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前他看了看手表,刚刚好九点,没有迟到。
“你就是我姐夫推荐过来的人?”丁康一走进这间简陋的办公室,迎面走来一位面皮是古铜色的年轻人,剑眉星眼,充满了英气,看起来很是精神。
“没错,是江楚成江老师让我来的。”丁康微笑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四个男青年,一个女青年,还有一个孩童坐在角落里推玩具汽车,嘴里含着棒棒糖。“我叫丁康。”
“我是陈金涛,江楚成是我姐夫,他跟我说了你会来,先谢了!”说完手里递出一条烟来,“一点意思,收下吧!”
丁康赶紧摆摆手,尴尬地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抽烟的。”
昨天中午江楚成找到丁康,告诉他,有件事情想找他帮忙,因为他每天都有课走不开,而丁康是实习老师,时间很富裕,希望丁康能够帮他,只要三天就好。丁康经过涨停的事情后,想也没有想,就爽快地答应了,找黄明请了假,说是回一趟家。没想到江楚成让他做的事情是去炒股票,而且是帮别人炒股票。
“买都买了,你先拿着吧!”陈金涛拉着丁康的手,将烟强行往他手中塞。
丁康推脱不了,便接了。转头看看其他的人,三个男青年好像看到他很失望的样子,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被江楚成派过来帮人回本的,这些人以为自己是个高手,没想到竟然和他们差不多的年纪,对他并不信任。丁康何尝不是没有底气,毕竟自己本来没什么炒股的能力,全是江楚成让他来的。
他来之前江楚成已经跟他说好了,股票的事情江楚成会告诉他怎么做,他只要盯住盘面及时买卖就好,但奇怪的是江楚成并不想让这些人知道他能在股市赚钱,而且还特意嘱咐丁康不要说。丁康不明白,这种能力应该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为什么要隐瞒呢?
“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刘正娜。”陈金涛指着一个身形微胖的青年说道,听起来像个女人的名字,丁康好奇地和他握了握手。
“他叫大文,这是他哥哥大武。”他带着丁康走到后面两个青年面前,一个瘦不拉几,看起来像是生病了一般,一个骨骼粗大,身材壮实,像一个举重选手,丁康和他握手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力量。
“这是小淼,在这里想吃什么可以找她。”陈金涛又带他走到一位笑容腼腆的高个女孩面前,丁康也不好意思主动握手,“这是小刘贝,刘正娜的儿子。”他又指着墙角玩汽车的孩子说道。
“我叫刘贝,不叫小刘贝,你们应该叫我大刘贝,我力气大着呢!”小孩顶着蘑菇头,嘟着嘴倔强地说道,样子十分可爱。
小淼端过一杯茶来,陈金涛让他坐在电脑前的皮椅子上,瘦子大文开口问道:“请问你在哪里高就?”
“在梨花中学,和江老师一个学校,刚刚大学毕业,所以目前正在实习。”
“那你炒股有几年经验了?”大文追着问道。
丁康挠了挠头,这是摆明的在试探我,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真正炒股的又不是我。“今年刚入的市。”
他发觉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那就是只有半年经验了?”身材如同举重运动员的大武吃惊问道。
丁康尴尬地点点头。
刘正娜着急的来回走动,陈金涛失望的挠着粗重的眉毛,丁康知道,他们就差开口把自己请出去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金涛的姐夫说过我们的情况?”大武很直接地说道,“我们本来一百万的本钱,两天就只剩下八十万了,三天后就要还上一百万,就是说三天你要帮我们挣回二十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丁康点了点头。“嗯,听江老师说过。”
“你明白就好,你知道这二十万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吗?如果要是……”
“大武,你别说了,”大武正焦急地说着,被陈金涛打断了,“既然他是我姐夫推荐过来的人,我就信任他,不管结果怎样,我都认了,”丁康听到这句话,真想给江楚成打个电话说干不下去了,“一会儿,丁康在这里炒股票,我们几个出去找钱,除了高利贷的钱,无论是谁,只要你能从他那里借到钱的就去借,我们现在是开公司,我们几个就是跑市场的,遇到困难不要躲,要迎难而上!”
“金涛叔叔,‘困难’是谁?能让他陪我玩一会儿吗?”小刘贝拉着陈金涛的衣角问道,把大家都逗得笑了起来。
九点半,开盘了,丁康坐在电脑桌前,看到满屏的股票全是绿色的跌停板,股灾真的是来了,他找到昨晚江楚成告诉他的股票“武陵动力”,也是跌停的。
“现在行情不好,你看准了再炒,万一没有把握,先用一部分资金试一试。”刘正娜客气地说道。
丁康一看证券账户资金是六位数,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因为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更别说买卖股票了。他也很想用一点资金试一试,但是江楚成昨天跟他说的是跌停板“全部买进”。现在就是跌停板,他也不敢多等,如果自己不相信江楚成,还来干什么?一咬牙,在跌停板八十万全仓买进了。
他看了看手表,九点三十二。
“这……这就买了?”大武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就这么……这么有把握?”
丁康不知道说什么,心脏砰砰直跳,被大武这么一问,感觉自己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但这都是按照江楚成的意思来的。昨天放学后,丁康和江楚成留了下来,丁康告诉江楚成怎么看炒股软件,江楚成拿着稿纸,计算了半天,最后终于选择了“武陵动力”,而且一再的叮嘱丁康开盘就买,所以现在他并不敢耽搁。
“大武!”陈金涛严厉地说道,“别说了,现在出去借钱!”
“可是,这……”
大武想说什么丁康很清楚,可是没有等他开口,大文就将他推了出去,几个男青年出了门,办公室里只剩下丁康、小淼,还有小刘贝了。
一上午,丁康就坐在那里,看着股票死死地躺在跌停板上,一动不动。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滑稽,一个跌停板为什么要盯着?有时他又担心江楚成是不是弄错了,难道上次的涨停是巧合?如果明天再次跌停,自己该怎么和陈金涛他们交代?必要的时候是不是该将江楚成在幕后指挥他的事情讲出来?
到了午饭时间,陈金涛他们还没有回来,小淼问丁康吃什么,她出去买,丁康说随便就可以,小淼出去了,让丁康照看一下小刘贝,没想到一去去了好久,回来才知道,原来是打车去大饭店买酱肘子、鸭脖子、麻辣龙虾、红烧肉,还有排骨汤去了,早知道丁康就不说随便吃点什么了,股票也没见涨,弄得他心里更是不好意思。他还是大吃了一顿。
这一顿吃得太多,肚子撑得慌,趁还没有开市,就跑到厕所去蹲大号去了,也没有与小淼说。没过多久,两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厕所里,丁康知道是大文大武两兄弟。
“这小子拿了一条烟,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不会跑了吧?”大武说道。
丁康感觉他说的是自己,正担心着,其中一人使劲地拉他厕所的门,吓得丁康不敢出声,以为找自己麻烦找到厕所来了,没想到两人也是来蹲大号的,在他的左右两边蹲上了。
“张珂让咱们亏了二十万跑了,今天这个丁康我一看也不太靠谱,股市这样暴跌,不亏才怪。”大文在左边蹲着说道。
他们果然对自己不信任,可是这真的不关自己的事,丁康很想解释。
“跑了一个张珂还能跑了一个丁康,我们已经知道他在什么学校了,他亏一万我就掰断他一根手指,亏十万就掰掉十……。”大武还没说完放了一个响屁,大便哗啦啦的落进坑里,很快一股奇臭扑面而来,“……十根手指。”
完蛋了,丁康捂着鼻子,没想到来帮忙还有生命危险,江老师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两人又说了些上午找人借钱无果的事情,很快就离开了,丁康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了,就出来了,回到办公室里,他们人都在,看到丁康回来了,于是,大武问道
:“你去了哪里?”
丁康不好意思说去了厕所,就说自己去楼下万鸿广场转了转。
下午,他们几个又出去借钱去了,没过多久,走进来一个穿着露脐装,整条左臂纹着一条青蛇,涂着鲜艳的口红,带着墨镜,留着波波头的女孩。她站在门口高傲地扫视一眼整个办公室。
“请问你找谁?”小淼走过去问。
“这是陈金涛的公司?”
“对,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漂亮姐姐!”小刘贝跑过去抱住了女孩的大腿,女孩笑了笑俯身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从小包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小淼,说道:“告诉他,这是他应得的。”说完女孩蹲下来,笑着捏了捏小刘贝圆嘟嘟的脸,又站起身,准备离开。
“漂亮姐姐,你别走,陪我玩一会儿嘛!”小刘贝撒娇着又抱住了她的大腿。
“来,乖,别缠着姐姐。”小淼赶紧上前拉住小刘贝,女孩这才离开。
又有小孩,又有像大武一样的打手,又有纹身的人来找,丁康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公司。
下午,陈金涛他们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纷纷表示很难借到钱。小淼拿出车钥匙,告诉他们是一个女孩送过来的。
“哦!这不是那辆雅马哈PCG-Y2,价值六十万!”大文喊道。
“金涛,原来你前天晚上赢了,他们把车输给了你,还算他们守信用,这女孩应该就是你前天晚上送去医院的女孩吧?”大武兴奋地说道。
丁康看到陈金涛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既然这样,我们也不用出去借钱了,要不把这辆摩托车卖了?”大文提议道。
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陈金涛,陈金涛半天没有说一句话,突然说道:“前天晚上我并没有赢,要是真跑下去的话,我肯定输定了,这车咱们不能收。”
现场鸦雀无声。丁康知道他们现在很缺钱,没想到陈金涛会说出这种话来,丁康开始有些敬佩他了。
“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刘正娜说道。
突然,丁康看到大盘开始止跌上攻,武陵动力也开始动了,跌停板被冲开,可惜没有什么大作为,分时线就像早春的蚯蚓一样慢慢地在地上蠕动,最后收盘时,八十万的市值才挣了三百八十七,几乎等于没有挣。
收市后,因为怕被黄明发现自己请假的理由是编造的,过了五点,学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来到办公室和江楚成汇合,江楚成对今天武陵动力的表现,并没有说什么,又选了一只叫华北城投和一只叫英伟盛的股票,告诉丁康说他自己不确定明天这两只股票谁能买,必须要看哪只股票在大跌的时候不跌停,丁康记住了,又想起武陵动力,于是问道:“武陵动力要什么价位抛?”
江楚成看了他一眼。“当然涨停抛了!”
第二天,来到办公室,一开盘,股市奇迹的反抽了,“武陵动力”开盘大涨六个点,办公室里一片欢呼,纷纷对丁康竖起了大拇指,并且劝丁康赶紧抛掉。
“再等一会,等一会儿吧。”丁康没有底气地说道。
“好好好,都听你的!”大武笑得合不笼嘴,大家都围在电脑前盯着武陵动力的走势,还有变动着的盈利金额。
丁康其实比他们更想抛掉,可是江楚成嘱咐他的是涨停再抛,毕竟只有三天时间,想赚回二十万必须每只股票取得更大的收益。可是,这下好了,看着股票大涨不能卖,比昨天看着跌停板不动还难受。
很快大盘又开始回落,很多股票纷纷下跌,武陵动力从大涨六个点,变成三个点了,丁康额头上直冒冷汗。
“卖了吧!”刘正娜劝道,再不卖利润就没了。
怎么办,万一绿了还得亏钱,现在是卖还是不卖?丁康不断地搓着手。既然听江老师的就要听到底,他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不卖!”他说得很坚定。
再也没有人劝他卖了。
十点半时,其他股票再次跳水,武陵动力竟然逆势拉升,一口气拉到了涨停!欢呼声几乎掀翻了屋顶,丁康内心无比激动,发现自己心跳加速,满脸发烫,拿着鼠标的右手不停地颤抖,以涨停板的价格将武陵动力卖出了。
这笔交易整整赚了八万多。
“哈哈哈,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大武抱着丁康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以前小看了你啊!”
丁康心里想着,自己的手指算是保住了。
“你做老师的工资多少钱?”大文问道。
“不多,现在实习只有五百块。”丁康如实答道。
“我去,什么世道,这么好的人才才给五百块,我给你每个月一万,到我们这里来工作吧!”大文承诺地说道。
听到一万的工资,丁康心动了,可是,并没有什么用,这是江老师的功劳,自己根本没这个本事,于是尴尬地说道:“不用了,谢谢,我还是喜欢当老师。”
大家听到他的回答,都惊讶地看着他。
他觉得这是他拒绝别人拒绝得最无奈的一次。
“高人,果然是高人,这么年轻就不为金钱所动!”大武伸出大拇指,几乎蹭到了他的脸上。
还差十二万,他们又出去找钱去了,丁康坐在电脑前死死地盯着华北城投和英伟盛,看他们到底谁会率先跌停。
下午两点,华北城投跌近8%,英伟盛跌近7%,胜负很快就要见分晓了,这时丁康的电话响了,来电的是黄明。
我已经跟他请假了,他找我干嘛?但是他作为自己的领导不接他电话肯定不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你在哪里?”黄明开口就问道,听起来有些愤怒。
“我……我在家。”丁康结巴的解释道。
“你不要骗我了,昨天有人看到你回校了,我知道你没有回家,你竟敢骗我,我警告你,你赶紧给我回来!”他气愤地大叫道。
没想到还是被他知道了,丁康知道黄明一直用转正的事情来公权私用,让自己沦为他的劳力,经常故意用权力威胁自己,典型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如果不是自己想尽快找工作挣钱,哪里还受他这种气。
“你别装死,你给我说话呀!你不回来是吧,好,那我告诉你,转正的事情你就别想了,实习完就滚蛋!你听到了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怎么办?现在是回学校吗?但是江楚成给他的任务他还没有完成,如果江楚成知道黄明已经戳穿了自己的谎言,他肯定会让自己赶紧回去,丁康抬头看着跳动的分时线,紧张的心理居然变得平静了,他居然挂掉了电话。
没过多久黄明又打了过来,丁康将手机关了机。
他呆呆的坐在电脑前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英伟盛跌停了,他买入了华北城投。
收盘后华北城投不出意料地回升了,只下跌了3%,净赚四万多。
陈金涛他们回来后简直把丁康当神一样捧,非要拉着丁康晚上喝酒,平时不爱喝酒的丁康竟然答应了,在众人的恭维下喝得烂醉,他从未这么痛快过,所有属于江楚成的光环都给了自己,而且挂掉了压了他几个月的黄明的电话,觉得莫名的解气。
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在旅馆里,一定是自己喝醉了,他们不知道自己住哪里,便将自己送到了旅馆。
今天是最后一个交易日,华北城投徐徐向上,到下午时再次不出江楚成预料,接近涨停,丁康顺利卖出,三天挣了二十一万!自己做老师要多少年才能挣二十一万?他坐在电脑前沉默了许久。
陈金涛他们回来后见又是大赚,欢呼雀跃。
“这下好了,不仅不用跑路,公司也上道了,明天我们就拿着这个‘战绩’去找投资!”说完又要拉丁康去喝酒,丁康以身体还没有恢复为由拒绝了。一看手表,四点多,等他们走后,他拨通了江楚成的电话,想去找他汇报情况,没想到江楚成告诉他,他就在万鸿广场的江边。
他下了楼来,走到江边,远远的看到一个
穿着白色衬衫的人在江边行走,那应该就是江楚成了,自从上次去了医院见到小女孩后,江楚成一有时间就来江边,难道他真的相信有水怪?
江边的晚风将丁康一天的紧张和燥热渐渐地吹散,浑浊的江水奔腾似沸,汹涌向东,远看显得平静,近看仿佛藏着无尽的暗力,河对岸的风景渐渐的被薄薄暮色遮掩,变得朦胧,本来看起来很美的画面,就因为水怪的说法,变得让人畏惧。
这是一片没有经过修整的宽阔江滩,泥土表面混入细细的沙子,还有各种黑白相间,大小不一的碎石子嵌入这片滩涂表面,他走在上面即使穿着运动鞋也能感觉到碎石的坚硬。
“江老师,任务完成了!”丁康走近江楚成跟前说道。
“没有出什么状况吧?”江楚成问。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好的,幸亏有你帮忙,谢谢了!”
“不用谢,江老师找我帮忙是瞧得起我,再说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都是听江老师的。”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江老师。”
“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是你在后面帮忙?”
江楚成笑了笑。“我不想我的生活被打乱。”
“能挣钱不好吗?在股市能挣钱,何必去教书?”
江楚成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一片草地上,丁康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认为人活着是为了挣钱吗?”
这一问丁康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钱真的不行啊,你也可以边教书边在股市赚钱啊。”这几个月那么多人找他要债,难道他不缺钱吗?
“股市里,你赚的钱都是别人亏的钱,你高兴的时候有人在悲伤,这跟抢劫没什么两样,只是方式不一样,我之所以让你来帮忙,是因为我只想让金涛拿回他的钱。真正的股市并非是你想象的这样的。我的父亲以前是操盘手,他对我说过,在股市只要你想赢,你就输了。要么永远别进去,进去了,你就回不了头。”
丁康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很想将下午黄明打电话的事情告诉江楚成,自己可能做不了老师了,有想做职业投资人的打算,希望能得到他的指点,但是,江楚成这么一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个人坐在江边沉默了好久。
“你觉得这江里真有水怪?”丁康问道。
“我也不确定,但是我不想这么放弃。”说完他起身往上游走去,丁康跟上了。
丁康知道陈道平老师是江楚成的岳父,也是他收留坐牢后的江楚成的,江楚成这样为他的死因调查真相他也能理解,而且丁康也很想搞清楚到底有没有水怪。
他们现在走的地方可不像刚才只有几颗石子硌脚的浅滩那么平整,这里的江岸有很多快是要崩塌的断崖沙土,而且江堤的坡度也很陡,虽说不至于掉进江里,但行走困难、极易摔倒。
“江老师小心点,这里很难走!”丁康的脚几乎没法平稳地站立,有时必须用手支撑斜坡才能往前行进。
“如果你走这么点路就感觉困难的话,你看看他们。”江楚成指着不远处,一群人在江岸边移动,朝他们走来。
对面一行来了五个人,好像在平地一样得轻松而矫健行走。在阴沉的暗暮中很难看清楚他们的容貌,但是单看衣着,和附近的村民或者渔民差不多。
“他们应该是附近的渔民吧?”沔阳是个多河流和湖泊的地方,靠捕鱼为生的渔民较多,他们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地形地势,走起来如履平地,也不足为奇。
“ 不全是,”江楚成扬起手来和走在最前面的一位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老头相互打了个招呼,“他们的亲人在那次沉船事故中丧生了,但是他们不相信是意外,他们希望找出真相。”
“你认识他们?”
“见过几次。”
“他们和你一样相信是水怪造成的事故?”
“可以这么说吧。”江楚成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的朝这里走来,“他们五个,有的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有的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有的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他们已经在江边寻找了一个多星期了。”
听江楚成这么说,丁康的鼻子感觉酸酸的。五个人越走越近,身影越来越清晰,为首的老头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子,草帽挂在脖子上,穿着一件看起来穿了好久的灰色衬衫,裤脚卷在膝盖下方,走几步就望一眼江面。
老人的后面跟着的一个十六七岁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穿着一件脏脏的红色T恤,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三尖鱼叉。在这个男孩不远处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腰里别着一把镰刀,手里攥着一个不大的渔网,渔网里面是些锅碗瓢盆,背在肩上,佝偻着腰,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看来他们吃住都在江边。再后面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穿着一件颜色已经不那么鲜明的花衬衫,一个老旧的军用水壶斜挎在腰间,手里拿着一把锄头,同时也是拐杖,不时地用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最后一位是个中年男人,手里没有东西,个子极矮,身形极瘦,光着膀子,一排排肋骨清晰可见,仿佛生病了一样,走起路来有些无精打采。
“楚成,有什么发现吗?”老者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跟前,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如见故人般开朗的笑容。
“还没有。”江楚成走到老者身边,关切地问道:“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杨林尾镇过来的,昨天老田的身体又不行了,去了趟医院,耽搁了些时间。”
丁康知道老田应该指的就是最后面的那位了。
“应该让老田休息。”
“我们也都是这样劝他的,可老田说反正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最后再做点事情。”老者向后望去,“他说死在路上比死在床上好。”
“那麻烦你们得多照顾了。”
“这老弟还挺倔,不让我们帮,你看。”老田正在双手撑在斜堤上一步一步在凹凸的岸边挪动。他快走到跟前时,江楚成上前扶住。
“不用扶,不用扶。”老田倔强地摆摆手,站起身来,硬撑着大步往前走。
“楚成啊,有什么发现吗?”中年妇女看到他也问,声音洪亮。
“还没有。”江楚成摇摇头。
“昨天我们以为发现了,看着江里有个黑色的东西沉沉浮浮,都激动得不得了,还没有完全确定,这小子,”她用力地拍了拍旁边男孩的肩膀, “拿着鱼叉就冲到江里,拦都拦不住,结果游过去一看,是个黑色的油布,哈哈哈。”说完她仰头大笑,笑声爽朗。
他们也跟着笑了。
“你们现在去哪?”江楚成抬头望望天,“看样子快下雨了。”
“是呀,我们今晚先住旅馆,明天继续往下游走。”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回来,心里踏实多了。”老者望望身后的万鸿广场。
乌云密布的暗色天幕中响起了滚滚暗雷,江面上已经刮起了凉爽而有力的风,对岸的景色变得灰暗模糊,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丁康望着汹涌的江面,并不感觉害怕了,是的,站在这些人身边他有一股莫名的勇气。
“有什么情况记得联系我,我的号码你还有吧。”老者拿出一个外壳破旧的按键手机,在手掌里拍了拍。
江楚成点点头,说了声“好”。
他们继续沿着江的下游走去,丁康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久久不曾离开,心里很是难受。
“我们回去吧。”江楚成说。
就在他们往堤上走的时候,一阵嘹亮的歌声在空旷的江岸边响起,是刚才那位笑声爽朗的大嫂在唱。
哟嚯~
哟嘿~
风儿吹啰
浪儿跳耶
哟呵~哟呵~耶
我的亲人啰~
你在哪里耶~
哟嚯~
哟嘿~
回家啰~
亲人耶~
回家啰~
亲人耶~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