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南山中栖迟岩下有一石屋,这天,一名青年文士,行色匆匆地从远处策马奔来,在石屋外下马之后,便急急唤道:“老师,孙乾求见!”
不过石屋的门并没有打开,反而还传出一把苍老但沉稳的声音道:“君子遇事岂可心浮气躁,不见!”
“呃……”孙乾听得却是一愣,但没有反驳,更没有转身离去,反而站立在原地闭目养神。等了约一盏茶左右,孙乾徒然睁开眼睛,深吸口气,凝声再次说道:“老师,孙乾求见!”
“进来吧。”
这次苍老的声音终于批准了孙乾的请求。而听得之后,孙乾并没有立即推门而进,反而在原地整了整长袍,才缓步走到石屋前,推门而进。
刚踏进石屋,光线忽然一暗,孙乾有些不适应地半眯着眼睛,但还是强忍住不适,走进石屋内将石门合上。这时,孙乾却是嗅到屋内有一大股药味儿,孙乾眉头紧皱,问道:“老师可是身体不适?”
主位上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听到孙乾的话却是“咳咳”地咳嗽了几声,而后摆手道:“无妨,人老了自然多病痛,已经着大夫来开了几服药,吃了已经无事。”
孙乾知道老人性格,说了无事便不准再多问,因此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在门口处静立了一会,当适应了光线变化之后,孙乾才脱去布履,到一案桌前坐下,同时目光落在主位上那个满头白发,早已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人身上。
乍看下去,这老人与寻常老头并没有太大区别,然而仔细观看之下,就会发现,这个老人双目中闪动着智慧的神采,清明无比,远非普通老人那浑浊的眼睛可比。所谓眼睛乃是心灵的门户,从一个人的双眼就大概能猜出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已过花甲之年都有如此灵动有神的双眼,这个老人绝非无名之辈。
在老人所坐位置的周围,还堆满了像小山一般,密密麻麻的竹简,中间还夹杂了好几叠写有文字的绢帛。在当世能拥有堆积如山般的藏书,如若不是大世家,就是要大儒级的人物才能做到,普通名士家中藏书,恐怕不到这里的十分一。
当孙乾坐下良久之后,老人才放下手中竹简,和声问道:“公佑,如此着急要见老夫,所谓何事?”
孙乾恭敬地向着老人行了一礼之后,才答道:“老师,乾收到确切消息,曹军决定不屠城了。”
“哦?”老人有些惊讶地叫了一声,继而便问道:“曹孟德信誓旦旦说要让徐州上下为其父陪葬,最后怎会改变主意?”
孙乾还是那副恭敬的样子,禀报道:“据闻是曹孟德四子曹植,在其下屠城令之时阻止杀戮,最后更成功劝服曹孟德不屠城。”
老人这次更加惊奇了,问道:“此子竟有如此本事?”
孙乾点了点头道:“据闻其是以曹孟德所作诗《蒿里行》来劝曹孟德,更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曹孟德听后,便决定不再屠城。”
听到孙乾的话,老人却是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诗赋,小道尔,始终难登大雅之堂。公佑可要记好,大汉立国四百年有余,经学方是根本。”
孙乾恭敬地应道:“老师之言,乾铭记五内。不过乾以为,曹孟德四子年纪轻轻,就有此见识,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也。”
听语气,老人虽然不太满意曹操,但当孙乾说到曹植的时候,老人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点头道:“确实是可造之材。当年孔文举四岁让梨,当世称颂。现在此子之举,比之当年孔文举亦不遑多让矣。”
孙乾点头道:“曹孟德有子如此,真可谓三生有幸。”
老人也赞同道:“此子倒可化其戾气。”顿了一下,老人继续问道:“那如今曹军如何,徐州百姓如何了?”
孙乾答道:“曹孟德不屠城,徐州百姓倒死伤倒是不重,而且曹军所过之处还开仓派粮,自助穷苦百姓,争得不少民心。而曹军却进展神速,昨日乾闻得一点风声,说曹军破了彭城,陶大人不知所踪。今日就已经听一些百姓说,曹军已到下邳二十里外,现在整个下邳乱成一团。”
“攻破彭城,杀到下邳?”听到孙乾之言,老人语气之中再次带上了惊讶。
而孙乾只能暗暗苦笑,能让自己这个一向心情平静如水的老师这么短时间内惊讶两次,曹家父子都足够光荣了。心中虽然如此想,孙乾表面上并未展现出来,而是解释道:“老师前些日子说要闭门著书,乾不敢打扰。但曹军此时已到二十里外,恐怕栖迟岩这里也会受到波及,弟子恳请老师随弟子暂时离开这里,待大战结束才返回亦不迟。”
话音刚落,老人却是一摆手道:“公佑多虑了,老夫与曹孟德无仇无怨,其岂会找老夫麻烦。况且老夫一向乃是闲散之人,天下皆知,他找老夫麻烦亦无好处。”
孙乾苦笑道:“老师所言有理,然而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曹孟德认得老师自然不敢冒犯,但他手下的士卒却认不得,到时恐怕会冲撞了老师。”
“这个……汝所言倒是有些道理。”老人沉默了一阵,才说出此话。
孙乾听得,便催促道:“既然如此,老师便随乾暂时离开这里吧。”
老人一摆手,说道:“不必,公佑汝且代老夫手书一封送与曹孟德,就言老夫在此著书,让他手下莫要打扰便是,相信曹孟德亦会卖老夫这个面子。”
孙乾张了张嘴,还想再劝,老人便摇头道:“公佑,老夫年纪已经不小,在这里住了数年已经惯了,不想再挪地方。”
孙乾听得,只能叹了口气道:“老师放心,乾明白。”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甚好。”
孙乾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如此,乾就先行告退。”见到老人摆手,孙乾才敢退下。从进屋到离开,一应礼节俱做到十足,并无半点错漏。
出了石屋之后,孙乾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老人的固执,身为弟子的他岂会不知晓。但既然是弟子,就自然需要为老师分忧。跳上马匹,孙乾喃喃地念道:“还是先去曹军那里一趟吧,希望领军之人不要太粗鄙。”说完猛一夹马腹,策马往西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