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军统局总部,局长办公室。
主任秘书李齐五小心翼翼地站在戴春峰身旁,一面为加班的老同学整理文件,一面小声汇报。
“局座,这两天局里传闻很多,内容跟二处宋副处长有关。”
“哦?”
戴春峰发出一声不知是惊讶,还是疑问的呼声,眼睛没有离开桌上的文件,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李齐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喜。
他很了解戴春峰,对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别看表面上坪静,内心只怕早已怒火万丈了吧。
古琦!宋明浩,还有左重,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李齐五一脸的忧国忧民,本就弯着腰又低了几分,靠着近戴春峰的耳朵,压低声音打起了小报告。
“局座,被破坏的安全屋和秘密监视点,只有古琦和宋明浩知晓具体的位置,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更加可疑的是,事发当天,宋明浩刚刚去过安全屋,此事颇为蹊跷,卑职认为督查室应当参与调查。
我不是不相信自家弟兄,只是人言可畏,早日查清楚,老古和老宋也好早日放下包袱继续为党国效忠。”
被他这么一说,内部审┴查倒成了一件好事,至于真假,那就要看戴春峰如何决断了。
历史上,有无数君主因为谗言自毁长城,看上去愚不可及。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是谗言,还是进言,全部取决于这是否满足上位者的利益,仅此而已。
在李齐五想来,如今的左重一系在军统内势力过大,尤其是情报系统,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基层干部都有在左重手下工作的经历。
行动、技术、内勤、训练班等处室内,左系的力量也不少,很多小特务甚至到了只知左副局长,不知戴局座的地步。
任何一个上司,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现在正是他攻讦左重的绝好时机。
哪怕对方和戴春峰有师徒之名,可在权力面前,别说师徒,就算是父子、兄弟又如何。
前有后赵石鉴、石遵的自相残杀,后有初唐的玄武门之变,攘权夺利的惨烈莫不如是。
李齐五忍了数年,自觉等到了致命一击的机会,此刻终于露出了獠牙,想要在左重身上狠狠咬上一口。
而戴春峰听完他的话,果然皱了皱眉头,似乎在考虑这个建议,实际上是想劝李齐五别跟左重斗了。
不想下一刻,左重敲门走了进来,在瞥了李齐五一眼后,高声向戴春峰报告了好消息。
“局座,半个小时前,在古琦的指挥下,一处协同二处,共同对偷袭安全屋的敌人据点进行了突袭,目标一死一伤,密码本被成功追回!”
“什么?”
戴春峰猛地起身反问了一句,抬手看了看手表,口中哈哈大笑起来,右手轻轻砸了一下办公桌惊叹道。
“好!案发不到24个小时就追回了密码本,干得漂亮!”
与印刷厂联络的安全屋被袭击,密码本落入敌手,此事是军统成立以来之最大危机,戴春峰的心情可以用坐立难安来形容。
万一印刷厂曝光或者遭到攻击,舆┴论上的抨击,经济上的压力,足以让军统伤筋动骨。
现在左重仅用了一天时间便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这如何不让戴春峰开心,他立刻转身对李齐五淡淡说道。
“齐五,你先出去吧,我和慎终有些工作要谈。”
打小报告差点发现,李齐五面对当事者却面不改色,笑眯眯说了声是,跟左重点头示意走了出去。
左重与其擦身而过,笑容更加温和,还礼貌地为李齐五拉开门,并目送对方离开。
望着得意弟子和老同学的无声交锋,戴春峰不以为意,走到沙发处坐下,招手让左重过来。
“慎终啊,坐吧,跟我好好说一说案件经过,委座对此事也甚为关心。”
左重恭敬回应,坐下后将前期的调查分析过程,以及后期悬赏、抓捕细节一一说出,表述非常客观。
既承认了自身工作有失误之处,也没有刻意隐瞒损失,顺带着向老戴请罪。
千万别把上司当傻子,你把别人当傻子的时候,就意味着离失败不远了,职场如此,官┴场亦是如此。
戴春峰嘴角微抬,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心中将左重和李齐五做了番对比,暗暗叹了口气。
他的那位老朋友,有些能力,但不多,心胸狭窄且手段低劣。
或许是出自小门小户的原因,看待问题的眼界太小,锱铢必较,可任事却不可担事。
对方根本不明白,自己和左重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不可与一般师徒相提并论。
况且,左重的年轻和资历太浅,十年内可以放心用。
至于十年之后。
那时候的他,要是还纠结于军统局长的位置,就该退位让贤,为自己的弟子让路。
无奈地摇了摇头,戴春峰将老同学的事抛到一边,歪过头小声透露了一件消息,事关果党内部的人事安排。
“慎终,你在匪巢的表现很出色,委员长很满意,已经决定在这次会议中增选你为新的候补中执委员。” “卑职誓死报销党国!”
左重唰得一下起身,目视前方作立正姿态,大声向老戴和某人表起了忠心,嘴里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句。
反正他是宁波人,有口音很正常的嘛,谁有意见找某人说去,看光头抽不抽他就完事了。
“好了好了。”戴春峰笑意不减,再次压了压手正色道:“党国栽培,个人表现。”
淦,你们这些当长官的,是不是统一培训过,说的话都一样。
左重暗自腹诽,表面上却更加激动的对老戴鞠了一躬,语气凝噎,声音颤抖着将马P送出。
“学生何德何能,能得老师和委座的青睐,由一介白衣屡次被提拔为军统副局长,直至中执委员,我学生感激涕零。”
所谓中执委员,乃是果党最高权力机构成员,等同于某个不能提及的名字。
解释起来很麻烦,总之代表了党内身份的高低,某人、孔部长、宋部长包括严百川等人都是中执委的一员。
有了这层身份在,左副局长若是去了功德林,高低能混个单人间,小煤山之战起码高参起步。
说起来,左重加入特务处时便自动加入了果党,每月交点费用就当喂狗了,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之喜”。
更加神奇的是,老戴直到现在都没有加入果党,原因很简单,他要做“家臣”,全身心为某人当“影子”。
所以某人批准左重成为候补中执,内中深意就很值得品味了,不知道是制衡,还是为将来打算。
戴春峰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学生比自己的党内职务高,听着左重的恭维话,大手一挥开了个玩笑。
“好了,这些话等见到委员长你再说嘛,在我这里讲再多,也升不了官。”
说完,他又将压低声音:“慎终,本来委座是想让你一步到位的,被我给拦下了,你不会怪老师吧。”
老戴总算干了件人事!
这是左重的真实想法,真要是一步到位,那就不是升官了,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啊。
那么多军长、司令都没能成为正式委员,他一个小字辈的特务当上了,估计过不了两天就要挨黑枪。
接下来,师徒二人又聊了一会案子。
戴春峰表示要尽快找到剩下的敌人,两天后无论能不能抓到人,山城的封锁必须停止,因为某人那里压力很大。
有很多元老跑去官邸告状,说什么特务横行,国将不国云云,其实就是耽误他们赚钱了。
谈话结束时,老戴又冷不丁地开口,替李齐五道了声歉,希望左重不要在意种种“不实传闻”,要团结友爱。
老师都这么说了,身为学生左重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大度地讲了些诸如公事为重之类的废话,心里也根本没把李齐五当回事。
有些人就是不明白,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局面的稳定,并非不可或缺。
一旦没有了作用,这种人以往犯过的错误会被一一翻出来,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讲明白点,情报工作不是搬砖,随便找个人都能做,光头和戴春峰当前还需要他这个情报人才。
在这个大前提下,只要左重自己不作死,比如公开反对国府,或者投向地下党,光头就不会翻脸。
上位者需要的是成绩,人才和奴才的地位是不同的,搞不清这点的人走不了多远,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楼下。
左重和戴春峰师徒二人相谈正欢之时,李齐五已经阴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这位手握大权的军统主任秘书沉默片刻,低吼一声将桌面的物品一扫而空,桌面清理大师再次上线了。
本来他想借着此事给左重一个教训,没想到偷袭安全屋的敌人一天不到就被抓了,真是一帮废物。
“主任,您这是?”
一个留着中分头的中年人听见声音敲门进来,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见到来人,李齐五眉头微松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步亭啊,过来坐吧,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被唤作步亭的人,全名叫丘步亭,是督查室的督查专员,也是李齐五在军统内部的重要助手和智囊。
丘步亭闻言捡起几件物品,来到桌前放下,再次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表情看上去有些担心。
李齐五点了根香烟,咬牙切齿道:“姓左的抓到人了,目标一死一俘,密码本也找了回来,咱们下面该怎么办?”
丘步亭瞳孔一缩,案发才24小时,距离左重下飞机更是才十几个小时,案子就破了吗?
虽然人还没抓齐,可密码本安全了,剩下的敌人只是小问题,影响不了全局。
娘的,这还怎么竞争副局长啊。
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办公室里变得安静无比。
思考许久,丘步亭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为今之计只有等,等剩下的目标被抓或者逃跑,他们视情况再做决定。
李齐五点点头,又用力拍了拍桌子,恨不得立刻找到敌人,亲自将对方送出山城。
在左重的刺激下,李主任已然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