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表演赛 大显身手
遭暗算 昏倒街头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中国铁路列车车辆的技术装备比较落后。车轮的转动主要靠半瓦与轴径的磨擦。车辆运行过程中,轴径把轴箱里的轴油带起,夹在轴径与轴瓦之间,产生油膜,轴径转动起来,不至于发热、燃轴。当然,轴瓦与轴径间的间隙是否适当,取决于修车钳工精准的判断和研磨技术。如果修车过程中,特别是更换轴瓦时,判断失误,配备新的轴瓦不适当或研磨不到位,很容易出现运行中热轴。轴温过高,会融化接触面铝合金,产生燃轴。车辆运行速度快,极容易造成列车颠覆事故。
铁路车辆部门,为了提高新职工起轴验瓦、配瓦的技术水平,减少燃轴事故的发生,决定在全国铁路车辆修车部门,举行一次铁路车辆起轴验瓦技术表演赛。要求参赛人员必须是青年徒工,取得优异成绩的前五十名,可提前出徒,前十名还要给一次性奖励,前三名授予铁道部火车头奖章一枚。
郑方同入路以后,在车辆修理车间学习钳工。具体工作是跟着师傅学习起轴验瓦、配瓦。由于他政治背景好、是个共产党员,又勤学苦练,师父们都愿意把技术传授给他,他很快就掌握了起轴验瓦技术。一个月就单独作业了。单独作业后,他对车轴问题判断准确,修车动作快捷,配瓦接触面适当,受到师傅和领导的好评。
参加全国铁路技术表演赛的人员指标,只给了北阜车辆段一名。段里组织了四十多名青年徒工,进行了选拔比赛。郑方同就是其中的一个,经过层层筛选、政审、和选手们的激烈角逐,郑方同以第一名的成绩脱颖而出,被选为全路技术表演赛参赛选手。按照比赛的时间、地点的要求,他和东北局其他单位的选手们,乘坐火车去往上海。
坐在火车上,郑方同既激动、又高兴,感慨万分、无以言表。他激动的是,自己作为一个青年徒工,能参加铁路这么大规模的比赛,真是太难得了,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取得优异成绩,不能给北阜车辆人丢脸。高兴的是,有机会到上海,就能和王欣见上一面。他是多么渴望见到她呀。给她写了那么多封信,都没有见到回信,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啦。
三天以后,参赛选手陆陆续续的来到上海铁路招待所。第二天,赛委会就组织参赛选手到达比赛场地—上海铁路新兴车辆段修车场。全路二百多名参赛选手进场之际,新兴车辆段的干部职工,组成方队热烈欢迎。欢迎人群中就有耿大年。耿大年在张榜公布的参赛选手中,看到东北局有个郑方同。他曾想过,是不是兵团的那个。他特别留意,在入场的参赛选手中仔细寻找。他一眼就认出郑方同。是他,没错,和兵团的时候是一个样子。他真想上前和郑方同理论王欣的事,可这是全路比赛的紧张、严肃场合,他没有机会靠近。即便是有机会,一旦弄错了,找的不是郑方同,那得多尴尬,还是问清楚了再说。
上午八点,技术表演赛正式开始,郑方同参加东北片的第一轮的比赛,这一轮要选出参加决赛的选手。没有进入决赛的选手,就要被淘汰。
评定成绩的标准早已确定。主要是作业速度快,测量轴径尺寸准确,选配轴瓦得当,处理接触面花纹均匀,接触面达到标准要求,操作规范无差错。
裁判员的一声“开始”令下,只见郑方同提起风镐,放在轴箱下部,顶起轴箱,操起工具箱里的铁钳,夹出轴瓦垫板,放在侧架上,抽出轴瓦,用卡钳卡量轴径尺寸,选配一快同号的新轴瓦。拿起刮刀,刮出瓦面花纹,扣在轴径上研磨,确定接触面在三分之二左右,装上垫板,平稳的落下风镐。报告结束,站在一旁。
负责记时的工作人员,按停了秒表,时间正好是四分三十五秒。参加东北片的二十多名选手比赛中,郑方同第一个完成。随后,技术人员检验轴瓦接触面和轴瓦无损后,给出技术鉴定意见。评出了郑方同等两名选手参加决赛。决赛分两天举行。郑方同第一天就参赛了,比赛成绩要等第二天才能统计出来。第二天除了观摩其他选手表演外,就等着公布成绩。其他的赛事就没有了。
郑方同很是惦念王欣。这次有来上海的大好机会怎能放过呢。虽然来了三天了,比赛的日程安排紧凑,他始终没有抽出时间,联系王欣。现在自己的比赛已完成了,就等待着公布成绩。他赶紧出来找市内电话。查询电话码后,拨通了医院外科的电话。
王欣正准备上厕所,听到有人喊她接电话,就走过来拿起话筒说:“喂,你找谁?”郑方同一听是王欣,高兴的不得了。就急忙说:“我是郑方同啊!”王欣一听是郑方同的声音,心里就像揣了一个小兔子,使劲地跳个不停。就随口说:“你怎么想起给我打长途电话了?”郑方同把来上海参赛的事儿简单的作了介绍。问候了王欣的情况,说要去看看她。王欣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就支支吾吾地说:“你上海的路不熟,几天的忙碌,肯定很累,你等我一会儿,我去铁路招待所找你。咱们见面再谈。”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电话里,王欣说话很平淡,郑方同也没多想。他以为王欣电话里说话不方便,见了面就好了。
打完电话后,郑方同走在回铁路招待所的途中,有一个人在等着他。耿大年确认了郑方同的身份后,一直在寻找机会报复他。见郑方同一个人走过来,耿大年快速上前,左手揪住郑方同的衣领,大声喊道:“郑方同,我正要找你,你还送上门来,你勾引我爱人,拆散我家庭,我怎能饶你!”说完,右手举起早已准备好的板砖,向郑方同的头部砸去。郑方同还没弄清这人是谁,就应声倒下、昏过去了,鲜血流了一地。
郑方同对耿大年并不太熟悉。可耿大年对郑方同那是刻骨铭心。在兵团时,耿大年除了看到过郑方同本人外,兵团的光荣榜上,荣立三等功的郑方同他几乎天天能看到。现在,整个家庭又毁在他的手里,他能不记牢吗?
郑方同倒下后,耿大年根本没管郑方同的死活,也没逃跑,直接奔表演赛组委会去了。这时,技术表演赛全部结束,经组委会认真的统计核查,名次已经排列出来。郑方同以出色的表演,获得了全路第二名的好成绩。成绩即将张榜公布。就在这时,耿大年进来了。他把郑方同给告了。检举了郑方同道德品质败坏,勾引已婚妇女,破坏警察家庭,原先在兵团时,还有酗酒闹事等不良行为。
在那个年代,思想道德品质是头等大事。组委会要等待核实,根本没有那个时间。组委会确认耿大年的身份后,决定暂时取消郑方同第二名的成绩,等调查核实后,再作出处理。如情况属实,别说是比赛成绩,郑方同的路籍都很难保住。
郑方同被耿大年拍倒在地上的位置,离铁路派出所还不算远。路过的群众看见倒在地上的小伙子,急忙报告派出所。有个身穿铁路工作服的年轻人把郑方同背起,大家把郑方同送进铁路医院,经过医生的全面检查,确诊为颅骨骨裂,严重脑震荡,需要在观察室观察。
铁路派出所的警察为郑方同办理了住院手续。他们要弄清伤者身份,立案侦查,缉拿凶手。正在这时,耿大年来派出所自首了。派出所民警认识他。他又像在表演赛组委会那样,来个恶人先告状,告发郑方同。说他俩互相斗殴,他误伤了郑方同。派出所再没有调查事实之前,暂时扣留了耿大年,随后来到现场取证。一个卖冰棍的大妈和一修鞋匠,把他们亲眼所见说给了警察,并愿作证人,派出所拘留了耿大年。
王欣接完郑方同的电话,想了好一阵子。觉得不和郑方同见面,怎么也说不过去。可是见面以后说些什么呢?什么也不说,肯定是行不通的。瞒着人家自己会不安心的。那就把自己的遭遇全都告诉他。让他对自己死了心,寻找新的终身伴侣去吧。不要再耽误人家了。想好后,王欣没等下班,就请假骑自行车来到铁路招待所。在住宿登记处打听到郑方同的房间。房间里,郑方同的领队和另外一个同志,正在商量护理郑方同的事儿。王欣了解到郑方同被人打伤住院的事情后。什么都没顾,就直奔铁路医院。
王欣到医院以后,她跟医生打个招呼,就急匆匆地走进观察室。见到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昏迷不醒的郑方同,心如刀绞。她事先准备好要和郑方同说的话,全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郑方同远在东北,初来上海,怎么会被突然袭击了呢?王欣一下子想到被分配到铁路的耿大年。就是他干的,不会有别人。必须去揭发他,不能让他霄遥法外。她正要去找公安,两名铁路警察进来了。他们来医院,是想看郑方同是否苏醒,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警察获取了证人证词,又知道耿大年劣迹昭彰,被清除警察队伍。想从郑方同这里对案件的细节进一步了解。王欣见警察进来,忙迎上前去,介绍完自己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个一清二楚。警察作完笔录后,就回去了。
王欣在医院观察室里,手扶着郑方同的床头,眼泪噗哒噗哒地掉了下来。热泪落在郑方同的身上、脸上。她深深地感到太对不住郑方同了。如果他有个好歹,她会愧疚一辈子的。她下意识的跺了一下脚。只见郑方同眼皮稍微一动。随即眼睛睁开。郑方同苏醒了。按规定说,医院观察室,除本院医护人员外,其他人员是不准滞留的。因王欣本来就是个外科医生,又和医护人员熟悉,是被特许停留的。
郑方同醒来后,看到的第一眼是王欣那张苍白的脸,白的瘆人,把他下了一跳。她想问候什么,又觉得张嘴困难。就断断续续地说:“你来了,我想喝水。”王欣是外科医生,知道他失血过多,是不会给他水喝的。他急忙找来棉签,蘸着杯里的水,一点一点的往郑方同那干的发白的嘴唇上抹水,郑方同闭着眼睛,吸吮着滑到嘴里的水。
郑方同的领队来了,和郑方同商量陪护的事情。郑方同知道单位人员紧张的情况,一口回绝陪护。领队表示:“如果你能自理,明天我们就回东北了,你安心养伤,过些日子过来看你,”郑方同惦记比赛结果。询问比赛情况,队长说:“比赛结果,以后公布,你不用担心,好好养伤。”王欣见此情景,连忙插话说:“我和郑方同是兵团战友,我家住在上海,又在医院工作,请领导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领队听完王欣的话,觉得郑方同有了依靠,就放心的回单位了。
一阵剧烈呕吐过后,郑方同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清醒了很多。伴随着头部剧烈疼痛,想起来挨板砖的那一刻。他想,打自己的这个人是谁?好像是见过。啊!是兵团的人,回上海的知青。他拍自己一板砖前说的那些话是啥意思?难道和王欣有关?今天的王欣怎么这样焦粹?脸色苍白、说话无力。他看了一眼拿着棉签、低着头的王欣,好像自己明白了些什么。他闭上眼睛又昏睡过去。王欣没有惊动他,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他吊瓶里液体的走向。铁路医院的医生护士走过来跟王欣打了个招呼说:“王大夫,你辛苦了。”又对郑方同做了进一步检查,认为可以转病房治疗了。
郑方同转到病房后,王欣请了长假来护理他。这使郑方同心里很过意不去。郑方同伤势日见好转,脑筋转动逐渐灵活起来。王欣给他喂完饭后,他巴哒巴哒嘴对王欣说:“袭击我的那个人是谁,你知道吗?他跟我喊,说我勾引他爱人,拆散他的家庭是啥意思?我咋一点也不明白呢?”王欣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苦笑了一下对他说:“打你的人是咱兵团的耿大年。以前你也见过。他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我都纳闷了,你怎么没打他一板砖呢?就凭你打斗的实力,你是不会输给他的。我跟你说啊,你可别想这些事啦。你现在头部受伤,什么都不要多想,想多了,对疗伤不利。你现在必须好好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出院,回去干好革命工作吧!”听了王欣的这些话,郑方同不好意思再问啥了。只是张了张嘴,就没吱声。
郑方同住院一段时间后,在王欣的精心陪护下,伤情日渐好转。虽然常有头痛,恶心呕吐。但他很想回单位。就对王欣说:“我都好了。真是拖累你了。你的日夜陪伴,我会终生不忘。我这次来上海,除了参加比赛外,就是想见到你,去你家看看,我就回东北了。”王欣答应了他。
郑方同签好回东北的铁路免票,王欣帮他办理完出院手续,骑自行车带着他,来到自己家。他俩路过商店的时候,郑方同下车要给王欣父母买些礼品,被王欣强行拽回。王家二老早就知道郑方同受伤过程以及以前的情况。像招待老熟人一样招待了郑方同。但二老那种愧疚的表情,使得郑方同很不自在。再加上连日来王欣那忧郁的神情和今天她那忧里透喜的表情,郑方同意识到自己什么话也不该多说了。
吃完饭后,王欣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儿,躲进自己的房间不出来了。郑方同察觉到王欣以及家人的这些表现,印证了耿大年说的那些话。他有点坐不住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王欣受的打击可太大了。郑方同临走前对二老说:“叔、婶,我和王欣相处虽然时间不算太长,我觉得我很了解她。她是遇到难处了。虽然他啥也不肯对我说,但我心里清楚。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等她缓过劲来,我们再好好谈谈。我走了以后,二老多劝劝她。”说完,和二老告辞,起身离开王欣家,奔火车站去了。
王欣父母把郑方同送出门外,望着郑方同远去的背影,品味着郑方同的话,感悟颇深。他们意识到以前的观点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什么远隔千里、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什么工作条件差异,看起来并不重要,只有两个人的感情相通,那才是最重要的。与此同时,王欣隔着自己屋里的窗户,目不转睛地望着郑方同的离开。从心而论,她是舍不得郑方同走的。此时此刻,她是多么想让郑方同多留一会儿,可火车不等旅客;她是多么想再见郑方同一面,可惜实在太难;她是多么期盼与郑方同朝夕相伴,那只能等待开了眼的苍天!她望着郑方同背影消失的远方,很久没有缓过神来。
郑方同坐上火车。列车长看到参加全路比赛的选手郑方同头部受伤,给他安排了卧铺的下铺,郑方同感谢了列车长后,躺下休息了。他虽然身体虚弱,疲倦难奈,但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反反复复地想自己和王欣的事儿。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发生?是王欣我俩感情没有到位,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是俩人客观条件差距太大,不能同舟共济?还是家庭阻力、世俗观念、不能让我们走到一起?这些原因可能都是!也可能都不是。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是,王欣确实是和耿大年走到了一起并结婚了。切又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要不然耿大年不会寻机报仇,险些致自己于死地,王欣也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
那么,王欣父母的表现怎么解释呢?是擅自为王欣做主,施加压力让他们结婚,然而,俩人又过不到一起,最终离婚,感到害了自己的女儿、还是看到自己无端的受到伤害,心里有愧疚呢?正常的情况下,王欣的父母应该认为是由于自己的存在,使女儿的婚姻发生变故。应该恨我,让我挨了耿大年一板砖,是应该得到的报偿。怎么还能盛情地招待自己呢?看他们家里人小心谨慎的样子,怎么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郑方同想来想去,慢慢的理出了一些头绪,王欣和耿大年的结合,肯定有重大隐情,他并不爱耿大年,也不想和他生活一辈子。特别是接到自己的邮包后。痛下决心与他分手。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接连不断地给王欣写信。要是耿大年知道了这些,哪能轻易放过自己呢?郑方同摸了摸有些疼痛的头,伸了伸腰,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了。
火车在飞速的行驶着。车轮碾压钢轨接缝处,发出“嘎哒嘎哒”的响声,像是给即将入眠的乘客,打着催眠的节拍。郑方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近三天的路程,郑方同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一直到下车回家,似乎还是在睡梦中。
铁路部门组委会,在技术表演赛后,届时公布成绩,郑方同第二名的成绩暂被取消。第三名为第二名。不久,郑方同事件调查组反馈信息,耿大年纯属编造谎言,歪曲事实,陷害他人,打伤郑方同,受到了留路查看的处分。郑方同思想道德品质没有问题。组委会接到报告后,又不好再更改名次。无奈之下,在铁道报上公布比赛成绩时,把郑方同和原第三名的选手并列第二名。而且,郑方同在先,具体成绩也比第三名高出二分。并电报通知东北局。郑方同成为名符其实的铁路部门火车头奖章获得者。
郑方同回到单位后,受到工友们的热烈欢迎,也受到上级领导的大会表彰。按着上级规定,郑方同提前出徒,成为一名独立作业的技术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