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蛰祭典(一)

三日后,对龙蛰祭典的准备,终于在全族中拉开了序幕。

龙蛰,取意“北陆双辉”,是牙琢族人宣告严冬已至的重要节日,也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祭典。“北陆”是指太阳在冬日时的方位,“双辉”,则是指太阳停留在“北陆”星位的时长。“龙”指的是白守山脉,“龙蛰”则暗指这整座山脉即将如虫豸般蛰伏,逐渐沉睡,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再行苏醒。所以每年冬季的“双辉”时分,便是大雪封山、严冬到来之时。

由于“龙蛰日”是牙琢族人最重要的节日,所以这一天不管气候多么严寒,风雪有多大,全族上下,老老少少都会来到两位神尊的雕像前,在族长的带领下,祭拜山神,恭请它安然休眠。“龙蛰日”之后,冰,就会成为山的衣衫;雪,则会为它盖上棉被;而牙琢族人,将会化作刀剑和盾牌,继续睁大双眼,好好地守卫着它。

牛羊猪等常见的牲畜自是不必说,一早便有人专门饲养,待到龙蛰到来之时已是膘肥体壮。河水虽然早已结冻,但是凿冰捕鲤即便是对毫无灵力的族人来说也是小事一桩。而白鹤、大雁、鹦鹉等代表“上天之灵”的飞禽也早已派出专人生擒,需由族人饲养到祭典那日再行放生。除此以外,松、柏、竹、梅、苇,分别代表“天地五象”的五方木俱也已伫立在了祭台之;常年供奉在祠堂中,象征寰宇星辰的一百零八枚五色彩石也已准备妥当,会在龙蛰当日严格按照星辰的位置仔细铺就。最重要的,还当属整个祭典场所的地面,全部用细沙混和打碎洗净了的青岩石,加上新烧制的草木灰铺成,除了希望整座山脉如青岩般坚若磐石外,还有“历死而生,静待复苏”之意。可以说,在有限的物资条件下,牙琢族人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人、山、天地之间的联系,以及全族上下对整座山脉最美好的祝愿。

不过,相较过去,今年的祭典更有不凡的意义。

因为白凌——牙琢族新的首领,也将在本次祭典上接过灵眼,正式继任。

是夜,天朗气清。天公作美,连续下了几日的小雪,也在这一日上午停了下来。

白日里,除了木南归这个山外人和一群幼小的孩童外,族中几乎所有能帮上忙的,都是忙碌无比。而到了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祭台前的空地上,篝火早已点起,熊熊燃烧的烈焰,将整个场地映得一片通红;源源不绝的热力,持续着融化冰雪,驱散冬日里渐浓的寒意,竟将周遭的草木催得似春日般,散发出勃勃生机。

典礼正式开始前的一个时辰,鼓师和琴师们率先演奏起了欢快雀跃的曲子。在极富节奏感的曲调当中,十数名化着精致妆容少女,穿着由各式鸟儿的翎毛和彩绸织成的彩衣,围绕着火焰欢快地跳起了舞蹈。

大典即将开始,全族的人几乎都聚到了此处,被少女们热情洋溢的舞姿带动着,感染着,大家脸上都是欢欣喜悦的神情,不少人也随着节拍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佳肴是早已备好了的。各式水果、美酒、野味,应有尽有,仪式完成之后,还有烤好的整猪和整羊奉上,让到场的人们即便是这样萧瑟凌冽的冬夜也可大享口腹之欲。

对于木南归而言,“龙蛰祭典”虽然听过,却从未见过。

第一次见到平日里朴素非凡的牙琢族人也能穿得如此浓墨重彩,跳得如此奔放热辣,令他能如此近距离地,真切地体会到灵山牙琢最原始、最本真的情绪,一时竟有些呆呆失了神去。

“南归哥哥。”

就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转头,便是又一道浓烈华丽的风景映入眼帘:

雀翎金丝镶翠玉的头冠,白狐尾毛点缀的红装,精致的妆容上三枚黄豆大小的玲珑石坠在额间,令得白月那张本就俏丽的容颜更显娇俏。

木南归又是一怔,不觉呆住,目光就那么落在了对方的脸上,一动不动。

对上他的目光,白月的脸顿时红了,心中那原本就快要满溢出来的紧张立时又增加了数倍。

“南归哥哥。”

她只觉得喉头又紧又干,就连声音也是拿捏不住的微微颤抖。

好在现场舞乐声、欢笑声足够嘈杂,将她声音中的紧张情绪掩盖,又好在她脸上的妆容浓重,粉扑得够厚,哪怕耳根子已经烧得发烫,表面上也只是永远不变的淡粉。

“阿月今日真好看。”木南归终于收回了目光,笑道。

“是……”

白月张了张嘴,看向木南归,不知怎的,喉头却越发紧了,竟再也吐不出半个字。耳边隆隆作响,全是自己的心跳。

“?”

木南归低头,探寻地看着她。就见一张粉嫩的脸蛋上镶着两枚清亮的黑玉,如山泉、如烈火,闪动着灼灼的光华。

就这么一瞬间,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木南归心中腾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猛然一惊,急忙把脸挪了开去!

“数月未见,南归哥哥过得还好?”白月终于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

“还好,白兄一直都很妥当。”木南归点了点头,“倒是阿月,数月未见,倒是有了不少变化。”

“咦?”

“像个大姑娘了。头发、衣服、神色,都成熟了。收起了你往日的调皮,倒真是有了几分牙琢族公主的样子!”

笑容在木南归唇角溢出,分明的五官,好看的轮廓,白月心中又是一阵止不住的狂跳。

“听说南归哥哥这几个月都在蛇藤部,还帮着草策哥哥他们想了不少好办法,这才能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将裂缝封堵?”

木南归轻笑:“不过是给草策兄添了几把火而已,蛇藤部的兄弟们客气了。”

“听说你还救了阿厝?”

话刚一出口,白月便觉后悔,倒是木南归神色如常,似乎并不介意:“阿厝这孩子不错,虽然有时候反应比别人慢了几拍,但却心思专注,若是白兄应允,能让他跟着我去故国村历练两年,兴许还能练出个管家理事的好手哩!”

“哦?木兄竟然对阿厝评价如此之高?”

白凌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循声望去,就见祭台的侧面已有族人伏在地上,为金甲银靴的少年让出了一条道来。

木南归见状,也收起了平日的随意,站到路边,对着即将成为族长的白凌,恭敬地施了一礼。

“木兄不必客气。”白凌却是托住他行了一半礼的双手,“你与我牙琢族有情有恩,不必如此。”

“今日是牙琢族的大日子,木某身为族外人,能参与其中已是荣幸之至,若是白兄还要免我的大礼,便是要我等凡族不懂礼数了。”木南归却是坚持将拜礼行完。

白凌唇角牵起一抹笑容,目光看向一旁的白月,见她妆容精致、服饰隆重,略略点了点头,唇间的笑意愈发深邃。

白月脸上红晕未退,见到兄长示意顿时不敢耽搁,提起脚下的长裙便跟了过去,与白凌一起,在众人的注目下,一同走上了庆典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