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秋天,许都又迎来了一场难得的丰收。
黄月英和夏侯真配着张氏,漫步在田园里,一同享受这丰收的快乐。曹汲与刘晔在河畔席地而坐,推杯换盏。如今,曹汲已成为刘晔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闲来无事时,他就会跑来和曹汲畅饮……曹汲今官拜城门校尉,掌武库,奉车侯。官职越来越显赫,地位越来越高,可曹汲却似乎变得,越来越悠闲。
做官做到一个地步,就是一个用人的问题。
曹汲现如今手下也算是人才济济。
不但有曹遵曹彬这种曹氏子弟效力,还有牛金牛银两兄弟,打理日常杂务。
虽说官拜城门校尉,可曹汲自己清楚,他不是那块料子。
每天不过应个卯,露个面,而后就呆在家里,或是找人喝酒,或者起火造刀,过的好不悠闲。只不过,曹汲感觉现在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以前在棘阳时快活。
儿子,远在西北;女儿随着女婿,去了东郡。
生平好友,也呆在陇西,似乎能和他一起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已年过四旬的曹汲,两鬓略显出斑白之色,看上去有些苍老。他喝了一口酒,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看着身旁那条从颖水引出,贯通整个田庄的溪流,呆呆发愣。
“隽石,何故如此沉默?”
“转眼间,两年了!”
“啊?”
“阿福离开许都,快两年了……”
刘晔顿时明白过来,曹汲这是想儿子了。
可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刘晔如今的情况也算不得太好,官拜司空主簿。看上去,似乎颇受重用,但实际上却地位尴尬。他身为汉室宗亲,却倾向于曹操,为宗室所不容;但汉室宗亲的身份,又让他在司空府内,情况尴尬,曹操虽肯用他,却终究不能完全相信。
这种状况,自官渡之战以后,越发明显。
刘晔虽然有所不满,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昔日和他一起投奔曹操的人,升官的升官,外放的外放,大都得了重用。唯有他,此时却是不上不下,甚至连个亲近的人也没有。曹操和汉帝之间的矛盾,这两年有所缓和。特别是袁绍死后,南匈奴又大乱,好像一下子耗尽了汉帝的精力。整日里和伏皇后在宫中戏耍,甚至连早朝都取消了,似乎已经认了命……可越是如此,刘晔的情况就越是难过。
“隽石不用担心,阿福在凉州做的极为出色。”
曹汲笑了,言语中带着丝丝的骄傲,“我从不担心他做事……那孩子从一开始,就知道去做什么,该怎么去做。在海西是这样,在雒阳是这样,在凉州同样如此。”
“既然如此,隽石又担心什么?”
曹汲苦笑道:“我昨日听人说,凉州又要乱了。”
刘晔的手,轻轻顿了一下,而后点点头道:“我也听说了……汉中张鲁不太老实,凉州南部诸羌,似乎也有些蠢蠢欲动。马腾在金城的根基不稳,势必会趁机作乱。不过,阿福那边的问题,想来不会太严重,我倒是有些担心陇西和武都。”
“为什么?”
“马腾复夺武威的可能不大,阿福也不会让他得逞。
今关中兵马尚未返回,若我是马腾,必然会趁机攻取陇西和武都,而后与张鲁联手,与朝廷讨要好处。所以,隽石倒是不用担心阿福的安危。再说司空已下令都护将军前往长安。以曹子廉和你家阿福的交情,断然不会坐视阿福有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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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也是!
这种事,曹操肯定会有统一的安排。
马腾那点心思,又岂能是曹操的对手?只是,曹汲眉头旋即又紧蹙起来,露出凝重之色。
“陇西,我那老哥哥可是驻扎陇西呢。”
“你是说王猛?”
“是啊!”
“应该问题不太大吧……王猛父子皆良将,这两年也履立战功,当不会有什么麻烦。再说了,那凉州刺史韦端,就驻扎狄道,也在陇西郡,马腾怕也难得逞。”
担心,就担心那韦端啊!
韦端表面臣服朝廷,可是对于交权一事,一直有所抵触。
看他的种种作为,颇有把陇西打造成他韦氏家天下的意思。王猛年初回许都时,曾和曹汲谈过这件事。他和韦端的矛盾不小,主要就集中在这陇西的兵权上。
王猛是南部都尉,掌陇西武都羌人。
而韦端作为老资格的凉州刺史,却想要把南部都尉手中的兵权,一并掌控于手中。
此前,为南部都尉人选问题,韦端就和朝廷闹过矛盾。
只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韦端最终还是退让,将南部都尉交了出去。而今的状况是,韩遂死了,马腾实力大减。韦端自然想要借此机会,将整个凉州拿下……他手里有陇西汉阳两郡,已远远超过了凉州其他诸侯。
也许再过几年,待河西和武威发展起来,曹朋能压住韦端。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韦端无疑力量最强。他不但有人有地盘,更师出有名。曹朋也在名义上,受韦端节制……韦端想要把凉州打造成家天下,那么冲突和矛盾,自然无法避免。
特别是南部都尉,就在临洮,是陇西郡治下,连通武都。
王猛的存在,就是韦端心里的一颗钉子;而戎丘都尉王买,恰好守在三郡之间,坐拥戎丘,掌控射虎谷,也让韦端感觉极不舒服。更不要说,临洮令石韬……曹汲轻声道:“若是有可能,我倒是想让老王回来。
哪怕是让他来做城门校尉都可以……凉州太乱了,他性子又直,我担心他吃亏。”
这是曹汲的心里话。
他不愿意当什么城门校尉,对行军打仗,也全无兴趣。
曹汲喜欢的,是所谓的奇淫巧计!比如说,怎样才能造出更好的宝刀;如何让曹公车的效率更高。亦或者,让他陪着黄承彦,蹲在后院里的池子旁,看如何挂出一张张白纸……这些事情,远比操练兵马,巡视都城更加有趣,更让曹汲开心。
只是,有的时候他也无法选择。
曹汲出任城门校尉,是曹操对曹家即将失去海西的一个补偿。
而且曹操也知道曹汲并不适合担当,甚至连曹朋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曹汲出任城门校尉之后,曹朋也好,曹操也罢,都在为他寻找助手。从最初的郝昭、夏侯兰,到如今的曹遵曹彬,还有牛金兄弟……曹汲对这一点,也非常清楚。
可是,他还是不喜欢!
刘晔倒是知道曹汲的心思,忍不住哈哈大笑。
“隽石,别人都期盼着高官厚禄,你倒好……不过,既然你真不愿意做这个职务,明日我和司空商量一下,看看能否让司空下令,把王猛兄弟从陇西郡召回。”
曹汲虽说是抱怨,但有一点却没说错。
王猛真的不太适合在陇西!
凉州的形式,如今越来越复杂……王猛虽说武艺高强,也能治军,但终究缺乏一些威望。刘晔觉得,哪怕是让邓稷出任南部都尉的职务,恐怕都要比王猛合适。
别看邓稷少了只胳膊,可做起事来,一点都不含糊。
在东郡这一年来,他顶着各方压力,硬是将白马和延津两个地区连为一体,推行屯田政策。今年东郡的收成很好,差不多有四十万斛米粮。不但能自给自足,而且还给予了濮阳地区极大的支持。按照这个进度,东郡早晚会成为黄河南岸的一颗明珠。待到来年之后,甚至有可能打造成整个兖州,最富裕的郡县。
屯田,历经多年实验,已经证明了,是目前最佳的方案。
当然了,屯田必然会触动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这也是曹操屯田推广,困难重重的主要原因。邓稷很聪明,他用白马和延津来推广屯田,也是有他自己的考虑。
白马,被曹朋一把火烧城了废墟。
延津之战,也使得酸枣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两场大战的结果,为邓稷扫清了障碍。所以在这两地屯田,反倒没有太多人拒绝。
今年东郡的屯田成果,来年必然令邓稷多出许多底气。
这足以证明了,邓稷手段的圆滑和高妙。只可惜,邓稷的政绩越好,就越难以在短时间内从东郡脱身。否则的话,刘晔一定会向曹操拒绝,让邓稷前往凉州。
曹汲点头道:“那就拜托子扬了。”
王买登上城楼,看着城下密密麻麻一片的行人,感到无比的吵闹。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进出?”
“回都尉,据说白马羌和参狼羌之间,发生了冲突。这段时间闹得非常厉害,以至于河湟的羌人,大批逃离,都拥堵在县城外,才会出现目前这样的状况。”
白马羌和参狼羌,是白龙江流域最大的两个羌族部落。
两个部落,隔江相望,矛盾由来已久。据说早在西汉时,两个部落便发生过大规模的冲突。只是后来朝廷出兵镇压,才使得两家罢手,隔江而牧。自东汉末年,羌人暴动发生以后,朝廷对河湟的约束力越来越小,两家的冲突愈演愈烈。
白马羌和参狼羌,靠近武都和陇西,属于南部都尉治下。
王猛听说之后,本打算亲自前来羌道视察,但由于当时金城之乱,他领兵屯驻河关,不得不改变行程。不过,他还是派王买去羌道查看,却不想正赶上了两羌爆发战乱。白马羌和参狼羌,都是古氐羌人的分支,又叫白马氐或者参狼氐。
王买抵达羌道县之后,羌道长已不知去向。
无奈,王买只好暂领羌道,平稳局势。只是看眼前这状况,怕是一时间难以平息。
但只是这些城外的逃难羌人,就让他感到非常头疼。
更不要说前往湟中,阻止两羌冲突……“这许多人拥堵城门,终究不是一桩美事。
万一发生暴动,只怕谁也无法阻止。传我命令,在沓中开设营地,自湟中而来难民,皆居于沓中。县城内务必要加强巡视,一旦发现有异动,立刻向我禀报。”
沓中,历史上曾为姜维屯田北伐之地。
整个羌道地区,山峦重叠,沟壑纵横……山高,谷深,造成了整个县境内地势复杂。
相比之下,沓中算是一块较为平缓之地。
必须要尽快把这些难民安顿下来,否则必然会发生暴乱。
王买搔搔头,看着城下乱糟糟的场面,也感觉到万分的头疼。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不过跟随曹朋多年,也历练了许久,也算是有些经验。
他知道,一旦这些羌人暴乱,必然会引发连锁反应。
眼见着,冬天即将来临。
羌道库府空荡荡,还要面对这许多难免的问题,始终是一个大麻烦。
“立刻派人前往临洮,告诉石县令,就说羌道情况复杂,需要他支援……请他务必在入冬之前,解来一些粮草。三万斛……实在不行,一万斛,也可以。”
凉州动荡多年,又是苦寒之地,本就算不得富庶。
石韬在抵达临洮之后,在王猛和王买的支持下,也是勉强站稳了脚跟。年初,他开始在临洮进行屯田,基本上保证了临洮本地的赋税。但问题是,临洮的情况本身也算不得太好。屯田虽然保证了临洮今冬可以安然度过,但根底终究不足。
三万斛,怕有些多了!
一万斛,却未必够……可是,王买却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办法。
好不容易,到天黑。
羌道总算是安静下来。难民们得到了分流,情况多多少少稳定一下。可是,王买却知道,这安静不过是暂时的……湟中两羌若继续冲突,势必会造成更多羌民涌入羌道。到那个时候,吃没吃的,住没住的,才是麻烦真正的开始。
要是阿福在,会如何解决呢?
王买倒在榻上,看着屋顶,思忖不语。
阿福如今在河西,端地是风生水起。还是大熊那家伙聪明,跑去帮阿福做事,好不轻松。早知道,我就跟阿福一起去河西了……也好过现在这般,头疼不已。
想着,王买不禁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