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世民一行人就在驿馆里安歇了下来。
既然有了一些应对的方略,李世民心里也塌实一些了。只要现在不与那些皇叔们公然闹出很大矛盾,又能解决眼前的粮荒,李世民也暂时不想那些其他的事情了。至于武元衡,要救他本身并不难。只等御史台的人一到将他提走,一番查验下来,必定能替他平反,反告雍州刺史府一把。再加上刘德海与卢杞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一些把柄也正在李世民手上,这一次好歹饶他不得。也算是给他的后台、那两个大唐王爷一个警醒。
虽说打狗欺主。但这样的恶狗,李世民以彻查卢杞一党的名义,正大光明的将他一棒打死,相信韶王和嘉王也不会说什么,只会避之犹恐不及的与刘德海划清界线。
这些主意打定以后,李世民心里泰然了许多。同时对武琦云那个之前并没有太多注意的女子,也有些刮目相看起来。虽然她是女流之辈,却是难得的计巧百出睿智过人,显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花瓶模样。
一夜无事。第二天不到午时,高固回到了驿站,报知李世民说,御史中丞李景略,凭着御史台下发的公文,已经将武元衡给提调出来,准备押往长安御史台受审。雍州刺史刘德海等人,固然是清楚这是汉王使的手段,但也无奈只得乖乖的放人。李景略已经将武元衡带出了雍州州城,约定在城外十五里的驿站等候汉王。
李世民不再犹豫,叫上了武琦云一起,去见武元衡。之前,他与武琦云商议的那些事情毕竟还只是揣测。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还得要在武元衡的口中得到证实才算数。
没多久,驿站到了。武琦云看到武元衡一副伤痕累累虚弱不堪的样子。伤心地流了泪。武元衡劝慰她许久,好歹是让她安静了下来。
李世民将武元衡单独叫到了一起。武元衡的神色十分落寞,全没有了平常的那种淡定和潇洒,眉宇间也尽是忧伤之色。
李世民看他这副样子,心中又升起了许多的愤恨和迷惑,说道:“伯苍,你不应该是这副样子的。我所认识的武元衡。有一颗百折不挠的拳拳赤子之心。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灰心丧气毫无斗志,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武元衡苦笑地摇了摇头,轻吟道:“哀莫大于心死。殿下,我说过了。就让我在雍州刺史府接受刑罚。不管
结局如何,我也无怨无悔。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将我再带往御史台?”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李世民尽管耐着性子,但语气也变得有些强硬起来。露出了许多火气,“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出了许多!整件事情。是不是跟关内粮价飞涨有关?是不是跟嘉王和韶王有关?!”
武元衡明显的身躯一震,转过脸来疑惑的看着李世民:“殿下,从哪里知道了这许多的事情……莫非,是我那多事的妹子在殿下面前矢口乱言?”
“这个你不用管。”李世民一脸冷峻地看着他,“你的表情和眼神告诉我,我猜对了。武元衡,如果你还把自己当作是仕子,那腔报国的赤诚也没有烟消云散的话——你就告诉我。你究竟知道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
武元衡缓缓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气,悠悠说道:“普天之下,唯一能让我失去信念支撑、失去做人原则地,还能有什么事情?”
李世民心头一震。嚯然一下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沉沉说道:“你是在说……皇帝?!”
武元衡凄然的一笑。默不做声。但他的这个表情,却让李世民地心突突的跳了起来:这件事情——关内粮价飞涨,居然会跟皇帝有关?
“武元衡,我真希望你不是在开玩笑!”李世民倒抽了一口凉气,郑重的说道。
“我没有。我从来也不喜欢玩笑。”武元衡一字一顿,吐辞清晰的说道,“当我查到,嘉王与韶王,是受了皇帝的指派在转移关中存粮,准备囤积居奇发大财以后。我的心,就彻底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李世民也有些始料不及,惊愕万分的说道,“皇帝前两天还找到我,让我追查关内粮贵的原因。还授意我说,该杀地杀,该抓的抓。怎么会是他……”说到这里,李世民生生的打住,心中猛然一寒:李适,你究竟想干什么?!
武元衡睁开了眼睛,满眼的忧伤与悲愤神色,低声说道:“事到如今,殿下你还想不明白么?殿下文韬武略远胜于太子,功绩标禀史册、名声冠于宇内。皇帝……如何能让你如此坐大,威胁到东宫?皇帝,或许根本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无能和软弱。他地心术,已经深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殿下你想一想,除了圣旨,还有什么样地东西能调开守备公仓的守军;除了皇帝授意,就算是嘉王与韶王,又敢任性胡为的发国难财么?”
李世民如遭雷击,顿时呆立当场。
武元衡则是如不动如松,依旧用他凄怆而低沉的声音说道:“自从朱之乱以后,皇帝整个人都变了。前不久,刺史府下发了批文,让每州每县,每个月都给皇帝进贡一件宝物。说这就是圣旨。这件事情,殿下或许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李世民的眼中,似乎就要喷出了火来。
武元衡说道:“也许那一场动乱,让皇帝彻底的想通了一些事情:那就是,必须自己手中握着足够的财富,将兵权也留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我在华原听闻殿下一举扳倒了卢杞与霍仙鸣,也曾为之高兴。但是,我相信,御林军的统领权。仍然不会旁落他人。皇帝,不会再信任将军。因在朱曾是武将,他叛乱了;李怀光来救驾,也要叛乱;殿下带兵攻下了长安,却给东宫带来了威胁。”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御林军的统领,换成了另外两个宦官:窦文场与王希迁。”
武元衡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虽然我身在朝堂之外的偏壤小县。却也能够预料到这些事情。前两年,皇帝陛下还是励精图治地。他信任有为的大臣,曾听他们的谏言减免赋税安抚民生;下令天下都不要进贡珍禽异兽以免玩物丧志;让后宫妃嫱和天下官员都缩减开支,以示节简。可是现在,深受刺激的皇帝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他开始疯狂的敛财。宁信宦官不信大臣,心胸狭隘刚愎自用,还如此阴险的要勾陷汉王……这样的皇帝,怎么能不让仕子寒心。我武元衡,纵然是有满腔地热血。此时却已经冰凉……”
李世民听完武元衡的这些话,自己的一颗心也仿佛掉进了冰窑里。他的脑海里,就在回旋着那些画面:在奉天时。缺药少粮,唐安公主不幸夭折;要出征收复长安时,如果不是剑南道送来了钱粮,大军几乎无法开拔。在这之前,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的李适,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吃到山珍海味,甚至是只能用糙米稀粥半饱度日。如此强烈地落差,加上爱女的夭折、妃嫱被朱乱党所淫辱。龙廷失手于他人达数月之久,自己或明或暗的饱受指责、唾骂与愤恨……这难保不让他的心里有些失衡。同时,李适又曾多次在臣子们面前下不来台,不得不自己退让的两边都不得罪,拙劣地玩着平衡。这或许让他更加意识到了绝对权力的重要性。
李适再如何不堪。也毕竟是皇帝,容不到自己的尊严受到挑衅。容不得自己地利益被欺犯。所有的事情,林林总总全部堆积起来,便如同武元衡所说的那样,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在武元衡的意念里,皇帝是无可取代的。学得文武才,贷与帝王家。如果皇帝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报国又哪里还有希望?所以,他的拳拳赤子之心,瞬间崩塌。
事到如今,李世民也不想追问,武元衡是如何查清这其中的许多事情的了。以武元衡地为人,如果不是十分确定的把握,是不会这样妄下定论的。李世民心里更加清楚,嘉王与韶王,肯定是暗中给刘德海下了指令,故意留着武元衡不死,借此来向汉王挑衅。要不然,武元衡这样不入眼的小角色,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李世民咬牙切齿的怒喝道:“好歹毒地人!”
“殿下不必惊怒。”武元衡依旧淡淡的微笑说道,“我心已死,留这一副皮囊再活下去也没意思。回到御史台,我什么也不会说地,就认了罪伏法,等候处罚便了。殿下也不要再提起这其中的曲径情由,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粮税一案,不要再往二位王爷那边追查过去了。没有结果的。这只是一个阴谋,一个皇帝要敛财的阴谋;同时也是一个圈套——一个从一开始,就指向汉王府的圈套。”
“武元衡……”李世民居高临下的看了武元衡一眼,转过身来,长声叹道,“你真让我失望。”
武元衡无可奈何的自嘲笑了起来:“或许吧。我本就是这样不成器的人,却常常自诩满腹才学想着报效国门。到头来,却只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凄惨收场……”
李世民微眯起眼睛,沉沉说道:“就算是皇帝要给个设圈下套,你以为,你就会怕了么?”
武元衡的身子微微一颤,愕然呆住了。
李世民冷哼一声,说道:“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天下纷乱,民不聊生!若不来个翻天覆地倒转乾坤的大变革,大唐还不走向腐朽和没落吗?你是仕子,你心中只有效忠皇帝、报效社稷这种根深蒂固的念头。看到皇帝昏庸荒唐,你便失去了斗志和信念。”
武元衡心中惊忧参半,不知道李世民后面会说出什么来,只得点头喃喃道:“是,我承认。但这些,也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有什么不能改变的?”李世民嚯然一下转过身来,双目如刀的看向武元衡,沉声说道,“我恨不能提三尺剑,为大唐李氏清理门户!”
“啊——”尽管心中有所预料,武元衡还是李世民这种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愕然当场。
李世民沉声说道:“纵然背负不孝不悌之骂名,我李……谊,也终将一天要让大唐的皇权重归正轨,让大唐的天下重焕清明,让天下的万民,从水深火热之中解脱出来。你是仕子,你的责任和使命是辅君安邦;而我,李谊——我身上奔流着太宗皇帝的血脉!我不会让大唐的天下从此沉沦、让大唐百年基业从此烟消云散,我绝不!绝不!!”
“纵然背负千古骂名,我仍要逆天孤行!”
“纵然遭受千夫所指,我也要让这一片晴空改天换日!”
武元衡的心,几乎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喘着粗气看着李世民,颤抖着嘴唇喃喃道:“疯了……你肯定是疯了!”
“我没有疯!”李世民逼近到他身边,咬牙切齿般的说道,“你敢说,太宗皇帝在玄武门的那一刻,也是疯了么?!”
武元衡的脸已经变得刷白,骇然的看着完全陌生了的汉王,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深长的吐了出来,悠然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也都听到了。武元衡,如你所说,我或许是个要逆天的疯子。你愿意……与我一同走上这条逆天而行的不归之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