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这登高一喊,让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衙役捕快们也停止了发放粮食,让村民们都过来,先听汉王训话。
李世民曾不止一次的面对千军万马登高训话,那些时候,他从来都是十分平静并从容自如了。可这一次,当他面对这一千多双平民的眼睛,却感觉有些心头沉重,十分的压抑。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恨我、怨我。这是应该的,不怪你们。”李世民大声、但是十分平和的说道,“之前,我做了许多对不起乡亲们的事情,加抽贡赋、加收租粮,没有顾管到乡亲们的死活,我李谊,今天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了!”
说罢,李世民对着眼前一千多人,弯腰拱手长拜了一揖。
那些个村民,则是更安静了,全都直直的看着他。
李世民接着说道:“明天我一回府,就会让手下人,将前些日子收去的贡赋、租粮,全部拿来退回给乡亲们。大家拿着这些钱粮,吃饱肚子、添置寒衣,购买种子农具,准备明年的春耕。”
村民们仍然静静的,似乎不大相信汉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人丛中,余大大声的喊了一声:“好!”
村民们这才如梦方醒,大声的跟着喊了起来:“好!多谢汉王!”
“还有。”李世民接着说道,“今天我就在这里,以汉王的名义下令:凡我名下的永业田,免收二年租粮;凡我食邑下的居户,免交两年贡赋。而且,两年以后,绝不多收一文钱贡赋,不加收一粒米的租粮!凡我食邑以下,永不加赋!”
百姓们终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大声鼓掌欢庆,大声减着——“永不加赋、永不加赋!”
人群沸腾了,滚滚的欢呼声经久不歇。李世民站在那张木车上,感觉眼前的欢呼声,比来自千军万马的怒吼,更能让他心中震撼。
百姓们或拍手相庆,或激动的流泪大呼,或跪地大呼‘汉王千岁’,现场乱成了一团。衙役捕快们一直在场维持秩序,这时却没有动身去劝阻任何一人,任由人群这样一阵‘骚乱’。
毕竟,这样的情景,已经越来越少见了。
听到欢呼声,之前还有些犹豫没有来方坪分粮的百姓们,都纷纷从家中跑了出来,一起加入了欢呼的队伍。八百余户村民,虽然逃荒走了近一半,但仍然有二千多人,越闹越欢,现场沸腾不休
。
俱文珍站在离李世民不远的地方,却是独自摇头叹气。高固瞥了他一眼,瓮声道:“怎么好像只有你一个人不高兴?”
“我能高兴么,我?”俱文珍有些哭丧着脸说道,“殿下,还有你们这些人,都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退回好不容易收上来的东西,还要免收两年的贡赋租粮……我们汉王府的这些人,吃什么去呀?!”
高固呵呵的笑了一笑:“能吃的东西多了。比喻说,西市面馆里的面条,炸的那些春卷,还有江南稻米粥、荷叶鸡什么的。都行,我不挑食的。”
俱文珍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你还是别说话算了!”
武元衡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脸上始终是那种阳春白雪一般的招牌微笑。可从流露出的眼神中看出,他也有了几分激动。
许久以后,人群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村民们这时才齐齐的向李世民跪倒,大声呼喊道:“多谢汉王殿下千岁!”
“乡亲们,都起来吧。”李世民说道,“你们不必感谢我什么,我这只是在恕罪罢了。之前我做的那些错事,给乡亲们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损失和痛苦,我深感自责。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天冷。我会让府里的人,给乡亲们每人添置一套冬衣,也是表达我的一点心意。稍后,就请保甲和里长,将每家每户的人口数量报上来。要说清楚是男人还是女人,大人还是小孩。我回长安后,就会尽快的采办这些衣物,给大家送回来的。”
“汉王……”百姓们这下当真是有些感动了,好些老人孩子和女人们都激动得流下泪来,连连磕头作揖。
“起来,起来,都起来吧!”李世民下了车儿,走到几个老人身前,将他们扶了起来,说道,“乡亲们,土地,是你们活命的命根子,同样也是大唐国运的命根子,不能荒废啊!明年的春耕,如果有什么困难和麻烦,尽管提出来,我一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好吗?还有那些出去逃荒了的乡亲,你们也给他们捎个信儿过去。将这里的情况,跟他们说个清楚。告诉他们,在家千日好,在外一日难。哪里,也没有家乡好。更何况,以后大家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了。如果勤劳认真,多种粮食多织桑布,也会不缺钱花。”
百姓们顿时欢呼雀跃:“汉王千岁!汉王千岁!”
李世民呵呵的笑了起来,心头的沉重和抑郁,总算是一扫而空。
这种感觉,似乎比打胜了一场大仗,更让人舒坦。他对着那一方分粮的地方大喊了一声:“开始分粮!”
“哦!”百姓和衙役捕快们,都发出了一阵欢呼,然后打开一袋袋大米白面分发起来。
俱文珍却只是在一旁哭丧着脸,喃喃的道:“不收贡赋也就罢了,还要送出寒衣……这殿下,怎么就像个败家子儿了?府里一共就那么点东西了,能经得起多少折腾呀?!”
一向不多话的高固,这时候又呵呵的笑了起来:“俱文珍,不如,你去卖身吧?”
“滚
!”俱文珍怒不可遏。
李世民却在这时候走了过来,看到二人这副情景,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着说道:“怎么了俱文珍,你好像老大不高兴似的?”
“小人不敢……”俱文珍仍然哭丧着脸,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咱们这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共就皇帝赏赐的那十万贯在那里,经得多少挥霍?眼下两年没得租赋可收,汉王府的这些人,难道要去喝西北风吗?”
“呵呵呵!”李世民笑了起来,“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稍后我们回了府,你就去把这件事情办了:我食邑不是有二千八百户吗?把这些人的贡赋租粮都给退回去,然后再给他们每人送一套过冬的寒衣,每人配送三十斤粮食。记着,不能打任何折扣。”
“可是……钱不够花啊!”俱文珍真的快要抓狂了,像个孩子似的撇着脸都快要哭起来,“二千八百户,少说也有一万人……一万套冬衣,那至少也要一两万贯钱,这还不算雇用的人工车马钱。粮食现在飞涨得厉害,府里还要日常开支……殿下,你让小人这个账房怎么个支出法?”
李世民略略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哎呀,的确是有一点点的麻烦……不过没关系,你尽管放手去做,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总之,这件事情不能打任何折扣,必须在冬至以前完成。我给你打个比方,汉王府就像是一颗大树,而永业田和这些租户,就是土壤。要是土壤破坏了,汉王府这颗大树还能活得下去吗?”
俱文珍听李世民这么一说,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小人自然是只能听殿下的命令行事。”
“嗯。”李世民看着俱文珍笑了一笑。这个俱文珍,虽然心眼小了一点,但总算是一门心思在护主。他没有想太多的为国为民的事情,只知道一切为了汉王好。跟他说太多大道理没用的,用大树和土壤打个比方,相信他就能明白这个中的利害关系了。
不过,这个钱……的确是个要解决的问题!
日近午时的时候,粮食才算分配完了。百姓们欢天喜地的回到家里,家家户户升起了久违的炊烟,开始做起了饭来吃。虽然每人分到的粮食也就是那么几十斤,可让他们更欢喜的是对以后的日子有了希望。不用交租纳贡,地里挣来多少,就全是自己的。这种好事,还真是一辈子都没有遇上过!
李世民却感觉,好像总缺少了一点什么。细细一思索,原来是小仨那孩子一直没来领粮食。李世民老早就把他的粮食分好了放在这里,五六十斤大米怕他背不动,还准备让人帮他扛一扛的。可如今那袋粮食仍然摆在那里,看来他的确没有来领。
李世民找两个百姓问了一下路,和武元衡、俱文珍、高固等人一起,打算去他家中看看。
在村民的指引下,一行人来到了小仨的家门前。一间破敝将倒的茅草屋,栅栏横七竖八,园子里也是乱糟糟的,连大门都没有。李世民走到他家门前,却听到里面似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走进去一看,原来是有五六个人围在一张卧榻边,正在低声的议论纷纷。而小仨则是跪倒在榻边低低的抽泣,看似已经哭了很久,都要没有力气了
。
“怎么回事?”李世民走上前去,问道。
“啊,汉王!……”这些村民们正准备跪下,却被李世民制止了。他朝床上一看,小仨她娘一身是水的躺在榻上,苍白的额头脸上到处都是磕坏了的痕迹。看那情形,却像是死了!
村民们答道:“小仨她娘,自己从榻上爬出去,钻进井里,自尽了!”
“什么?!”李世民吃了一惊,上前细看了几眼。的确,这个可怜的女人,是死了。
李世民长叹了一声:“她怎么能这样呢?小仨儿还小,她却这样扔下她走了?本王……本王刚刚还准备亲自来向她赔礼道歉,送回收上去的抚恤金,她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说到这里,李世民又是重叹了一口气,十分的伤感落寞。
旁边的村民们说道:“汉王,小仨她娘,是一个极善良极娴慧的女子。她这是……不想再托累小仨这苦命的孩子了呀!”
“哎!”李世民一击拳,又是惋惜的重叹一声。
武元衡却走到李世民身边,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汉王也请不必太过自责。这些事情,也不能全怪汉王。”
李世民遗憾的摇了摇头,走出了卧房想到旁边透一口气,却无意间看到了仅有的这一间茅草屋里,居然还供奉着一张画像。他有些纳闷的走上前去,细细的看了一眼,顿时惊愕的说道——“房玄龄!”
“这!……”李世民惊愕道,“小仨儿家里,为什么供奉着房玄龄画像?”
知情的村民连忙上来说道:“小仨就是姓房的。大唐的贞观名相房梁公,是他们的先祖。后来房梁公的二子房遗爱与高阳公主造反被诛杀,可他哥哥房遗直却因检举揭发有功,却只是被贬为庶民留下了性命。然后,房家就有一支后人流落到了我们这个西霞村,世代本份务农营生。而他们家里,就世代的供奉着房梁公的画像。小仨的父亲是条汉子,上阵杀敌阵亡了。只留下小仨母子这对苦命人。我们村里人都敬重他们,时常接济着,于是让他们母子好歹活过了这两年。”
‘高阳,你这个孽障!’李世民咬牙切齿,在心中怒骂了一句,紧握着拳头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众人大惑不解,都有些惊愕的呆呆看着他。
李世民尽力的平缓了心情,走到趴跪在地上痛哭的小仨儿身边,拉了拉他的胳膊肘儿,轻声说道:“小仨儿,别太伤心了。你娘这样去了,也是一个解脱。你自己要争气,好好活下来,活出个人模人样来,你娘在天有灵,也才会高兴的,明白吗?”
小仨儿有气无力的直起腰来,抹着满脸泪痕,点点头说道:“多谢汉王殿下,小仨儿一定好好活下去,活给俺娘看,让她开心!”
“等下,我会安排人买来棺裹,将你娘安葬的。”李世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小仨儿,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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