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归元寺。
两辆汽车从远处快速驶来,停在了寺庙附近的一家书店门口,一群中统特务从车上走了下来,领头之人环顾了一下四周,面露不虞之色。
“怎么搞的,局座说了要24小时盯着周羽君的住所,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书店内跑出来一人,一瘸一拐的来到他的面前,弯着腰露出了卑微的微笑,连声道歉。
“谭科长好,弟兄们去吃饭了,留卑职一人在这值守,我刚刚没瞧见您过来,请见谅,哎哟,您的鞋脏了,我帮您擦一擦。”
说着,来人掏出手帕半跪在地上,卖力的擦起了对方的皮鞋,动作异常娴熟,一看就知道坪时没少干这样的工作。
他口中的谭科长挑了挑眉头,ha的一声往自己鞋上吐了口唾沫,周围的小特务见状哈哈一笑,丝毫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低着脑袋的瘸子眼中闪过一道怨恨之色,但转瞬即逝,抬起袖子将唾沫擦干,继续用力的擦着皮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啧啧。”
谭科长咂了咂嘴巴,看向身旁的手下得意道:“你们不知道,几年之前,咱们中统还叫特工总部的时候,这位可是局里的红人,很得情报科长孟挺的器重。
我初入这一行便是跟着他,工作中没少被欺负,MD,一不开心就骂老子,有时还会动手,幸亏老子懂得忍辱负重,否则早就被这个废物给打死了。
后来孟挺在九甲圩突然投敌,劫走了上百名重要的地┴下党嫌犯,杀死了很多执行任务的特工,就连局座都差一点出事,他也被异己份子打伤了腿。
事后这家伙不仅被一撸到底,还接受了整整一年的内部审查,要不是西迁之后局里急需人手,他还在监狱里面数虱子玩呢,我说的对不对啊,马瘸子?”
说完,谭科长将已经擦好的一只脚踩到马瘸子的肩膀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语气轻蔑的挖苦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当年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个下场吧,实话告诉你,只要我在局里一天,你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羞辱,马瘸子紧紧握着手帕,手上的青筋直冒,但想到双方现在的身份差距,立刻抬手给了自己几个耳光,谄媚的拍起了马P。
“您深入基层那会,都是卑职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P给放了吧。”
“哈哈哈哈哈”。
谭姓科长闻言哈哈大笑,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许久后收敛笑容,低下头靠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
“放了你?没这么容易,咱们两个慢慢玩!滚吧~”
他猛地将脚抽了回来,又从口袋里拿出钱包点出几张钞票扔到地上,带着手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书店,态度极其嚣张。
听着走远的脚步声,马瘸子在周围人或惊讶或不耻的目光中,将地上的钱塞进口袋缓缓起身,回头望了一眼谭科长等人的背影,表情阴鸷难看。
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些人再次踩在脚下,不是要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诉别人,他马克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默默立下誓言的马克跛着脚走向周羽君的住所,作为一个曾经的失败者,想要翻身没有别的办法,唯有立下大功才可以重新获得副局长的重视。
现在最高国防会议的记录泄露,如果他能证明嫌疑人之一的周羽君是地┴下党间谍,或者找到对方的上下线,便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他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走到周羽君住所对面,装作难民缩在墙角坐下,眼睛不时扫过路过的行人,寻找可疑人员。
身为曾经的情报科精锐,马克很清楚地┴下党情报组织的运行流程,假设周羽君是异己份子,对方的上级没有收到秘密文件,肯定会派人来核实情况。
这就是机会,一个进入中统核┴心的机会,这种好事他自然不会跟谭科长等人共享,况且地┴下党特工十分警觉,跟那群虫豸一起行动,很容易暴露。
别的不说,就说刚刚对方在书店门口的行为,就严重违反了情报工作的规矩,就差举着一块“我是特务”的牌子,告诉所有人他们有问题了。
时间慢慢过去,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川流不息。
马克将手揣进破破烂烂的棉衣袖子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头发杂乱显得非常狼狈,跟山城随处可见的难民没什么不同。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往来的人群,从动作、服装上分析判断这些人的身份,这门手艺还是他从孟挺那里学到的。
想到这个老上司,马克的心情很复杂,有怨恨,有感激。
恨的是对方叛变投敌,导致他被内部审查,中统的内部审查没有别的内容,根本不讲什么心理攻势,就一个字,打!
在监狱里的一年多,他把这辈子没受过的罪都受了,每天不是被打,就是在被打的路上,伤上加伤腿这才彻底瘸了。
感激的是对方对他确实不错,教了他很多东西,虽然都是很基础的侦查技术,但对他的帮助很大。
姓谭的刚刚说的并不准确,如果不是有这门手艺在,就算中统的人手损失严重,他也不可能从监狱里出来。
“唉。”
马克心中惋惜,要是孟挺没有跑,这会至少是个副局长,而他作为对方的亲信,一个处长职位是稳稳当当的。
就像军统的邬春阳,几年时间从普通特务一路飙升到一处处长,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靠左重的扶持吗。
幻想了一会,马克叹了口气继续监视,百无聊赖的打量起一个从远处走来的中┴央军少校军官,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了对方一遍。
帽子没有问题,上衣没有问题,领章没有问题,胸标没有问题,马裤没有问题,鞋子没有.不对,鞋子有问题!
开战后中┴央军的服装标准是,每人每年春、夏、秋三季单衣上装两件,单布短裤两件,绑腿一双,军帽一顶;冬季棉衣裤一套,棉帽一顶;二尺五宽棉被一床,二尺宽草席一顶。
至于鞋,每支部队的配发标准都不相同,除了当年的教导总队,底层官兵多穿布鞋或者草鞋,在军韦会那帮大人物看来,前线阵亡率这么高,给一群炮灰配发好鞋纯属浪费。
而校级以上军官则统一发放皮鞋、马靴,毕竟军官代表了果军的脸面,国┴家再困难,买鞋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所以辨认果军军官身份高低,看鞋就行了,鞋子越好军衔越高,绝不会出错。
按照这条规则,少校军官脚下穿的应该是皮鞋,可现实情况是,对方穿的是布鞋,而且是一种叫懒人鞋的北方布鞋,使用者多为西北军队、晋军、东北军,中┴央军序列从未配发过。
马克心中狂喜,总算让他找到地┴下党的线索了,于是立刻看向对方的面部,恰好此时少校军官抬起头,露出了一直藏在帽檐下的脸。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已经露出胜利笑容的马克如遭雷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人愣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
孟挺!
这个曾经的沪上著名侦探,造成国府情报系统最大伤亡记录的罪魁祸首,中统的头号通缉犯,对方就算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
他来这只是想找一找周羽君是地┴下党的证据,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抓到孟挺,姓谭的一个科长算什么。
兴奋到快要眩晕过去的马克咬了咬舌尖,快速恢复冷静过后走进路旁的商店,接通一个号码说了几句,然后远远吊在孟挺身后,并不时在路边留下暗记。
他明白,跟踪一个特工,一个地┴下党方面的精锐特工,任何疏漏都会导致暴露,远距离监视是最佳选择,即使这样很容易跟丢。
情报跟踪中有一条原则——宁丢勿醒。
反正知道孟挺在山城,跟丢了还有其它方法找到人,但是惊了目标,再想找到这么好的抓捕机会就难了。
马克使尽了浑身解数,将从孟挺那里学到的,中统培训班里教授的跟踪技术发挥到极致,总算没有将人跟丢。
可随着孟挺的反跟踪动作越来越频繁,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甩掉,就在马克心急如焚的时候,看到了马路对面一人隐蔽的打了个手势。
太好了!支援来了!
马克悬着的心放下了,对准前方的孟挺同样比划了一个动作,给对方指明了目标,随后跨过马路走进了一条小巷子。
他刚走进巷子里,一副土财主打扮的徐恩增就蹿了过来,急不可耐的低声问道:“确定是孟挺吗?”
“确定,卑职对孟逆非常熟悉,就是他!”
马克斩钉截铁的回道,要不是怕副局长忌讳,他敢用自己的脑袋保证。
“好!好!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徐恩增一连说了三声好字,站在原地兴奋的搓了搓手,转头看向孟挺离去的方向,眼中尽是凶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