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是大城,城大城隍庙就大,与长安的城隍庙一样,洛城的城隍庙也在城池正中,位于南北主路上,此时是辰巳交接时分,路上多有车马行人,但他们只是在路上行走,自以为脚踏实地,全然不知脚下另有乾坤。
路上多有行人,走在身边的某个人突然消失令得数人疑惑歪头,但寻不到人,他们也只当自己眼花,收回视线继续赶路。
城隍庙与前朝官府的建筑格局很是相似,门前也有偌大广场,大门两侧也有拴马桩,上面拴着的马匹与人间的马匹无异,至少对阴间的人来说无异。
城隍庙前有两名鬼卒看门,见南风来到,其中一名鬼卒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南风。”南风报上了姓名。
世上传播的最快的就是消息,阴间也是这般,听得南风二字,两个鬼卒面色大变,也不守门了,转身就跑,往里面通风报信。
南风迈步上前,上得台阶,迈过门槛,进到院子。
进到院子之后,南风就停了下来,没有再往里面去,已经有人报信去了,很快就会有人出来。
等了片刻,不见人出来,南风也不在意,城隍庙与人间府衙不同,多是夜里公干,白日里一干阴差多在休息。
等了半柱香,还是没人出来,南风开始皱眉。
又等了片刻,城隍出来了,带着判官等一干阴间官吏,后面还跟着一队持拿威武木棍的阴差。
那城隍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衣冠齐整,步履稳健,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到得面前也不见礼,而是沉声说道,“府衙重地,庄严威武,阳人焉敢擅入?”
城隍言罢,南风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城隍正色说道,“人间有律法,阴间有阴律,不管是谁,都要遵守规矩,便是你法力高强,也不能逾越破坏。”
南风又笑了笑,“我来寻个人。”
“没有阴司诏令,我们不予配合。”城隍态度强硬,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
“你看我像好人吗?”南风笑道,言罢,右手外探,凝刀在手,迈步上前,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啊!”惊呼一片。
南风笑了笑,冲一旁的判官等人说道,“稍后写就禀文告知阴司,只说你家大人铁面无私,秉公执法,现已殉职,请阴司缉拿凶手。”
那判官早已吓的魂飞魄散,听得南风言语,也忘记了体面,竟然点头称是。
“给我查查这个人。”南风将木牌扔给判官。
木牌虽是阳间之物,但附着了阴气,判官也能接拿,只不过他太过惊惧,竟然惊呼退走,待木牌落地,方才战战兢兢的拿起,看过之后抬头看向南风。
“你也想秉公执法?”南风笑问。
同样是狠,却也有高下之分,满面怒容,一脸杀气,那是下贱的无赖泼皮。真正的狠是很平静的,情绪是没有波动的,甚至是面带微笑的。
见南风又笑,那判官吓的亡魂大冒,知道若是违逆抗拒,南风就会立刻杀他,绝不会有警告恐吓,“不不不……”
“别磕巴了,快查查看,我还急着走。”南风收回了灵气刀刃。
“上仙寻她作甚?”判官颤声问道。
“一点私人琐事。”南风随口说道。
判官闻言面露难色,南风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又不受天庭阴司统辖,干的所有事情都是私事。
“上仙,此人是您的友人,还是您的仇人?”判官唯恐惹怒南风,语气极为谦卑。
“你认识此人?”南风随口问道,这判官如此紧张,想必是认识这妇人的,只是不知道这妇人与他是亲友还是仇敌,故此才不敢明言。
判官忐忑点头。
“说说她的情况。”南风随口说道。
“此人李王氏,是个贞节妇人。”判官说话之时紧张的观察南风的表情,见他面色如常,又继续说道,“她失了丈夫,一直不曾改嫁,侍奉家婆终老,守着儿子过活,后来其子病死,李王氏伤心非常,终日以泪洗面,乃至哭瞎了眼睛。”
见南风点头,判官胆气壮了些,又道,“此人死后,大人悯其悲苦,敬其贞义,就留她在城隍庙做工,没有发配她往阴间去。”
“此人现在何处?”南风问道,怪不得破屋那床绵被上的补丁打的歪歪斜斜,原来这妇人瞎了。
“在后院儿。”判官抬手后指。
“带我去。”南风迈步先行。
判官不敢不从,只能前方引路,走出不远,听到后面传来了城隍的呼喊,“痛煞我也。”
“别看了,快走吧。”南风催促。
判官连声应着,躬身先行,城隍死而复生自然是南风所为,此刻他虽然仍然惧怕南风,知道他虽然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坏人。
“这妇人现在多大年纪?”南风随口问道。
尽管南风问的有误,判官却知道他想问什么,“李王氏寿终五十有八。”
“怎么死的?”南风又问。
“病故。”判官回答,言罢,又道,“上仙,后院儿不很清洁,要不您自中堂稍候,容我前去唤她来见?”
“嗯?你们虐待她了?”南风歪头。
“没有,没有。”判官打了个激灵,不管是板着脸的强者,还是笑着的强者,只要是真正的强者,都是令人畏惧的,因为他们有着巨大的能力,已经挣脱了规矩和律法的束缚,是赏是罚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城隍庙很大,后院也大,穿过弄堂进入后院儿之后,判官又道,“上上上……上仙……”
见他一磕巴,南风知道他心中胆怯,“说就是了,怕个什么?”
“那李王氏做的是苦工,”判官说道,言罢,唯恐南风不悦,急切补充,“是她自己求的,不是我们强加的,她有心愿未了,甘愿在此苦役,换得每日回故宅探望一番。”
南风微叹,“她丈夫的情况你能查到不能?”
“客死他乡之人我们这里是查不到的,”判官摇头,“之前的事情倒是能够,此人名叫李开复,本土人氏……”
判官一边讲说,一边引路,讲说的情况与南风所掌握的情况大致相符,也有一些是南风不知道也没想到的,这个李开复是个遗腹子,说是遗腹子也不太对,因为他的父亲是正月死的,而他是来年正月出生的,这已经超过了凡人的孕期,所有他的母亲在生下李开复之后一直受到乡邻的猜测和嘲讽。
“这人到底是不是遗腹子?”南风打断了判官的讲说。
“不清楚。”判官摇头,“此事确有蹊跷,阴司文簙上竟然无有记载,不过在那年三月,曾经有阴差见到异相,有两名身穿金甲的天兵押着一名罪囚往李家去,那两名天兵很快离开,不见带走那名罪囚。”
“此事你们不得知晓?”南风追问。
“天庭和阴司各有统属,天庭所行之事,我们是不知道的。”判官说话之时走到西南一处房舍的门前,“上仙,到了。”
门是开着的,但房间很大,自门口看不到人,只能看到里面有几个很大的木盆,木盆里泡着衙役所穿的衣物,而门口一侧则放着一些已经刷洗干净的马桶痰盂。
“李王氏,有上仙寻你,快些出来。”判官自门口呼喊。
判官喊罢,有个老妇自屋里走了出来,一露面,南风眉头大皱,侧目看向一旁的判官。
见南风面色不善,判官急切解释,“上仙容禀,她脸上的刀疤与我们无关,是她生前自己刻划的。”
见南风脸上的怒意变为疑惑,判官又解释道,“您也知道,世间总有一些无赖登徒子,她一个妇道人家,丧子之时很是年轻,尚有些姿色,独身寡居,免不得受到侵扰,她倒也硬气,为保贞节,竟然以剪刀将面皮划成了这般模样。”
南风缓缓点头,怪不得先前带路的老妪说乡邻看到的是女鬼面目狰狞,原来是她自残所致。
判官解释的同时,那老妇已经自屋里走了出来,站到了南风面前,低头不语。
“李王氏,抬起头来。”南风说道。
李王氏犹豫抬头,但她也知道自己面目吓人,便是抬头也不曾完全抬起。
死了也不全是坏处,李王氏生前已经瞎了,死后反倒能看到东西了,只不过脸上的刀疤煞是吓人,足有七八道,好好一张秀美面孔,此时变的很是吓人。
“李开复是你的丈夫?”南风问道。
李王氏闻言浑身颤抖,紧张点头。
“他当年是往西域走镖的?”南风又问。
李王氏再度点头,抖的越发厉害,“大人,您见过他?”
“见过。”南风不忍心给她否定回答。
只要紧张或者激动到极限,每个人都可能磕巴,李王氏此时就是这种情况,看的出来她是想询问丈夫情况的,但过于激动,竟然失语难言。
南风冲判官使了个眼色,判官会意,随他东行十几步,低头听问。
“李王氏的情况再帮我详查一番。”南风说道。
“上仙想知道什么”判官有些疑惑,该说的之前他已经说了。
“看看她出生前后,有无奇异征兆?”南风问道,不管什么事情都有缘由,尤其是那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其背后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和真相。
判官闻言拿出文簙,翻阅寻找,良久过后摇了摇头,“异兆真的没有,不过此人出生当日其母就难产亡故,八岁又失父亲,随后失夫丧子,这世间所有倒霉的事情几乎都让她碰上了。”
“倒霉了一辈子,这也是征兆。”南风说道,言罢转身而回,冲李王氏说道,“我知道你丈夫在哪儿,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李王氏闻言双目圆睁,热泪滂沱,激动失语,只是不停点头。
“上仙容禀,李王氏已有本方城隍印记,不得离开洛城。”判官上前说道,唯恐南风误会,急切补充道,“不是我们不予放行,而是她的气息已与洛城地气相连,若是离开此处就会魂飞魄散。”
“好说。”南风微微抬手,李王氏阴体化实,重得肉身。
李王氏察觉到自身变化,惊上加惊,愕然瞠目。
南风延出灵气,将其裹住,“走吧,等了这么多年,应该给你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