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面几年,石涧仁多少觉得自己起码在好学程度、知识结构水平上还是能领先大多数人的,这也是他能保持自信心的一个来源。
但跟这些专业知识分子深入打交道,信息技术、互联网工程、基因工程、汽车碰撞安全等等各种相当细化的科技门类专家体现出来的就是和他截然不同的学习方向,别人可能对日常周边的什么不太清楚,但只要涉及到自己的专业相关领域,那就有种舍我其谁的气势出来了。
这几年很少跟成堆的专家接触,石涧仁这回算是足足的过了把瘾。
他多能聊的,从码头小姑娘到总裁女儿再到将门之后他都能个个聊得开心,何况这些各有专长的学问人了,谈教育,石涧仁能聊自己在美术学院的课程,讲新技术,大唐网的架构很能引起共鸣,国内工业制造、农业领域、医药医疗样样都能说,人文艺术、传媒演出等等更是他在影视集团的专长。
正如姑娘们评价他的那样,当石涧仁决定跟人聊得投机的时候,他跟谁都能聊得相见恨晚。
这直接导致了唯一一位跟着吃晚饭的生活辅导老师晚上给教学组打电话,第二天中午就宣布取消吃自助餐,以后每顿中晚餐都是圆桌席餐,因为明显自助餐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匆匆忙忙的自顾自吃完就走,而圆桌席餐多少都会交流聊一会儿。
统战部把这么多人召集起来,目的不就是大家相互多了解沟通出成绩么。
反正杨武军都忍不住谢谢石涧仁:“你这,呃,联谊交友的能力也太强了吧。”
石涧仁笑:“我不算,这班上另外有一位,我估计整个培训班下来连墙角的壁虎他都能搭上话。”
所以说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有杨武军这样声形俱佳的福气包,就有陈洪元那样天生谁都能废话的话痨,那是个来自城建集团的设备处处长,和石涧仁擅长跟各种知识分子深聊不同,这位看起来略微佝偻甚至猥琐,可无论是谁他都能三言两语的搭上话,抽根烟聊点天南海北的话题,变得很熟络的样子。
一说杨武军就有印象:“啊!对,以前他就来参加过一次培训班了,你对他印象很好?”
石涧仁不置可否。
课程就这么延续下去了,初期两三天的新鲜感过去以后,明显请假、迟到早退或者干脆旷课的人数就越来越多,哪怕是这时候已经算各大高校暑假期间,可高校教授依旧还是有很多工作要做,总能找出理由来请假,更不用说那些还没有暑假的企事业公司高级主管和老总们了,各种各样的请假条开始翻飞,石涧仁每天中午都能看见一堆请假条递到杨武军那,甚至还有人托他转交,杨武军相当恼火,课后公开宣读了这些天的考勤名单,重点点名了三个次数比较突出的学员,强调会把情况直接反馈到各位所在单位以及主管部门,作为未来各项考察的参考依据。
这才让体制内和高校的各位学员重新又多了点考勤数据。
石涧仁看得有些皱眉,他没上过学,珍惜眼前这难得的住读机会,每堂课除了观察人,就是倾听那些不同身份的教授、研究员授课,不得不承认这其中水平高下参差不齐,有把枯燥乏味问题讲得生动活泼的,也有只会照本宣科的,话说这些大道理本来就没多少趣味性,要让学员一直保持专注力,而且还全部都是非党内人士的知识分子,的确是很难。
反正石涧仁注意到相当部分人基本上坐在那应该都是自顾自的写报告、攒论文、做学术运算!
这样的培训有什么意义呢?
除了带来些实际上的政治加分,谋取些政治好处,对于实际认识有什么帮助呢?
而这种课程面对精英分子尚且如此,再面对平民老百姓的效果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这种看法,石涧仁就不会做声了,毕竟这不是他的所长领域,这种带有政治目的的培训,他的身份还是个学员,做好自己的就行。
但显然课程安排也是有道理的,这时候基本上把各种理论、过往历史的课程上完以后,就开始实务课,也就是由各方面专家来现身说法作为一个无党派人士具体该怎么做。
这里再次确认下无党派人士不是只要没入党的就算,实际上这个称谓就是一种党派,没有党派的党派,人数虽然比不上国内党员,但其实比民主党派的人数更多,更具有广泛的各行各业普遍性,因为大多数都是专业人员,而不是专门干政治工作的,反而具有相当高的社会影响力。
所以如何把这些人的力量收拢起来,对于国家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前面说那么多大道理,具体还得怎么办!
首先就是写建言献策啊,专门来了位分管这块的处长,就跟中学老师批改卷子似的坐在台上把所有学员中提交的各种建言报告做个简单评述,江州市好歹也是个直辖市,什么菜市场的阿狗阿猫,街头巷尾的琐碎杂事就别动不动往市里面建言了,那应该是给各级区镇街道提交的报告,还有某些同志不要动不动就拿自己的工作范围说事儿,很容易有为自己谋利益的嫌疑,给国家和政府提建议,这是个为了大局参政议政的事情,还老是跟自己瓜葛上,那就显得太小气,这种建言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石涧仁知道培训这一周多时间了,好些学员估计也是确实没别的事情做,就一个劲写建言,各种规模宏大、鸡毛蒜皮的建言都有,几乎每天都通过杨武军或者班主任、辅导老师交上来,他一条都没写过,不是觉得写这个没用,而是不着急在这会儿挣表现,既然有这个渠道,真正觉得有必要发声,有感而发的时候再写也不迟。
好在之前跟杨武军沟通过,搞好了联谊交友这项工作的石涧仁也没被催促非要写。
他主要还是带着体验的感受在看眼前的一切。
那位政府派过来上课的处长真的很像个漫不经心的代课老师,有些老师站着讲课还蛮认真,这位就喜欢坐着,还很爱演:“啊,我们筛选出来写得好的,有见地的往中央送,中央再筛选写得好的放在国家领导人桌子上,喏,总理的桌面上也就这样,我们这个建言报告内参格式就这样,摆在这里,这个位置,固定的,你说换做你,坐在这里每天都要看一堆来自全国各地的文件,这种内参报告是不是也只能瞟一眼呢?标题好不好,就决定了你的建议报告能不能被国家领导人引起兴趣多看几眼,这里,标题下面还有两行小字,就是你的文章内容摘要,麻烦你们每天写建言还是上点心,那个谁,你写关于生猪基因工程保护的建设建议,洋洋洒洒的从养猪历史开始几万字,你觉得谁有心思关心你那猪的品种发源于何地?简单明了,简明扼要,我觉得我真的要教某些同志重新学些写作文的技巧,一千五百字足矣!”
下面大多数是教授开始哄笑。
这位的课堂气氛就相当好,可能涉及到了实际操作,更有这位的谈吐接地气:“好比这篇关于城市内涝的建言,送上去三天就获得了副总理批示,相关部门开始运行调整,真不要婆婆妈妈的掉书包,你们可能在某个方面是专家,但各级领导不是,他们是政务管理领导,你跟他絮絮叨叨的说那么多专业术语根本就是白费力气,直接点,什么问题,危害有多大,如果解决怎么做,结论结果是什么,语言通俗点,别以为领导就应该什么都懂……”
下面又哄笑。
甚至有些直言不讳到石涧仁都惊讶:“这个提议搞食品安监的不可能,你这建言看起来千真万确都是大道理,但实际操作不可能,触动了其他部门的利益,你说起来是个民生细节,但如果要做相应的修正调整,那就意味着要合并我国三大职能部门农业部、质检监察、工商卫生,这种类似的事建国后每发生一回都花了十多年的功夫,当然你锲而不舍的一直把这个主题写十几年,我也敬佩你是条汉子……”
写这条建言的就是一位搞农业生物研究的教授,听了当时就举手反驳,结果专家对处长就够碰撞了,一个学术派一个代表官僚机构当面争论,毫不避讳。
还是那句话,换做几年前,就连石涧仁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一个棒棒,短短几年时间,能坐在这样的环境学习如何给国家写建言献策的报告。
老头子没跟他讲过这个,不知道以前那位徐大人和师父交流的时候有没有谈过国家有这种社会各界交流渠道,反正老头子给石涧仁说得更多的还是君君臣臣的那种架构,回想上下几千年,中国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局面?
一说起政府就是黑暗一片的人,知道这种交流渠道跟模式吗?
政治从来就没光明过,权力本身就是种不公正的根源,只把目光盯在这上面思维就走进死胡同了。
石涧仁这会儿才知道好些个现在已经变得理所当然的政策法规,其实就是从这样的建言献策里面筛选出来的。
如果只看到那些肥肠满脑的大吃大喝官员,只看见行贿受贿的贪婪嘴脸,就彻底否定了这一切?
否定了这个巨大体制的运转和修复能力?
反正石涧仁看着眼前这种有想象不到,却又真实出现的场面,沉思得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