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我隐约猜到他十分介意怀淑的原因,可却没想到,他的心思这样深。倚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衍,我一直跟你说,我对怀淑绝没有半分男女之情,这事儿就算我年少时辨不分明,可是等到我开了窍,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人,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那多年前所谓的救命之恩会被你看得这么重。”

萧衍将我从怀里捞出来,想起什么,温脉一笑:“那么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不轨之心的?”

我轻推了把他的肩胛,嗔怪道:“什么不轨之心,说的我好像……”他微压下颌来看我,秀眉清隽入鬓,宛如着墨细致的勾勒。

“其实我也弄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绪不宁的,总觉得心浮着,找不到安处,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就明白了,其实情之一字没有什么天注定,理所应当,喜欢谁就是喜欢谁,自己也改变不了。”

萧衍唇边噙着一抹温暖的笑意,静静地听着我的话,拉起我的手,道:“孝钰,我不会辜负你的,这一世能得到你这样诚挚的爱,胜过我所拥有的一切。”

我弯身抱住他的腰,清幽地笑说:“我也不会负你。”

南窗下斜溢进来一枝梅花,枝干斑斓,花朵清艳,像极了此刻温柔缱绻的尘光,馨香馥郁。

----萧衍依照计划去南郡巡视,可是算日子还有二十天就要过年了,他的行程满打满算也得年后才能回来。我有些郁闷,不愿他在这个时候离开长安,太后也不愿意,特地把我们两叫去了祈康殿,端出那久未展现的雍容气度,道:“这都要过年了,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赶在这会儿?”

“母后,南郡之乱刚刚平定,正是需要安抚军心,大加封赏的时候,朕亲自去,既彰显了皇恩,又可以亲自查阅军务,避免大功之下,那些将领不安分。”

太后拢了拢肩上的披帛,叹道:“那你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啊,等过了年再去不是一样。”我在她身侧默默点头,被萧衍凉凉地眄了一眼,又恹恹地把头低下了。

萧衍道:“南郡之乱平定已有月余,若是不尽快论功封赏,只怕军中哗然,人心不稳,日子拖得久了也是大患。况且将士刚在前线流过血,朕却只想着在宫里安安稳稳地过年,岂不是不识军中疾苦。”

太后再无话可说,只得嘱咐了萧衍注意身体,带着妥帖些的人随行,就把让我们走了。

天上又疏疏落落地飘下了雪,白绒花落在绵氅上,瞬间化作一团湿渍。

玉辇上也落了许多雪,内侍正忙着擦拭,萧衍冲他们道:“朕与皇后走一走,你们不必跟着了。”他从缀着黑貂毛的袖中把手伸出来,握住我的,沿着蜿蜒道路,往昭阳殿走。我心情闷闷的,低声道:“要不你带着我一起去吧。”

“这怎么行,年节将至,我若不在宫里,少不得要你张罗主事,母后的病刚好,身体还虚弱,那里担得起大局。”

“可是我心里总是不安,觉得要出事……”萧衍停下脚步,侧头看我,目光柔隽,声音带了些许安抚的意味:“孝钰,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只要你在我不在时,乖乖的,不要生事端,也不要插手别人的事。”

我试探着问:“什么别人?别人的什么事?”他愣了一愣,表情变得幽深,我心想,果然他又有事瞒着我了。萧衍揉了揉眉心,道:“孝钰,我不想再隐瞒你些什么,可若是都告诉你了,怕你会不赞同。”

所以,他特意挑了这个节点去南郡巡视其实另有图谋,我就说,就算要论功行赏哪就这么急了。

“可若你不告诉我,我早晚也得知道,该不赞同还是会不赞同。”大冷的天,说话时呵气成雾,绕在中间,将他的眉眼映衬的有些模糊,连声音都模糊起来,辨不清情绪:“那我告诉你……”他在我耳畔低声絮语了一番,我愕然,回望他:“衍,你……”

他捏着我的手,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上林苑,低声道:“为今之计,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吗?难道你就不想永绝了后患,余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你就不想让润儿回到你的身边吗?”

我静了静心,说:“你太会说服人了,你说的这些确实是我日思夜想的,可……”萧衍截住了我的话,沉定道:“你得相信我,你的亲人、你所在乎的人,即便我看着再不顺眼,也不会枉顾他们的性命。”

雪渐渐下得大了,鹅毛般,密匝匝地落下来,路上很快铺上了一层薄绒。

萧衍抬头看了眼天色,饶有深意地说:“希望下过这几场,天能放晴。”说罢,拉着我走,他的步伐不急不缓,跟着他迈的脚步刚刚好,我心想,或许应该学会顺着他的思路去行事,毕竟在聪明才智方面萧衍远胜于我。

---銮驾自长安起程后,宫中一下子沉寂安静起来。年关也在一片白雪皑皑中悄然而至,又悄然而去。

年后,因为萧衍不在宫中,所以取消了一应朝贺宴饮,只保留了祭祖这一项。我让萧暘抱着润儿代替萧衍向萧氏宗祠依礼参拜,其余如旧,一切平淡而顺利。

去年过年时我在洛州,萧衍在长安,我们便不是在一处的。到了今年,我们又不在一处,除夕那夜本来说好要和灵徽、孟姑她们在一块守岁,可斜倚在榻上没多时便睡着了,熏龙滚烫,香雾袅袅,我在寐中做了个梦。

梦中幔帐翩飞,殿宇清寂,看上去很眼熟的样子,却一时又记不起来。在迷雾中往前走了几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床榻边靠着,用手捂住嘴低声咳嗽着。我又往前走了几步,见那人穿着流光缎寝衣,容色秀致,倾世绝美,竟是萧衍。我再看四周,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寻叶行苑,这样的场景依稀是当年萧衍得了瘟疫时的样子。

猛然惊醒,见四周金光玉错,孟姑担忧地看我:“娘娘,您可是做噩梦了?”

愣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已是皇后,萧衍已是皇帝,我是在自己的寝殿里。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把手炉捂在怀里,温热的触感让我有了些许安慰。此时内侍来禀,说是南郡那边来人了,有事要向我说。

我忙让人将来人请进来。

那人甲胄加身,其下露出一截绸巾,绣着白鹄的纹样。他跪倒在地,道:“娘娘,陛下在南郡突发急症,高热不退,随行太医治了多日总不见效,徐大人派臣前来请娘娘安排太医前往南郡。”

我一慌,手碰到了案几上的茶盏,冰瓷碎裂的尖细声响在殿里,震得人心尖发颤。

“好,本宫这就让秦院正去,还有……陛下的脉案你可带来了,呈上来,本宫立刻让人送去太医院,所需药材带足带全,一律八百里加急送到南郡。”

那人应是,将脉案呈了上来,立时告退。

我在几个时辰内安排好了一切,甚至派人连夜把正在家中守岁的秦修抓回宫,命他火速同择选好的太医赶往南郡,一时也不能耽搁。

风风火火地安排好,我非但没有一点心安的感觉,整颗心反倒像是掏空了,恨不得飞去南郡看一看究竟。萧衍啊,萧衍,我早就觉得总会出什么事,你非要去,可千万要快些好起来。

从除夕夜一连半月,南郡再没有消息传回来,我耐不住,遣派了人去问,却迟迟没有回音。

这期间,外朝又热闹了起来。我一早派人留意着姜弥,果然听说他私自将季康子从大牢里提了出来,不知押送到了何处。再往后,便是沈槐进宫,跟我说意清近来接连几个动作,像是要从姜弥手中劫人。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想了想,说:“季康子为尹氏殚精竭虑多年,意清不会坐视不理的,但他现在还是朝廷通缉要犯,若是贸然袭击当朝宰辅,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沈槐一贯清透:“谁说不是呢,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这是姜弥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想把意清引出来。可笑就可笑在,陛下染病的消息刚传回来,姜弥就按捺不住要行动了,私自转押朝廷官犯,他这是打量着陛下回不来了吗?”

我一怔,仿佛一道雪色亮光自脑中划过,萧衍的身体向来是健壮的,生过的几场病都是看着凶险,但过后恢复极快,可这次离开长安时还是龙马精神,才没几天就病倒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莫非不是偶然,而是人祸?

沈槐看出了我的猜疑,摇了摇头:“陛下千算万算,恐怕也算不到人家能将事做得多绝,现在只盼天佑大周,护佑陛下龙体安康,勿要让小人得志。”

我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道:“红缨。”沈槐抬头看我,我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叔父,你快些去找怀淑,让他务必找到红缨,尽快去南郡。”

沈槐神色微动,蹙眉道:“可长安中是这样的局势,意清之所以暂且按兵不动,多亏了怀淑再三劝阻,若是这个时候让怀淑离开,怕再无人能压制住意清,他非得行冲动之举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