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捕木灵

听说找到了怪症的缘由,村中诸人皆是兴奋异常。

得知是因为砍伐了老树才引来的灾祸,大家脸上的兴奋很快转化为了惊讶、尴尬和悔愧。想着若是不能获得这树精的原谅,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苦,一众村民,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无一人缺席,皆是在老周的带领下,满心诚意、满心谢意地跪在那残破的树桩之前,磕头忏悔起来。

树桩前不一会儿便跪了乌泱泱一大片。

岚溪对着老周诸般交代,点明了要旨之后,便拉着阿树一路急行,去了村角一处僻静的角落。

“你那法子不对?”

见她一脸神秘,阿树的一颗心不禁又悬了起来。

“刚才那法子,都是唬他们的!”

岚溪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大方承认道。

“啊!?”

阿树惊得瞪大了眼眼睛,一张嘴张开合不拢去。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看你的眼珠子,都快要落出来了!”岚溪模仿着他的样子,“还有你这嘴巴,简直能一口吞下一头牛,快收起来,收起来!”

阿树又是惊诧又是好笑,看着她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赶紧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能骗他们呢?”

“我要是不这么做,怎么能让他们好好长点教训呢!”岚溪却是眨了眨眼,“我又如何进行真正的法子呢?”

真正的法子……?

阿树一怔,顿时“心灵神会”道:“那好,我们赶紧动身吧!”

“呃?!”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记得来的路,可是那条路上都摆满了祭坛,人又多,也许村子那头还有路也说不定……”

“你!”

岚溪一怔,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气呼呼地从他手中将胳膊挣脱,呵斥道:“谁说我要逃走!”

“不、不是吗?”

阿树大吃了一惊,抓住她胳膊的手连忙松开:“那真正的法子是?”

“当然是真正解决那只树精的方法了!”

岚溪瞪着他,一边揉搓着被他抓疼的胳膊,一边说。

残阳似血,枫叶如火。

流民村的北面一片僻静的空地上,阿树与岚溪相向而立。

岚溪双目微闭,左右手的中指和拇指在胸前各扣成一环,轻念咒诀。

就见阿树脚下的土地渐渐起了变化,银光闪闪,在被枫叶渲染的红色画面中十分夺目。

岚溪缓缓睁开眼睛,伸出右手指向阿树。她掌心之中似有光点闪动,仿佛有生命一般,上下跳动着。

微微吐纳,将两指松开,光点顿时化作一道流星,直直地飞向阿树所在的银圈。

按照岚溪的指示,阿树一直紧盯着岚溪手中的光点,见它向自己飞来,赶紧抓住时机,用匕首在指尖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一出立即吸引住光点,在阿树指尖上盘旋了两圈后,便不偏不倚,稳稳地在伤口上停住,不再动弹。

“接下来该怎么办?”阿树看向岚溪。

“等等吧。”岚溪一笑。

“那,这光?”阿树看了看指尖那如萤火虫般一起一伏,闪烁着的光点。

“这是我做出来的假魂,吸了你的指尖血便有了生气,再过一会儿,等它吃饱了,便会散发出和你灵魂相同的味道。”

和我灵魂相同的味道?

“可是我并不是这村中的人,你确信用我就能引出那树精?”阿树有些忐忑。

岚溪看了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放心吧,那东西虽然狡诈,从我们进村开始就一直藏得好好的,但是却在刚才你要接近它时露了马脚。”

“你是说那股寒气?”

“是吧?你也感觉到了?”

阿树点点头。

“所以我敢肯定,如果是用你做诱饵的话,一定能成功。”岚溪向他眨了眨眼。

阿树看着她调皮的模样,心中生出一阵暖意。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他面前已经没了初见之时的拘谨,自然而然地亲近了起来。他低下头,将目光放在吮吸血液的假魂之上,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丝笑意。

一炷香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就在两人静待时机之时,那光点突然动了起来,它晃动着,闪烁着,没过多久,便轻轻飞离了阿树的身体。

“来了。”就听岚溪沉声道。

阿树脸上一凛,赶紧将匕首横在胸前,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只听得“呼”的一声,一股疾风突然从脚下一直刮到头顶,让人睁不开眼睛。

阿树被风吹得闭紧了双眼,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听得风声尖锐,不断从身旁呼啸而过。

“岚溪小心!”他大声疾呼着。

风声大作,耳边轰隆,原本就在身边的人儿却许久没有声音传来。

阿树挣扎着眯开眼睛,隐约之中,只见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已是黑压压的一片,天昏地暗地让人分不清楚究竟是在何地。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那光点还颤巍巍地缭绕在身旁,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岚溪!”

他大声呼唤着,依旧没有回答。

阿树的心中一阵焦急,他挥动着手中的匕首,想要划破这如同被黑色幕布遮蔽的空间。

身旁的光点剧烈地闪动着,脚下的光圈发出强烈的光芒。只见一个人影渐渐从那光点中幻化而出,由暗至明,由小变大,在这诡异的空间之中缓缓变成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儿。

这就是岚溪做出来的假人吗?

阿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只见那光点幻化出的阿树表情虚无、披着长发,一丝不挂地站在了他的对面。

“你是……我?”

阿树向幻化之人凑近了几步,想要看的更仔细些。

虚假的肉体仿佛还在梦中沉睡,虽然睁着眼,目光却有些呆滞。

阿树仔细打量着他的五官,果然,无论是轮廓身形还是身上的伤疤,都与自己一模一样,他伸出手去,轻轻触碰那幻化之人的脸庞。

就在他的指尖接触的一刹那,一阵剧烈的灼热如电光火石般瞬间传遍了全身!阿树大惊失色,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仿佛被他点醒了一般,那虚假之人的眼睛猛然一睁,顿时有了生气。他张了张嘴,吐出四个字:“守在圈中。”

一边说,一般一脚跨出圈外,径自朝着那黑暗空间的深处走去。

那幻化的人刚一离开,阿树脚下的圆圈就暗淡了下来,只剩一层薄薄的微光。

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背影迅速隐没在深深的黑暗之中,阿树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岚溪正在催动着它去引诱那以全村灵魂为食的树精。而“守在圈中”几个字也是她借那假人之口叮嘱自己的。

想起她方才狡黠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一般,阿树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可是,如果那树精十分厉害怎么办?岚溪只是一个小姑娘,虽然学过几年道术,但对方毕竟是一只妖怪啊!

是呢,妖怪,还是一只有一千两百多岁的妖怪。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附和。

阿树伸出手去,抚摸这层无色无形的屏障。果然,如他所想的一般,刚一伸手便被无形之力阻止。

阿树退了两步,微微蓄力,就在一瞬之间,用尽全身之力猛地撞向屏障!

这本就是为了保护他而设下的屏障,不会让妖邪伤他,亦不会让他自己伤了自己。阿树只觉自己撞上的好似一堵棉花墙,撞得自己飘飘然,软乎乎,所有的力气都被卸掉了,整个人稳稳地贴在屏障上,无论是结界还是自己都是毫发无损。

退两步,再撞一次,结果还是如此。

“岚溪!”

心中一乱,额上顿有细汗冒出。

“心神归一,来我火灵,在吾身侧,显汝威仪!”

电光火石之间,阿树忽然明白,术法做的屏障唯有术法可以消除。

咒诀未停,灵火未出,四周的黑暗却已有了散去的迹象,身旁的景象逐渐明朗了起来。

结束了?

阿树一怔,停了下来。

目视前方,没过多久,浓雾一般的黑幕果然四散殆尽。一个身影在远方越来越明晰。

再仔细一看,那人不是岚溪是谁?就见她怀中抱着一截金红色的枯木,笑意盈盈。

屏障已然解开,阿树只几步便到了她跟前,伸出去的手忽然滞住,男女大防,他只能细细看着她的脸庞,许久,才连声问道:“你没事吧?”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

“有没有受伤?”

“没有。”

“见到那只树精了吗?”

“嗯。”

“它厉害吗?”

“挺厉害的。”

“那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真的?”

“嗯。”

岚溪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的阳光。她将怀中的枯木递到他的眼前:“喏,这就是它。”

“树精?”

“这是它的原形。”她笑,“我一早便在那假魂身上施下了咒术,只要它敢吞,就一定能逼出它的原形。你看,我就说用你做诱饵管用吧?”

阿树一怔,顿时哑然。他接过枯木,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那它现在是死是活啊?”

“活着,只是不能再施法害人了。”

“那流民村的居民应该算是得救了吧?”

“算是吧,”岚溪点点头,“只不过被这树精吸走的精气无法再返还,这片土地至少还需要一到两年后才可以产出果实。”

一到两年没有收成啊……

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在阿树的意料之中,可听到岚溪这么说,心中还是不免一阵难过。

看着他表情黯然,岚溪又道:“云皋寒应该早已为他们安排了后路。”

被她一提醒,阿树立刻想了起来,心中释然:“不错,云皋寒不可能没有想到这样的局面,更加不可能不做任何准备。”

“这位部族王子虽说在磐国犯下了滔天罪行,但对这些流民却很不错,那位老周我看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想必定是有了完全之策,他才能稳住村民这么多时日。”

阿树点了点头,将枯木还给岚溪,“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东西?”

“这个嘛……”

她抚摸着枯木金红色的外皮,一丝微笑忽然浮上嘴角,“阿树,我为你做个腰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