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以为第一个来找她的肯定会是温漪,可是温漪偏偏自己躲了起来,让人找不到又心急,而怎么想都不会想到第一个上门来的居然是秦兰。
当时沈瓷看到她的时候脑中有几秒空白,直到对方笑着问:“怎么,认不出我了吗?我们几个月前在临岸公寓刚见过面。”
对,她们之前见过面,那个早晨,两人还坐下来聊了几句,可虽然只有短短几句,却让沈瓷每次想到心口都像浸着寒气。
她和黄玉苓完全是两种人,黄玉苓蛮横无礼甚至有些泼妇相,之前沈瓷也没少挨她的冷言风语,但说实话她并没有过多在意,但秦兰似乎不同,秦兰性格温顺,讲话也和气有礼,可只上次那短短几分钟的交谈便令沈瓷对她有几分忌惮。
能让沈瓷忌惮的人不多,况且这个妇人还是江临岸的母亲,这世上他最重要的亲人。
沈瓷想了想,开口:“你好…”说完顿了小半秒,又紧跟着轻轻喊了一声:“阿姨…”
秦兰眼底似乎一愣,继而说:“阿姨就不必了,你还是叫我江夫人吧,也省得外人误会。”这话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沈瓷心口抽了一下,但不是特别疼。
怎么说呢?她其实早就料到秦兰不会接受她,从上次她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虽然没有恶言相加,但眼神口气里的疏淡已经说明一切。
“好,江夫人,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既然如此沈瓷反而轻松一些,秦兰转身又看了下周围的环境。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说话也不是很合适。”
沈瓷没有很快回应,秦兰又盯着她看了一眼:“怎么,不方便吗?”
“没有,只是我还在上班。”
“那能不能请个假?我也不需要占用你多长时间。”秦兰语气柔和,似乎在跟她商量。
沈瓷拧了下手指轻轻压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面对的也总该面对,更何况人都已经找上门了,她也躲不掉。
“那我需要跟领导请个假。”
“可以,我去外面等你!”
秦兰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当时正当中午时间,外头太阳光很烈,一大片一大片地照在厅内的大理石地面上,很快秦兰的背影就融入光亮中,消失不见。沈瓷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那团光,低头闭了下眼睛。郭越上午有事没来杂志社,她也不想给她打电话请假,于是掏出手机给杨蓓发了条短信,发完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空气闷热,后背上黏了一层薄薄的汗,正那时手机滴了一声,有短信进来。
“我到公司了,可能白天没时间跟你联系,不过温漪的事我会及时给你消息,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相信我,我会处理好!另外下了班记得回去做饭,我晚点过去找你。”
一条短信洋洋洒洒了写了好几十字,沾了几乎大半个屏幕,大概这是迄今为止江临岸给她发的最长的一条短信。
沈瓷看了忍不住苦笑,他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絮絮叨叨?
沈瓷收了手机往外走,走出大厅便看到马路对面停了一辆黑色宾利,司机模样的人正站在车子旁边,恭恭敬敬地拉着后车门。
那是等待的姿势!
沈瓷咽了一口气,穿过车流走过去,往司机脸上瞄了一眼。司机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穿了一件熨得笔挺的白色衬衣,下摆塞在黑色西裤里,手上还戴着白手套,彼时日头正烈,司机额头上有汗,却依旧拉着车门站得笔直,目光直视前方,丝毫不往沈瓷这边斜。
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不愧是大宅子里雇的,连司机都这么有素质。
沈瓷弯腰往车里钻,司机还手法熟稔地撑起一掌在她头上挡了挡,等她坐进去了再替她把门带上,动作也是不轻不重刚刚好,完了自己再小跑步跑到前座上车,而此时秦兰就坐在她旁边,车里开了冷气,沈瓷后背那层薄汗似乎因为突然的凉意而瞬间风干,忍不住微微抖了下肩膀。
车子很快启动,沈瓷也不问要载她去哪儿,秦兰一路也没说话,两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而且又是豪车,隔音效果确实不一般,所以车厢里显得更加宽敞冷清,只听到前面反光镜上挂的那块玉佛牌发出左摇右晃的声音。
好在时间也不算长,车子大概开了四五分钟,拐了一个弯便靠边停了下来。
秦兰终于发话:“到了。”
沈瓷自己推开车门下去,抬头看到眼前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小楼。
“怕打扰你工作,所以我在这间茶馆订了个包厢,里面环境挺幽静,讲话方便,离你上班的地方也近。”秦兰说话明明总是带着一股柔柔弱弱的腔调,但沈瓷还是没来由地觉得后背发凉。
原来包厢都已经早就订好了,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的,沈瓷也没吱声,秦兰笑着接过司机递来的遮阳伞打开。
“进去吧,要不要撑撑你?”
沈瓷自然不需要,低下头:“不用,谢谢!”
秦兰便也没太坚持,一手撑伞,一手拎着皮包先往茶馆里走,沈瓷跟在后面,很快便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进了包厢。
包厢挺大,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周围都是大面积的仿古式雕花镂空窗,如此设计便能将外面的阳光都一缕缕从雕花空隙中透进来,显得整个空间通透又光影斑驳。
当然,沈瓷也没心情欣赏这间茶楼的格调,只是心里依稀有些诧异,她在初芒也工作了一段时间,居然不知道在仅仅隔了一条街的地方竟然藏了这么雅致的一间茶馆。
进入包厢之后两人坐定。
沈瓷有个毛病,除却采访的时候她会先发制人,其余大多数情况下她都不会主动开始话题,只会静静等着对方先说话,所以她坐定之后只是将两只手自然平放在膝盖上,面无表情,不啃声。
她不啃声对面秦兰居然也不啃声,但后者却没有闲坐着,好歹卷了截袖子开始泡茶。
茶具和茶叶都是提前备好的,一样样摆在桌子上,秦兰很熟稔地一道道工序往下做,最后站起来往沈瓷面前放了一只紫砂的圆形小茶杯,拎着茶壶往里倒了一点茶水,随之一股幽香扑鼻而来。
秦兰:“尝尝,我头一回在外面给人泡茶喝。”她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弄得沈瓷有些尴尬,僵着身子没动,对面秦兰突然笑了一声:“傻丫头,愣着干嘛?喝啊!”
沈瓷:“……”
她有些无语,秦兰这态度好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晚辈,对方盛情难却,她只能端起茶杯轻茗一口。
秦兰:“怎么样?”
沈瓷抿了下唇,怎么说呢?她虽然对茶没什么研究,但至少能品出大概意思来。秦兰这泡茶的水平似乎要高出陈韵好几个档次,至少也能和周彦的手艺齐平,但沈瓷开口却只是说:“很抱歉,我不懂这些。”
以为秦兰要生气,至少也该有些不悦,可她只是笑笑,说:“我也不懂这些,但临岸他爷爷在家只肯喝我泡的茶。”
沈瓷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秦兰对如此压抑的气氛似乎也没有丝毫不自在。她把茶壶放下,沈瓷也跟着把水杯放下,以为接下来又是一场旷世沉默,因为感觉秦兰也是话很少的人,这点大概和黄玉苓正好相反,可哪知她放下茶壶之后重新坐到椅子上,捞过旁边的小包,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红包。
对,红包,就是过年长辈给晚辈封压岁钱的那种红包。
她把红包推到沈瓷面前,说:“我19岁跟了临岸的父亲,20岁住进了江家,在江家替老爷子泡了三十年茶,没人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大半辈子都耗在那里,但我相信你知道。”
沈瓷咽了一口气,她没想到秦兰的开场白会是这样。
“是为了江临岸吗?”
对面妇人淡淡一笑:“算是吧,但或许你只答对了一半,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在你没出现之前一切都很好,临岸在公司里的事业蒸蒸日上,项目做得很成功,他爷爷对他也开始改观,他还找到了一个漂亮大方又家世相当的未婚妻……”
怎么看都觉得江临岸的人生简直开了挂,而且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但是后来你出现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之间有关系。”
沈瓷顿了顿,想起前几个月自己留宿在江临岸家里,早晨跟秦兰碰过面。
“我知道!”
秦兰却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摇头:“不,不是那次,那次在临岸公寓见到你之前我就已经知道,推算起来应该是去年的事,去年有人拿了你们俩的照片回来,老爷子也看了,为此还跟临岸吵了一架。”
沈瓷瞬时一愣:“什么照片?”
秦兰:“什么照片不重要,我只是想说,我很早就知道你们在一起了,却没出面阻止,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胡来,他做事一向有分寸,克制力也好,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但是我没想到他会跟你来真的,这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秦兰说到这脸上表情总算有了点变化,笑容收掉了,目光淡淡地看着沈瓷。
沈瓷依旧不啃声,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干脆闭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