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装傻。”武元衡笑了一笑,说道,“殿下大可以一边买粮救市,一边查汰关内公仓。如果有发现公仓粮食遗失,将一些相关的官吏,以玩忽职守或是贪赃公物的罪名抓起来,扔到皇帝那里去交差就行了;如果粮食还在,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该赈灾的赈灾,该存放的存放。总之,就是不往嘉王和韶王那边靠拢。皇帝那边,有了那些傀儡官吏们去交差,相信他也无法可说。皇帝做贼心虚,自然不好公然让殿下再追查下去。这样一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大麻烦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李世民细心的权衡了一下,感觉还是可行的,说道:“话虽如此,可是如果对方非要前来向我主动寻衅,那也是避无可避的。”
武元衡回道:“眼下的情形已经是十分明显的了。嘉王和韶王奉了皇帝密令,要为难殿下。他们纠合了多少关内的皇亲贵戚,还犹未可知。在这些人的眼里,东宫正统是国之根本,是不容侵犯和动摇的。所以,不管表面上他们对殿下多么尊敬爱戴,背底里也必然是反感的。他们对殿下,永远只能是貌合神离阳奉阴违。这点事实,暂时是无法改变的。所以,现在殿下所以做的,就是尽量不要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不要公然与嘉王与韶王为敌。眼下要务,就要是平息这一场粮荒。这是一场皇帝与皇家自己闹出的闹剧,不能让他放大公开,要不然,只会让天下人对大唐失望。所以,殿下只能隐忍、退让、装傻。就算是对方一个巴掌扇了过来。也只能忍气吞声不可发作。”
李世民郁闷的长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无奈的点头道:“伯苍言之有理。为了大局,我只能当一回缩头乌龟了,而且是装疯卖傻的缩头乌龟。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皇帝已经对我十分的反感了;与之相应地,是关内的皇亲国戚也开始排挤我。就算这一次的粮食案我能够囫囵过去……可是这些人,始终不会放过我。在他们看来。除非我死,否则威胁永远不会消失。皇帝转眼就忘了我之前收复帝都建下的若干功勋,现在只想着卸磨杀驴将我解决掉了。”
武元衡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殿下自己仔细寻思一下,不难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做。岂不说殿下文韬武略远胜于东宫。就是你现在这个飞速篡升的速度,也让他十分的惊慌。恕我直言,我曾对殿下略有些了解。几个月前,殿下还只是个无所事事甚至还有些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短短地这一点时间里,殿下发生了令人嗔目结舌、翻天覆地的剧变。连我这个对殿下并不熟悉的人。也感到十分的震惊。试想一下,皇帝能不惊讶、不恐慌么?朱将皇帝赶出了长安,让皇帝沦落到了朝不保夕流浪逃亡的境地;可殿下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力挽狂澜、收复长安、完败朱。样强大地落差和对比。皇帝能不惶恐、惊惧么?”
“请恕臣下说句大不韪的话:皇帝连朱都无法对付,又如何来驾驭你这个轻松击败了朱的汉王?殿下在皇帝的心目中,已然成为了比朱还要巨大的威胁。朱是灭不了大唐地,他再如何得势终究是草寇,成不了大气候……可你汉王,是能够跟他和他儿子争夺江山的!——话说到这里,就不难明白,长安已无殿下立锥之地。殿下不死。皇帝寝食不安。装疯卖傻也只能糊弄一时,更重要的是,殿下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地机会,去发展壮大自己。长安的这个地方,能让殿下自由发挥的空间实在是太紧太小了。想要获得一点点微薄的利益。也要付出极其巨大的努力和代价。而且每获得了一点利益,殿下在皇帝心目的威胁感就要加深几分;危险。就更多几分。真要到了哪一天触到了皇帝的底线、让他失去了耐心和顾忌,他就会不择手段的让殿下——走向毁灭。”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武元衡的这一番鸿篇长论,不由得不在心底里对武元衡佩服起来。武元衡身在一个远离朝堂的偏僻小县,却对局势看得如此的清楚,对皇帝等人的心思分析得如此透彻,地确是眼光犀利、心思敏锐、聪明过人。对于这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李世民也不得不对他生出了几分敬佩。
“那伯苍以为,我该如何去面对这个情况、如何去处理这些危机呢?”李世民问道。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说话地人,可以为自己筹划方略、出谋划策的人。前世的时候,身边有长孙无忌和房谋杜断这样一批智囊;这一次,终于有了一个武元衡!
“逃。”武元衡简短有力的吐出一个字,然后笑着说道,“殿下惹不起,莫非还躲不起么?长安不留君,自有留君处。现如今,殿下也是时候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了。大唐天下有那么多的军镇节度,许多外姓的将军、仕绅们都在割据霸占,甚至还有人自立为王。殿下身为李唐血裔,而且文韬武略饱怀匡国济世的雄才大略,莫非还不能占据一城一池么?”
李世民愕然的惊了一惊,说道:“妙哉!伯苍今日所说的话,前几天李晟等人所说的如出一辄。看来天下高论,多不谋而和呀!的确,长安这个地方,寸土必争凶险异常。花上十倍的努力,未必能收获半分的利益;相反,到了地方蕃府或是军镇,相对于那些土豪和乡绅,我反而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到时候,我十倍的努力,说不定就能收获二十倍的利益!”
“对!”武元衡肯定的说道,“虽然蕃镇割据是大唐的一个很大病疮,但殿下眼前也只有先从蕃镇起家,不然永远不会有什么大的建树,说不定……还会被逼成第二个朱。或是被人阴谋图害。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殿下,你是时候做出一个抉择了!”
李世民心里已是一阵翻腾不休。武元衡的这一番长谈,可为是精辟独到字字珠玑,全部切中问题地要害。可是……
李世民说道:“可是我大唐蕃镇军府的节度使、观察使和团练这些职务,要么是子孙世袭,要么是朝廷临时指派前往监督。再要么,是地方豪强们自行推选。我想要挤身进去,似乎很难。而且,九州之大,我该往哪里去才好?”
“剑南。”武元衡毫不犹豫。几乎没有思考的脱口而出,说道,“蜀中沃野千里,天府之国。而且那里与吐蕃、南诏等国接壤,也并不缺少战事。凤翔节度、剑南节度、西川节度。都是大唐重要的军事蕃镇。而且由于该地的特殊地理位置,节度使时常更换。尤其是凤翔与西川节度,近年来由于与吐蕃的战事频繁。危机重重责任重大,更不能安享荣华富贵,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到那里去当节度使了。那处地方,却刚好是殿下的安身立命之所。凤翔节度雄据西南边塞,向来民风果劲军伍剽悍。西川之地产物颇丰地势险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以殿下地文治武功,到了那个地方一定能够经营得如鱼得水。殿下雄才伟略,如果有了一处吞吐腾飞的龙渊。他日必然能够跃然池上,隼展九万里!”
“好、说得好!”李世民激动得一击掌,开心的大笑道,“伯苍啊伯苍,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财富呀!三国志里曾记载有诸葛孔明对刘玄德提出的隆中对。今日我却在这间驿站里,悉听了伯苍地驿中对。他日我若能有所成就。必定是拜这驿中对所赐!”
武元衡慌忙拱手低头拜道:“卑职惭愧,哪里敢与诸葛孔明相提并论——倒是殿下,并不比刘玄德有丝毫的逊色!”
“哈哈!”李世民畅快的大笑起来,“伯苍一席话,就如同时暗夜中的一盏明灯,为我指明的道路和方向。今后,我就会按照这个方向,矢志不渝地走下去!你说得对,长安已经没有了我的立锥之地,而且处处凶险,随时可能遭受灭顶之灾。于今之际,我就是要想办法离开长安,到蜀中去寻求一方属于我自己的渊池。只不过……眼下仿佛一时还急不来。朝廷刚刚任命了浑为凤翔府观察使,让他带兵去坐镇抵御吐蕃。西川节度使和凤翔节度使,目前也正有人选。”
“只要留意和争取,总会有机会。”武元衡说道,“这两处地方人员更替频繁,殿下只要瞅住机会,就不难成功。而且皇帝也巴不得殿下离开长安,眼不见心不烦,让你对东宫彻底地失去威胁。历来为了维护东宫,而将其他皇子调出京城去边塞远州的事情,也多得数不胜数。殿下毕竟是立过功勋的人,也是李家血脉。皇帝为了顾及天下舆论、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会对殿下痛下杀手的。所以,殿下要离开,皇帝必然喜出望外,慨然应允。”
“言之有理……”李世民缓缓点头,拧眉沉思了一阵,说道,“那么,在这之前,我就先隐忍按捺一阵,减少抛头露面出风头的机会,力求自保。”
武元衡看着李世民微微的笑了,点了点头:“嗯。”李世民拍了拍额头,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拨开云雾见青天,我总算是有了目标和方向了。伯苍,真是谢谢你了。”
“殿下何以言谢?”武元衡站起了身来,十分正式的对着李世民拱手长拜了一揖,“为殿下排忧解难略尽绵薄之力,是臣下地本份和使命!从即日起,武元衡愿为殿下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李世民惊喜的睁大了眼睛,上前一步握住武元衡的双拳,激动的说道:“伯苍……我真是太高兴了,哈哈!”
武元衡也呵呵的笑了起来:“良禽择木而栖。臣下蒙受汉王知遇之恩,此生亦无憾矣!”
驿站客房里,两个男人地大笑声不停传了出来。门外不远处,武琦云脸上也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轻拍着自己地胸口,喃喃自语道:“还好、还好,我那个执拗得像犟牛的哥哥,总算是转了心性了……汉王也还当真是厉害,居然就这样收伏了他这个天底下最清傲和倔强的人。”
吃过了午饭,李世民让李景略押着武元衡先走一步,前往长安。
李世民心想,武元衡在华原将人得罪光了,这个县令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干下去了。像他这样的人,是没必要在朝堂上居于什么高位的。一来他的确还太年轻,资历不足难以服众;二来他现在身份也有些敏感了,恐怕皇帝暗底里对他也有了一些忌惮。只要他露头,肯定被打压。与其这样,还不如等他的案子平反后,将他留在汉王府里,韬光养晦隐藏起来。之前还打算让他当个京兆尹的,现在也只能作罢了。
武元衡走后,武琦云虽然是松了一口大气,但明显的有了一些无所适从,仿佛就无家可归了一般。
“跟我回汉王府吧。”李世民对她说道,“华原已经不是你们的家了,汉王府才是。而且,苏菲儿也在那里,你们正好做个伴。”
武琦云既惊又喜的说道:“汉王殿下……真的愿意收留我们兄妹吗?”
“不是收留。”李世民微笑道,“伯苍从此就如同我的左膀右臂,一刻也不能相离,否则我就只是一个残废。你能说你的手臂,是被你收留的么?”
武琦云轻掩着嘴,终于露出了这两天来最开心的一个笑容,矮身给李世民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汉王殿下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