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长春站,我请宁阳和梅莉等在候车大厅的入口处,然后赶去售票厅买了站台票,当我再次穿过人群回到她们的身边的时候,我发现梅莉的脸上挂着泪痕,但是在我看到了我之后,她还是强装笑颜。
此时,她的这种笑容带给我的是无边的苦涩,但是我也不自禁的与她一样,报之以笑容——如同每次见面的时候展现出的第一次笑容。两个人都不想让彼此感受到太多的离别之苦,但是笑容却反而加深了这种苦痛的感觉。用开心的表情掩盖痛苦的心情,其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经过了安检区之后,在二楼的候车大厅里,梅莉在我的身边不停地摸着我的被雨淋湿的头发,并且从口袋里拿出面巾纸努力为我擦干——面巾纸依旧散发着那类似于某种花香的气味——如同我第一次到学校看她的时候在食堂里感受到的。
因为在从粤菜餐厅出来的时候,我没有撑伞就提前跑到路边招呼出租车,为的是不想让梅莉在雨中等得太久,所以我被雨淋到了。在为我擦干头发的过程中,梅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些。与梅莉的泪痕相比,我的泪水都流向了心中。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梅莉就要离开这座城市,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等候。
曾经的理智思考此刻被离别之苦覆盖,我变得敏感而感性起来。候车大厅里的喧闹和身边陌生人的喋喋不休,这种在候车大厅中再平常不过的人声嘈杂的情形,此刻让我感到无比的厌烦。宁阳此时也没有表达什么,只是注视着梅莉的动作和我的眼睛,时而浅笑一下,似乎想要缓解一下这围绕在我和梅莉身边的沉重气氛。十分钟之后,我们三人已经站在了月台上。
下班时分开始的雨,现在变得更大了一些。我把梅莉和宁阳送进了车厢里之后,梅莉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抓得非常紧,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一阵阵的疼痛,须臾,梅莉紧紧的拥抱住了我——我们拥抱在了一起——不顾一切的吻住了我的嘴唇,此时的梅莉已经不再顾及周围任何人的任何一种目光,只是吻着。
梅莉的眼中涌出泪水,流在了我的脸上,一缕温热的泪水流过后,迅速产生了湿凉的感觉。我们的嘴唇分开后,梅莉的湿润的双眸注视着我的眼睛,她忽然漾出了浅浅的笑容,并且轻声的说道:“Hubby!回去吧!路上要小心点儿,别感冒了!”我点了点头,“记得要来接我!Hubby!”听到了梅莉的这句话之后,我再也无法面对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出了车厢!
当我来到了月台上的时候,宁阳也随着我走出了车厢来到了我的面前。
“今天谢谢你!韩雨!”宁阳说道,“还有,你买站台票的时候,小妹忽然说很害怕失去你,说完就哭了起来,这在恋人之间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从小妹的角度,她的话可能还是有所不同,你能明白的!所以你回来的时候才会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是的!我理解!”
“所以,你一定要让小妹能够感觉得到,你是一直在支持她、鼓励她、爱着她,一直在等她回来,这并非是她不信任你,重点在于你能让她有这样的感觉,能理解吧?韩雨!你是她的希望!这就是我专门下车来和你说这些话的原因!这其实是重复的表达,但是我还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再次说了一遍!”
“谢谢!我会的!一定会的!”
这时乘务员开始催促乘客上车,于是宁阳快走了几步进入了车厢。在她踏进车厢之后,车厢门立刻关闭了,列车开始缓缓启动。我望着车厢里的梅莉,她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并且用手拍着车窗的玻璃,悲伤的情绪再也无法把控,彻底地释放了出来,这一刻终于不再掩饰,我想,她一定哭出了声音。
我随着车厢的移动向前走,轻轻地挥着手与她告别。就这样从快步地走变成了奔跑,直到月台的尽头。列车远去了!我站在人群散尽的月台的尽头处,久久眺望着,任凭雨水落在我的脸上、身上。
这一刻,我的世界变得空荡荡的,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我的世界没有了色彩和温度。我的心中感到一阵阵的冰冷、孤寂,这种感觉正在被无休止的放大,并且因为极度的痛苦而产生了一阵阵的心悸。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梅莉的泪水刚刚流在上面的感觉,“记得要来接我!Hubby!”我的心里不断地回想着、回响着梅莉的这句话。从此刻开始,我内心中的某一处,那最纯真的部分,随着梅莉的旅程开始了无边的漂泊。
等待是痛苦的,尤其是在漫长到无法预料时间点的时候。而现在,这样的等待才刚刚开始。我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眼望着雨夜中的迷离街景,我对它们存在的意义和我自身存在的意义都开始产生了强烈的质疑,这种质疑源自于我心的迷失,源自于非理性的思考,理性在这个时间里已经消失了。时间在渐行渐远,而我却在理性思考与非理性思考之间徘徊不前。
我思忖,我等待的是幸福到来的那一刻,我期待着那一刻带着绚丽的色彩、闪烁着光芒降临到我和梅莉的面前——当幸福闪亮的时候。这种等待就如同是我正在去描绘一幅画作一样,我所描绘的画面与真实的情景相比是否会有所不同?也许,这画作会比真实的情景更炫亮,或者更黯淡,也可能会与真实的情景相同,我想努力地去思考清楚这一点,尽管这显得有一点徒劳、有一点稚拙,但是这至少可以让我暂时避开心中的痛苦。
梅莉此时是否已经停止了哭泣?她的泪水流在我的脸上的感觉仍旧是那般的触手可及,如同这车窗外的雨,只要伸出手去,便可以触碰得到。我心中的那幅画作,也许会因为梅莉的泪水和这个夜里的雨水的冲刷而变得不可辨认,原本的景物和人物都已经被不可思议的力量幻化成了彩色的不规则的图形,成为了一幅画面和构图都极度抽象的并令人感到困惑的作品,即便是我和梅莉也是无法去理解的。我一边思忖着,一边感觉到了一种这夏季雨夜里的本不该有的冰冷。
多年后,每当我回忆起那段时间里的痛苦,总会认为,那是我彼时自然而然的去承受并顺理成章的忍耐了下来的。可是,在当时的情境下,那却是一段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去接受却又必须要接受下来的痛苦时光。
那些纷乱不已的痛苦心绪,我拼命地想要去避开它们。我努力地想让那种感觉沉睡下来,不再有苏醒的时间,或者也可以等待在梅莉到来的时候,唤醒它们,并将其投入到她的那支装有白色小卡片的盒子里封存起来,就如同是把周身生有巨大的白色鳞片的恶魔降伏之后关进了盒子里,并且永远不再打开,只把幸福的时光永远存留在我们之间!带着这种荷马式的幻想,我不断地计算着时间,去期盼着梅莉再次回到我面前时的情景。这是我那段时间里抵御思念之苦的一种思考方式。
梅莉离开长春的这个下着雨的夜里,我患上了重度感冒。半夜时,我开始感到阵阵的寒冷、头痛、咽喉痛,周身酸痛,并且伴随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于是,我只好爬了起来,试图吸一支烟缓解这种感觉,然而只吸了两三口烟便咳嗽不止。我又找出体温计为自己测量体温,结果已经到了38.3度。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钟,无奈之下,我只好穿上外套、带上雨伞下楼,踩着软绵绵的步伐,在时大时小的雨中敲开了有医生24小时值班的社区医院的门。
我简单的向值班医生描述了病情并再次测量了体温,然后医生带着责怪的语气问我是不是被雨淋到了,我回答他说是的,医生又说这么大的人了下着雨竟然不晓得该避雨、该撑伞,说完摇了摇头,然后为我写了处方、开了病假条,并且建议我先打退烧针,然后输液,说着,把处方递给了护士,并且吩咐我去观察室等候。
我一边输着液,一边看着漆黑的窗外等待天亮。此时,已经听不到外面的雨声了,想必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只坐着我一个人的观察室非常安静,只能听到从外间传来的石英钟的滴答声。随着时间的延续,我逐渐感觉到了身体上的极度疲惫,我思忖,这是梅莉的离开带来的感觉吗?此时的她是不是已经在熟睡了?我一边想着一边开始昏昏欲睡,当我被护士唤醒的时候,发现药液已经所剩无几,外面现在是清晨时分了。
昨日的阴云已经散去,观察室的窗户也已经被打开,屋子里满是新鲜空气的气味,路边的早餐店早已开始营业,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此时,重感冒的感觉已经有所缓解了,我走出医院,外面还有着雨夜过后的凉意,我到早餐店买了早餐之后向着住处走去。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我抬头看了看无云的天空之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