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秋风从广进殿中出来,见着那负手而立的楚凌风,慌忙要跪下身行礼,然而那一个在人眼中是温和如玉以仁治国的年轻帝王,此际却是冷冷的不发一言,那眼中,狠戾,惊疑,绝望……什么都有。
死死的望进那广进殿虚掩着的殿门,自那里面,瞥见那交缠在一起的手,五指间紧握的弧度,紧密契合再难找到丝毫的空隙。
秋风顺着他那隐忍到了绝望惊惶的目光看过去,自是将那两个人看在眼里,在他的这个方向,是慕染不住的要将那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的北堂茗推开,然而,却每每都不能成功。他的心中不觉苦涩一笑,茗向来都是这样,认定了的事,便会不管不顾的进行下去,纵然历经沧桑,就算只是蹉跎,也总是会那般偏执的继续。
“多谢皇上救我家王爷一命。”秋风缓缓低下头,越见恭谨的脸上,却缓缓现出那一抹不为人深知的残酷,“宫中自是有规矩,过了宫禁,外臣便不能再待在宫里,虽然王爷刚解了毒,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但祖宗礼法不可废,秋风请皇上准许秋风送王爷回府。”
楚凌风的身子,在宽大的锦袍中剧烈的颤动起来,然而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就已经恢复过来,星目微凝间,射出那包涵着帝王威严的狠戾,“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对不对?”轻轻吸了口气,他冷冷的开口,说出的话语,几乎是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秋风,你当真是忠心耿耿。”
秋风对他口中那已经极度明显的斥责毫不为意,只是慢慢的抬起头来,淡淡笑了,“皇上说的极是,做人奴才的,当然是要对主人忠心耿耿。”
楚凌风被他这一句噎的哑口无言,这个时候让北堂茗回南平王府,看他死抓着慕染手不放的架势,定是也会带着慕染一同离宫,愤愤然冷哼一声,他并不开口,只冷冷的拂袖而去。只是在转身的那一个刹那,他的眼眸倏忽变得柔软,然而也只是那么一刹那,便充满了灼灼的狠戾,慕染,请等我,不要放开我……
“哎呀皇上……”顺子见着楚凌风的身影重重的向外漂移,慌忙一叠声叫着跟了上去,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容儿瞪一眼,“还不走?”
容儿呐呐的动动嘴唇,似乎是想再往那广进殿里看进去,然而终究是放弃,跟在顺子他们身后匆匆离去。
秋风看着他们几人的背影,然而眼前浮现的,却还是楚凌风那骤然转过身去时,那眼中绝望而又深情的温柔。
秋风终究是要带着北堂茗出宫。
只是无论慕染如何的用力,不管是巧劲还是那般拼命,都不能叫那个像是已经昏迷过去的人,松开那彼此握紧的手,他和她的手掌心,只隔了一层带着柔软触感的发结,然而那相触间的缱绻深痴,却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门,要将一切都吸入。
无可奈何的,当北堂茗被南平王府的几个侍卫或搀或扶的弄上马车时,慕染也只能身不由己的被带上了南平王的专用马车。
她这边厢是带着复杂的心绪,既有不曾心间越来越盛的迷惘和疑惑,也有那方才含笑对楚凌风说过的话,风,我为你的天下出一份力,可好?陷入深思的慕染,却根本没有发现那本该是昏迷的人,嘴角隐隐约约挑起一个算是愉悦的弧度,稍稍带着满足和欣喜,然而,那横陈其间的,酸涩意味,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人忽视。
空敞的马车里,只有慕染和北堂茗两个人,偌大的空间里,她要忍受着死一般的寂静,和肌肤与他相贴间,心中莫名划过的轻颤,这样异样复杂的情感,让她只想要远离,无论是身体,还是自己的心,亦都知道,北堂茗这个人,无论他是醒着,还是昏迷着的,他都是全天下,自己拼了命也想要逃开的人,这样的人,太过于危险。
本能的想要离他远些,却不
料车子似乎是在路上撞到了石块什么的而猛然一震,身子禁不住这样猝不及防的冲撞,她惊呼一声,人已是朝着北堂茗的胸膛之处重重撞去。
脑海中有那么一个刹那,飞快的想起他胸口之处那样狰狞斑斓的伤口,她用那空着的手慌忙在马车的隔板上死死的一撑,总算将身子在顷刻间固定了下来。
只是这个时候,她那漆黑柔如水的发,从肩上一股脑的倾泻下来,似乎带着隽永的错觉,缓缓流淌在他那完美到了无懈可击的颈间,遮着了他连昏迷中也微微抿起的薄唇,发丝随着车的晃动,而微微摩挲着他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暧昧而又带着尴尬。
慕染心中一慌,面上却倏忽飞红,才要挣扎着起身,却不料那紧闭起的凤目倏地睁开,让她的眸,从此猝不及防的坠入,“慕染……”他微微笑了起来,刚张开眼的那一刹那,有着恍如孩子般的惊惶及至看到她在时,那眸中骤然迸现的欣喜。
这一声的慕染,不同于往日的叫法,只是此际,却带着万般的深情,柔软的,潮湿的,带着那隐隐约约的欲望和深痴。
慕染的身子猛地僵直,水眸间飞快的掠过一抹惊慌,却在片刻之后被她强行以一丝清冽替换,她略带着讥诮的挑眉看向北堂茗,还未说出些什么,便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恍如妖孽般的薄唇之上,悄然绽放的阡花,以及那永远都透着魅惑意味的唇一开一合的张扬,“我……爱……你。”
温柔而绵长,小心翼翼而又如飞蛾扑火般决绝。
北堂茗的表情,似乎要在这一刻,永远的停留在人的心间,铭刻在人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
那一个笑容,依然带着如往常一般妖娆的笑意,微抿的薄唇,亦是带着那样蛊惑人心的弧度,向上微微翘起,邪肆的目光,倾城绝艳的风姿,只是那样深寂幽邃的凤目,眼底却像是凝聚了千年暗色的宝石,妖而媚,明润而又哀伤苦涩。
恍惚间像是吹起了一阵风,清凉的风,似乎是顺着人的每一处肌肤,每一根寒毛,一丝丝一寸寸攻城略地的而来,慕染只觉得心口一层层的凉下去,那一颗上一时还在缓缓跳动的心在此刻瞬间冻结,人,突兀的感觉窒息。
四周仿若没有丝毫的人声,亦没有那车辙压在道上的咕噜声,万籁俱寂中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连心的节奏都听不见分毫,慕染怔怔的望进他的眼里,一瞬间的错觉,心像是裂了一道缝,碎了,散了,随着风,化灰而去。
那样十分陌生却像是早已熟知到了千年的目光。
温柔深情,然而却又止不住的哀伤,要向四周逸散,他眼里的情,太真,真的让她的心隐隐碎裂般的疼,只宁愿自欺欺人以为那是他又一次高超的演技;那里面的爱,太多,太浓烈,太直白太露骨却又那样小心翼翼,像是一个害怕被拒绝的孩子,只让人忽然间,感觉到无论是身体还是整个灵魂,都要承受不起这样的缱绻深痴。
两个人的目光,都太过于专注,以至于那么一瞬间的凝眸,竟像是对视了千年。
终究还是慕染先移开了眼,目光清凉淡淡的从那飘飞的车帘空隙间,不知要望向何处,那与北堂茗交缠在一起的手,也因为这刹那间的迷惘和震颤,而猛地一个抽搐,死死的捏紧而并不自知。
良久,北堂茗忽然微微闭起了双眸,痴痴的笑了,唇边淡漠的如开了花一般,荼靡的不知是何时。
一路上,慕染都只是别转了脸,与其说是不想面对还不如说是不敢,然而北堂茗那微闭的双眸,却至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她的侧脸半刻。那隐晦的目光,无奈而有悲凉。
长夜深深寂寥的让人只觉得可怕和莫名的孤寂。
这样一个让人只觉得混乱和迷惘的夜,让人根本睡不着,静不下心。从刚到南平王府的那一刻,随
着马车缓缓停落,她以为他不会放开的手却在那马车停止的一个瞬间而飞快的抽离,那个时候,她的手指,有着一丝被什么被生生抽离的晦涩和慌乱而微微痉挛,就着那样清冷的月,她怔怔的抬手看着自己微微曲起的手指。那样微曲着保持着一如北堂茗的手瞬间抽离那一刻的弧度。
连她自己的心,都只觉得晦涩难懂。
然而只静下来的那一刹那,那马车里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的要将人生生包裹。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夜风呢喃着,响在她的耳边依稀是这让人心颤的三个字,那现在耳际的婆娑鬓影,又似乎就是那个人,缱绻深情的痴。
那样的目光,那样的呢喃,绝望到了悲凉,悲凉到了深情。
“不,不……”心中所有的神思似乎都要沉浸在这悲凉的深情里,她忽然间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想再听到那如蛊咒一般响起在心间的三个字。
“啧啧,难得月夜下,竟然有美人幽游?”暗夜里,突然突兀的响起了一个好听的嗤笑声,透着些许了然和讥诮,然而那声音中尽管已经被人尽力压制的那一丝阴鹜和肃杀还是让慕染隐隐约约抓到了分毫。
那有些迷醉的双眸倏的一亮,刹那间那透人心噬的灼灼光华,带着那样干净清澈到了戒备的神采,“是谁?”慕染秀眉一挑,冷冷的开口。
有人在黑暗中轻轻一笑,缓缓走了出来,一袭紫金色的宽身长袍,剪裁得宜,每一分每一毫都极好的衬托出那人修长完美的身躯,腰间缠着的八宝璎珞玉带,腰间两侧,徐徐垂落那一模一样淡紫色的流苏,流苏的底端,却是那在月光下,熠熠闪着寒光的血玉。
那人脸上,是带着狂野然而却亦是阴冷到了孤鹜的神色,他的唇明明咧开着像是在笑,然而那刀削般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却隐在暗处,叫人只觉得心间生骇。
尤其是那人眼中,谈笑间,那淡淡的金芒,亦是让人只能匍匐在他脚下,嘴角上挑起的弧度,带着那样强制隐藏的残忍,虽然隐晦但慕染还是暗自觉察出了什么,禁不住后退了几步。
直觉,这个男人很危险,是不同于北堂茗般的危险。
北堂茗是那种叫人猜不透心思,不想坠入那个人为你编织的梦里面,只因为一靠近,或许再难抽身离去,而这个人,却是带着如野兽一般的狠戾和那恍若高高在上对人命视如蝼蚁般无视的高贵残酷。
“你是谁?来南平王府做什么?”慕染微微的蹙眉,见着这个人的那一刹那,心头竟然会隐隐闪过一丝恐惧的感觉,然而在片刻之后,她的心竟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男人似乎怔愣了片刻,忽而扯唇笑的欢畅,只是那笑里,冷意盎然,他蓦地朝着她再跨出一步,大半个身子都露出在了月光里,更是照的他身上的一切都尽入人眼。
慕染只一眼瞧去,却不由的整个人一震,愣在了当场,这个人的怀里,似乎被他极是温柔的抱在怀里的,竟是一个衣饰华丽的木偶娃娃。白色的长袍,淡紫色的花纹,让她依稀觉得有点眼熟。
男人见她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怀里的娃娃,不禁笑了起来,“你喜欢这个么?不过这个本来就是要送给小茗儿的,说起来,还要麻烦美人呢?”他抿嘴笑着,忽然间将怀里的娃娃递了过来。
逐月的长袍,紫色蒲公英飞舞在这之上,漆黑柔软的长发,那一张脸,是如此的熟悉,尤其是眼中那绝望到了悲凉深痴的目光,嘴角之上阡凉而有苦涩的弧度,无不是白日里马车的翻版,慕染的脑子在骤然间只觉得轰的一声,禁不住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再抬眸时,眼神中已经带了一丝冷冽,心中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惊骇,激的她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