师礼,你也愿意尊我一声‘公子’。”

“正、正是。”

“既是如此,你也应当知道,对待尊长,有些事必须做,有些事不可为。”

“……是。”小梨的头埋得低低的。

“须做之事我不想多语,这书房之中凡间圣贤之书颇多,早已写得清楚明白,你若不明可自行翻阅。”

“是。”

“而不可为之事,”木南归冰冷的目光落在小梨身上,“首要的,便是‘不可欺瞒’。”

小梨只觉如芒在背,登时羞得面红耳赤。

“究竟是什么原因,竟会让你敢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诓骗于我?”木南归走到他跟前,负手而立。

“公子我——”

小梨慌忙解释,一抬头,正好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

“我,我……”

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堵住一般,将脱口而出的话语通通都被堵了回去!小梨的眼中瞬间泛起了泪花,他别过脸去,不敢再与木南归对视。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这少年人对自己三缄其口?

木南归眉头紧蹙。

放置物品的书房,那位夫人的经历,龙游的怨恨以及叩拜,竹屋制造的梦境,还有自己头上的银钗……

他蓦地睁大眼睛,一颗心开始抑制不住地急跳。

与我有关?

与我……有关!

他忍不住看向那座神秘难测的竹屋,屏息凝神间,已经驱动灵识进行探查。

这位夏夫人身上究竟经历了什么?而那位封印尸积长老的仙者,又到底是谁?

木南归站在院子中央,心绪激荡。周身灵气勃然而发,似是一只欲要冲破藩篱的苍鹰张开了强健的巨翅。

“公子不可!”

小梨大惊失色,赶紧步上前去。却见金光一闪,激荡在木南归周身的灵气已在瞬间将他击退开来!

“为何我会来此处?为何将我带到此处?!”

木南归抬头,质问苍天。然而天空无声,唯有湛蓝一片,写满云卷云舒。

灵气激荡愈发强烈。竹院中的青石开始不住地颤抖,空气震动,无数红白花瓣如雨般落下。唯有那座竹屋——一动不动,就像匍匐在山林低处的巨岩,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与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

“公子快住手!”小梨的喊声在疾风中响起,“女娲界中,杀意若生,结界自隐!”

木南归却是唇角一勾,看向小梨的眼神多了几分轻蔑:“杀意?我不过是想知道真相罢了!”

他闭上眼睛,继续屏息凝神,将全部神识尽皆倾注在竹屋之上。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探查,整个竹屋亦是仙光闪动,与金色的灵气相互辉映。

“若你当真有话要说,便不用绕弯子了,一次性说个清楚吧!”

“女娲界”的上空,响起了木南归冰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