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群居的动物,孤单的独行客也离不开柴米油盐,深山的隐士也躲不开肉体的抗争。
城池的存在从根本上来说只有两个目的:卫戍、以及生存。
高大坚实的城墙上站上百多个持刀拿枪的,人们便知道自己是受到保护的。集市上的商贩叫卖,百姓间互通有无,人们便也知道自己的需求能够得到满足。
如今的甘州城,城墙上的黑衣番子持着刀,眼睛看着城外,也看着城内,守护这个职责似乎应该画上一个问号。
至于集市则更成了一个笑谈。城门紧缩,内外隔绝,城里的人坐吃山空,危机感与日俱增。而城外的人日子也不好过,骡马成群的琳琅货物有时候真不如一个饼子值钱。
“娘希匹,老子带的铁锅还没赚上钱,先给个卖烧饼的上了税,我呸!”万里而来的景德镇瓷器大商赵德全手里拿着个热气腾腾的烧饼,坐在一个倒扣的青花瓷瓶上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撕咬两口饼子,骂骂咧咧的不肯干休,只是他的声音并不多高,生怕给不远处的烧饼老周听到。
赵德全口中的老周并不是卖饼的,却也差不太多,是个山西来的卖面的大商家,烧饼老周这个名号是最近新得的。
草原上没有五谷粮粟,每年互市,周大安总要带上几十车掺了沙的白面来捞上一笔,今年倒好,还没等送出龙门关,先在甘州城下被自己人吃了个七七八八,物以稀为贵,他赚的比往年还要多上一成,白胖的大脸上笑的褶子一堆,偶尔也指着城上的东厂番子骂几句“黑狗,”私下里真恨不得给东厂的厂公立个长生牌位才好。
“再忍忍,再忍忍,等重阳一到,咱们把东西卖了也就行了。”
“赶紧重阳吧,这日子真是难熬。”旁边又有人凑了过来,哭丧着脸,手里也拿着半张饼:“我们那是吃米的,跑到这边来肯沙子面,我府上喂狗吃的都比这东西强啊。”
四五人的牢骚自然只是痴人的呓语,老天爷高高在上,摆弄着时间的沙漏,沙子流尽了才会颠倒一下,目光四处游离,只会在有趣的世上关注片刻,调皮的牵动一下命运的金线,创造一个意想不到。
日升日又落,龙门关的城墙一眼望不到边,向着远处曲折蔓延。城墙上还是那些老兵站岗放哨,象征的意义远远大于实质,真若有敌来袭,支撑片刻,点起狼烟的功夫还是够的,剩下的,便是祈祷援军的早日到来。
枣红的马匹被缰绳扯得人立而起,长声嘶鸣。胡车儿举目观瞧半晌,笑了:“你们看,吴克敌并没有骗我,守卫如此松懈,马蹄子踹上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你说的入关不是打进关去,而是有人会给咱们献关!”乌骨台部落族长在一旁质疑。
“没错,咱们现在可不比当年,儿郎们的命金贵的很,可不能死在城头。”
“你说只要进关走一圈便有大收获,还不被追究,我还是不信。”
“我也不信。”
“够了!”胡车儿一声厉喝,回首怒视一众酋长首领,凶蛮逼人:“我再说一遍,他们汉人自己起了乱子,要借助咱们的力量。咱们不过是进关走上一圈便有大富贵下来,黄金,女人,只要你们带的走,他们都给,这样的好事我看的起你们才和你们说,你们若不愿。。。那便当我没说!”
“啪!”
马鞭凌空一声爆响,众人陡然而惊,不敢再言。
细想想,眼前的情况也是摆在了明处,若是跟着胡车儿干上一把,有赚无亏,而若是跑了。。。就算这势力最大的黄鱼部落不追究,动手的日子选在重阳,他们的互市也开不起来啊,左右总不能白跑一趟不是?
“胡车儿,我乌骨台部可以和你干上一把,但我要你一个保证。”
“易木奇,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你该知道我胡车儿,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重阳那天,我乌骨台部不能先入关。”易木奇咬牙道。
“那你们就跟在后边吃马屁股?”胡车儿嘲讽的看着易木奇。
“最后分羊的时候,我们可以少分点儿,羊头给你!”
分羊在草原上所代表的含义和山贼土匪里分赃是一个意思,而羊头所代表的便是最大的那一份利益。
“这样啊。。。”胡车儿抬头斟酌,又看看周围几人:“你们呢?也是这个意思?”
“对,你们黄鱼的在前边,羊头给你。”
“剩下的你先挑也行!”
“我和易木奇一个意思。”又有人道:“胡车儿,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汉人诡诈,我怕你也是受了蒙蔽。”
胡车儿眼珠子乱转,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还好,他也不是孤军奋战。转头看着马背上的道衍,见他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好,就依你们所言,羊头归我黄鱼部,你们与我一同入关!”
“好!”
“长生天在上,我易木奇。”
“我亚答。”
“我科穆拉。。”
“愿随黄鱼部胡车儿共狩南关,若有异心,长生天弃之!”
“长生天弃之!”
与此同时,龙门关城头,军旗招摇之下,吴克敌手抚青石,对着一片云笑道:“重阳那天,你就把这墙上的人一杀,把关门一开,再把他们迎进来就有万金送上,这买卖是不是好做的很?”
“一片云虽只是个马贼,但万金还不放在眼中。”一片云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倒是之前与将军所说的。。。”
“那就看这一战的结果如何了。”吴克敌接道:“若我麾下死万人,将你那五千匪贼全收进来也算不得什么。”
“三千,小人没有那么贪心。”一片云摇摇头。
“重阳之日,我会安排五千老弱残兵守关。若你能将他们都杀了,你那三千人我便收了。”
“如此,小人先行谢过。”一片云微微躬身,谦和的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