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数着台阶一步步往上爬,爬到顶处一共102级,拐个弯,景色突变,眼前是一大片竹林,竹林中间有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入口处总算看到了一块指示牌,牌子上却只有一个“惋”字。
这算餐厅的名字?
沈瓷对着指示牌拍了张照片,随后发给方灼,往里走,地上有指引灯,小径深幽,两旁是茂密的竹林。
山里好像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有些潮湿,沈瓷忍不住深呼吸,可以嗅到空气中夜露和青苔的气息,其实这么看来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沈瓷似乎有些喜欢上了,最好那男人别耍她。
一路想着便已经走到了小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排古朴的和式木屋,门前有大片开阔的庭院,却只寥寥种了一棵树,树下有用枯树桩和石头砌成的桌椅,桌上摆了一盏小灯,其余便是空空一片,倒衬得后面一排木屋里透出来的橘黄色灯光特别饱满。
沈瓷实在没想到这片半山腰的竹林里竟然藏着这么好的地方,正准备进去的时候见到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走出来。
“请问您是沈小姐么?”一个标准的180度鞠躬,却是蹩脚的中文发音。
沈瓷不禁苦笑,这是日式餐厅?
前阵子陈韵刚带她去日式茶楼喝过茶,这会儿又被这个男人叫吃日料,怎么一夜之间周围人好像都迷上了日本东西。
“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本店店长千佳子,江先生在这定了一个包厢,他还没到,让我先带您进去。”
沈瓷:“……”
她跟着千佳子往餐厅走,门口就需要换他们餐厅提供的木屐拖鞋,沈瓷只能照办,进去之后发现餐厅里面并不大,所有地方都铺了榻榻米,干净整洁之余还透着一股雅致。
沈瓷随着千佳子走到走廊尽头,最靠南面的一个包厢。
“沈小姐您先在这等一下,江先生马上就到。”千佳子艰难地用中文表达完,随后便退出了包厢。
沈瓷脱掉围巾进去,里面地方不大,大概只有七八平方米,四周铺了挑高的榻榻米,中间是矮桌子,一侧是移门,另一侧是整片落地窗。
沈瓷找了个位置跪坐上去,侧身可见窗外的景象,此时天色已黑,但仍然可辨外面是一片竹林,还能依稀听到泉水声。
很快有人进来奉茶,依旧穿着和服,不过看上去像服务生的模样。
沈瓷试探着问:“能听得懂中文吗?”
她立即点头:“我是中国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沈瓷松了一口气:“能不能给我拿份菜单?”
“菜单?”
“对,我想先看看。”
餐厅虽然是江临岸选的,但电话里沈瓷已经跟他说好这顿饭由她做东,所以她想提前把菜色选好,一会儿对方到了之后可以直接下单,这是她一贯的做事风格,喜欢提前做好打算,然后一步步按着计划走,可是服务生的表情略显为难。
沈瓷有些奇怪:“没有菜单吗?”
“也不是,那您稍等一下吧!”
很快她去外面取了一本册子过来,挺厚挺精美的装订,沈瓷随便翻了翻,心里着实皱了一下。
这什么餐厅?黑店吗?里面随便一样料理单价都是好几百,日料又是出了名的分量少,一顿吃下来不得好几千?
沈瓷都怀疑那个男人是故意的了,故意敲她竹杠。
“没有其他菜单吗?”
正在倒茶的服务生愣了一下:“没有,就这一本,不过来我们这的客人很少点餐。”
“……”
正在沈瓷纠结菜价的时候移门被推开了,江临岸走了进来。
服务生好像认识他,立即直起身来向他鞠了一个躬,他点头算是回礼,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递了过去。
服务生拿了江临岸的大衣出去了,移门很快被关上,江临岸跪坐到沈瓷对面,本来就不宽敞的空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门又被关上了,沈瓷顿时觉得心里有股压抑感油然而生。
突然有些后悔答应他来这里吃饭,局促的和式包房,除了榻榻米和一张桌子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了,也就意味着一顿饭的时间他们只能这样面对面的两两相望。
沈瓷不动声色地在下面捏了捏手指。
“很抱歉要你……”
“你今天这件衣服很漂亮!”
“……”
“还是裙子,这是不是我第一次见你穿裙子?”
“……”
“挺不错,以后可以多尝试。”
“……”
说到后面沈瓷只能皱眉,似乎每次跟他交流都会被他莫名其妙地带进一个怪圈,由他来主导的怪圈。
沈瓷不禁暗想,这男人应该是个挺厉害的角色,善于先发制人,总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主导权,这种感觉让沈瓷觉得不舒服,她喝了一口茶,也省去前面的虚伪客套了,将菜单推过去,直奔主题。
“点菜吧,这顿我请。”
“你请?”
“对,我请,算是表示对你的感谢。”
江临岸扬唇一笑,“行,先从哪件开始?”
“什么?”
“不懂?”他依旧笑着,用手指蹭了蹭额头,“好,香山路上我救过你一次,环秀晓筑那晚是我送你去的医院,你在东吾岗山里昏迷,也是我先找到你,今天又是一张邀请函…”江临岸从旁边包里抽出来一个信封扔到沈瓷面前,“沈小姐,你自己说说看吧,今天这顿饭,你要先谢哪一次?”
沈瓷:“……”
好吧,她承认他帮了她好几次,甚至还救过她的命,不过没打算都用饭还啊。
沈瓷捏着茶杯也笑出来。
“对,你是帮了我好多次,不过我记得你还欠我一笔修车款!”
“……”
江临岸着实愣了一下,很抱歉他还真把这事给忘了,可她怎么突然提这茬?
“不是,你这什么意思?”
沈瓷皱了下眉心:“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那笔钱数目虽然不大,但也有好几千,后期就不需要给我了,算是折在这几次的感谢中。”
“……”
这下轮到江临岸无语了,她是在开玩笑么?但看着不像啊,无论语气还是表情看上去都很认真!
“没你这么算账的吧?”江临岸苦笑。
“也没你这么算账的吧!”她紧跟着反驳。
好像一下子就把话题给聊死了,江临岸无奈叹口气。
真是个挺无趣的女人啊,饭还没开始吃就已经聊不下去了,弄得他心情有些烦躁,抬头看了眼对面女人的表情,她正侧脸看着窗外,还是那副样子,平和,冷淡,好像无论怎样对她都产生不了丝毫影响。
不过江临岸发现她今天好像化了个淡妆,这个发现莫名让他心情好了很多,无端的,也说不清什么原因。
“吃饭吧!”他收了菜单。
沈瓷转过脸来:“你不先点菜?”
“不用。”他自顾自地按了手边的服务铃,沈瓷也懒得多问,等了一会儿,有人却先端了酒进来。
“来一点?”江临岸问。
沈瓷摇头:“不喝。”对面男人给不了她安全感,所以她不会傻到跟他在这种私密的地方喝酒。
江临岸也不勉强,自己往杯子里倒了一些。
“按照日本人的习惯,餐前要先喝点酒。”
沈瓷也没吱声,屋内很安静,能够听到窗外竹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随后服务生又相继送进来前菜,刺身,还有几样沈瓷也看不明白的东西,不过每道都很精致,用考究的餐盘装着,一小堆或者一小搓,让人都不好意思下筷子。
江临岸问:“味道怎么样?”
当时沈瓷正拿着勺子对面前一小碗东西犯难。
“味道还行吧。”
“就还行?”
“……”
“你面前那道在日料里面应该叫御椀,汤底需要花三四天熬制,再用北海道萤鱿蒸三个小时,豌豆打底加入豆腐和打溪水,也就是平时我们所说的汤头,最后入甘雕鱼和冬笋泥,不过这些餐厅会按照季节进行调整,所以你可能每次来吃的御椀都不一样。”
“……”
“还有你右手那道在日料里叫蒸物,选用大阪道明寺粉,加入樱麸,再包裹到大尾马鲛鱼上,最后撒上日本小米,所以吃起来细软松糯,但绝不粘牙。”
“……”
沈瓷被江临岸说得皱起眉头,她干脆放下勺子:“你以前学过做料理?”
“哈?”江临岸笑了一声,“为什么这么问?”
“不然你为什么对这些这么熟悉?”
“因为…”他说一半突然卡住了,低下头去,表情似乎变得有些落寞。
沈瓷一时好奇,便多问了一句:“因为什么?”
对面男人喝了口酒,眼底有些清寒。
沈瓷识趣,大概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于是耸了下肩:“如果觉得为难就…”
“因为我以前身边有个人。”
“……”
“她一直很想开间这样的日料店,藏在山里,弄几间屋子,不必很大,但门口一定要有院子,然后做她想做的料理,自己来当主厨。”
“……”沈瓷愣了一下,觉得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啊。“那现在开了吗?”
江临岸低下头去冷笑一声:“开了”。
“那挺好。”沈瓷也跟着笑,却是很浅的一下,“有梦想,然后梦想能够实现,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
“是吗?”
“当然。”
“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梦想?”江临岸突然把话题转到了沈瓷身上。
沈瓷皱了下眉,原本她是不大会跟人聊这个话题的,可现在两人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不说显得有些尴尬,于是用手撩了下头发,回答:“以前想办杂志。”
“那现在呢?”
“现在?”沈瓷想了想,“现在不知道,可能有些心烦,想休息一阵子。”
“休息完了呢?”
“……”
“或者换个问题问你吧。”江临岸看了眼她手边的邀请函,“你想在庆功宴上露面,有没有原因?”
……
那顿饭最后还是没让沈瓷买单,甚至服务员都没来收钱,江临岸给她的理由是这里只接受会员制预定,不收卡和现金。
弄得沈瓷有些尴尬,说好她请的,虽然看上去贵了点,但老欠着他的情总不舒服。
回去的路上,江临岸的车停在台阶下面,两人需要步行过去。
竹林里的小路已经灭了好多灯,比来的时候更暗了,沈瓷和江临岸一前一后走着,一开始都没说话,只听得到两边沙沙的竹叶声。
很奇怪啊,山里居然养了这么多竹子。
眼看前面就到停车场了,沈瓷突然停住了脚步。
“那个…”
“嗯?”
“上回在青海见到的那位,真是你女朋友吗?”
没料到她突然会问这种问题,江临岸将手插入裤袋:“你想说什么?”
“没有,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是!”
“好,那你和她的感情怎么样?”
“……”
“说一下,可以吗?”
“……”
江临岸被弄得有些不自在,用手蹭了下额头:“应该还算不错吧。”
“不错到什么地步?”
“……”
“可以互相毫无条件的信任吗?”
“……”
“回答我!”
江临岸见她问得有些急,不免笑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瓷站在原地捏了下手指,还好天色黑,看不清她脸上为难的表情。
“没什么,算了。”她自顾自地摇头,抬眼又看了看几步之遥的江临岸。
他身上穿着大衣,敞开着,里面是铁灰色西装,看样子是直接从公司赶来吃这顿饭的。
“很抱歉,我可能要…”
沈瓷突然走过去,直贴到江临岸面前,她个子要比他矮整整一个头,所以需要仰着才能与他对视。
江临岸被她暗波浮动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憷。
“你可能要什么?”
她却不说话了,踮起脚尖,直接往他唇上吻了上去……
一时周围竹林在吟唱,风吹过面颊,苔藓和溪水的味道。
江临岸脑中咯噔一下,感受到她唇上柔软的触感,可却只是短短数秒,她便把唇挪开了,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月光照白的小径上,用手指轻轻捻了下唇。
“冒犯了!”
然后,转身跑了……
跑了……
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