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成空

长门别赋

“哦,这么说来,阿娇也支持朕的决定,认为卫青合适将军一职,可以担任这次出征的主帅咯?”刘彻剑眉一挑,好整以暇的看向阿娇,等着她的回答。

阿娇闻言神色一顿,她缓缓地低下头去,不让刘彻看见自己的神情:“陛下为何要这样问?”

“朕只是想知道阿娇是怎么想的而已。”刘彻如此问,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样的问话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才不说呢。”对刘彻的问题,阿娇避而不答。不知为何,刘彻方才的眼神让她心中一惊。原本因为刘彻的行为而撤掉的心防,再次高高竖起,将自己牢牢地护在其中。

“朕恕你无罪就是。”原本只是纯粹的想要跟阿娇抒发一下心中的郁结的刘彻不知为何忽然改变了心意,坚持要阿娇说出个所以然来。

阿娇心中顿生疑惑,只是她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抬头向刘彻寻求解释。这一次,她仍旧低着头,只是心中却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猜测着刘彻这样问的原因。

“阿娇?”微微皱眉,对于阿娇的比如不答心中已经有了一丝的不悦。

阿娇见状心内一禀,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只是那一瞬的灵光一闪过去的太过,让她来不及去抓住。她只能凭着本能的直觉,下意识的避开了危险:“臣妾不懂什么行兵打仗的事情,臣妾只知道,陛下英明神武,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所以啊,只要是陛下的决定,臣妾都会支持的。”她的答话,避开了卫青这个让人觉得敏感的名字。

“哦,阿娇真是这样想的?”刘彻眉边带笑,似是很满意于阿娇的回答。

“在陛下面前,臣妾可不敢打诳语。”阿娇扯出一抹娇柔的笑容,抬头看向刘彻。这样的笑容,她每日都要让自己对着镜子练上无数次,所以此刻,尽管她的心中并不想笑,却依然,能够做到笑靥如花使人醉。

刘彻对上阿娇那双染笑的眼眸,心中的郁结霎时化解:“朕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会因了这帝王之尊而对自己多加畏惧,这世上也还有一个阿娇,不论何时,都不会对自己巧言令色。只要他去问,她便会,真心以待。即便是在自己盛怒之时,这个女子,也不屑用谎言去换一个安稳。

只是,此时的刘彻却忘了,不论是什么,这世上从来都不存在一成不变这个词。更何况,是经历了一立一废的阿娇。那颗被他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又怎么会,还一如往昔。要知道,这世上,最历久弥坚的,是人心,可最易变的,同样是人心。

阿娇不知道刘彻知道了什么,但是她却聪明的没有去追问。她只是乖乖的依偎在刘彻的怀里,小鸟依人的柔顺,让刘彻的一颗帝王心瞬间柔化。

“陛下明明都已经有了答案了,却还来问臣妾,分明是在拿臣妾寻开心嘛!”许久,阿娇嘟着嘴,戳着刘彻的胸膛,小声的谴责着。

刘彻见状朗声笑道:“朕只是想问问阿娇的心意罢了,哪里就是拿你寻开心了。”

“陛下还说没有。”阿娇以手撑着刘彻的胸膛坐好,“明明陛下心中已有抉择,却还巴巴的追问臣妾。陛下明明知道的,后宫不得干政,却还不顾臣妾的推脱,非得让臣妾说出来,这要是被太后知道了,臣妾岂不是又多了一条罪状了。”而她百分之百的相信,那个原本就看自己不顺眼的王太后,一定会借此大发雌威的。

刘彻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阿娇之前的犹疑,不是因为自己心中担忧的那样,而是因为怕因此而惹了太后生气。听到这里,刘彻脸上的笑意更加的大了:“你放心,只是朕不说,你不说,谁又能知道呢。”

“真的?”

“这是自然,再说了,即便真的有什么,自然有朕为你做主,你无须担心。”刘彻怜爱的抚了抚阿娇如墨的青丝,声音低沉,似是在对她许下另一个承诺。

阿娇闻言心中感动的很,嘴里却故意说道:“陛下还说呢,方才陛下的脸色那样的阴沉,让臣妾看了心里都害怕极了。”一边说着,阿娇还作势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让人心动不已。

“你呀,朕才不相信你会害怕呢。”修长的手指在阿娇光洁的额上轻轻一点,刘彻轻笑出声。他可不信,这世上,还是陈阿娇会畏惧害怕的事情。即便,是因为他。

“谁说的,人家是真的被陛下吓到了的。”

“那么现在呢?”刘彻低首看向怀中佳人,忽然问道。

“臣妾知道陛下不会真的跟臣妾生气的,所以臣妾不怕了。”阿娇仰头答道。

“你啊。”刘彻摇摇头,失笑道,“若是那些人都能如阿娇这趟体贴朕意,朕也就不会有这样多的烦恼了。”只一想起朝堂上的争论不休,刘彻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阿娇体贴的为刘彻按摩着太阳穴,一面不经意的问道:“陛下还在因为朝臣的反对而心烦吗?”

“是啊,如今朕的桌案上每日都有成堆的奏折上来,所说的无一不是关于卫青的事情。这其中尤其以陈须为代表的那些陈姓子弟为甚,竟敢劝朕莫要任人唯亲!”说到这里,刘彻的声音忽的变得清冷,可见他心中的恼意。

刘彻不经意的话听在阿娇的耳里,却不吝是一声惊天霹雳——这其中尤其以陈须为代表的那些陈姓子弟为甚,竟敢劝朕莫要任人唯亲!

这,就是他方才那样追问自己的原因吗?

他,竟是拿着这些话来试探自己!难道他以为……

阿娇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个原因,只能到这里结束。若是再继续探究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担的起那样的结果。所以,她不问,也不说,只将份伤心藏在心底。而实际上,她本就没有立场去责怪刘彻的疑心的,不是吗?她自己,不也是在他的面前带了面具的吗?这样的她,又有什么权利,去要求他的真心以待!

“阿娇,你怎么了?”刘彻感受到阿娇动作的停滞,语带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手有些麻了。”阿娇搪塞着说道,虽然知道此事刘彻根本不可能看到她的表情,但是下意识的,她的嘴角,仍旧扯出了一抹甜美的微笑。

习惯,在某些时候,不知可怕,甚至是,有些可悲吧。

“既然手麻了就不要再按了。”刘彻伸手将身后的阿娇拉向自己的怀中,“这些事有那些奴才做就行了,哪里需要你亲手做。让朕看看你的手,难受吗?”刘彻一边说着,一边将阿娇的柔胰握在手中,上下翻看着。

如果不是因为先前的那番话,阿娇很可能会再次被刘彻的行为所感动。可是此时此刻,听了他的话,她的心中,却只有悲凉,淡淡的,却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臣妾无妨的,臣妾只是想帮陛下做些事,可是……臣妾却这样没用,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阿娇低下头去,不让刘彻看见自己的神情。

刘彻听着阿娇略显低迷的声音,心中满是感动:“傻阿娇,你怎么会没用呢!你只要笑一笑,朕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怎么会没用!”

“真的吗?”阿娇仍旧低着头,声音却隐隐有丝激动,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真的了。朕何时骗过你。”刘彻嘴角擒笑说道。

“……”这一次阿娇没有回答。他没有骗过她吗?呵呵,或许在刘彻的心中,那些事真的算不上是欺骗吧。只是自己太笨,所以才会那样的认真,也所以,才会在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之后,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吧。

“阿娇,朕说的都是真的,所以,你一点都不需要觉得自己没用。在朕的心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取代你的位置。”刘彻以为阿娇不相信,便又加了一句。

“臣妾知道。”阿娇将头埋在刘彻的怀中,似是不胜娇羞的感动模样。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若是在之前,听到刘彻这样宽慰自己的话,她或许会心生感动,但是此时此刻,已然变了心境的阿娇,在听到这样的话后,更多的,却是觉得讽刺。

刘彻一下下的摩挲着阿娇的后背,享受着佳人的投怀送抱。这一刻,云淡,风清,良辰,美景,一对璧人相互依偎着,堪堪入画。

“陛下,陛下。”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闯入,打碎了这一片“温馨和宁静”。

“什么事如此没规矩?”刘彻微微皱眉,不悦的看向大煞风景的那个宫女,阿娇认得,那人是卫子夫身边的女官——雅歆。

于是阿娇微微一笑,轻轻握着刘彻的手,阻止了他的大发雷霆,然后转向那雅歆,柔声问道:“雅歆,可是皇后娘娘让你来寻陛下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雅歆闻言稍稍迟疑,不知道是不是该如之前想的那样将话说出来。

“没听见如妃的问话吗?还不快说!”刘彻见雅歆竟敢不回答阿娇的话,方才因为阿娇的阻止才咽下的火气又上来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雅歆听到刘彻冷硬的声音,这才知道自己做错了,忙俯身说道:“回陛下和娘娘的话,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忽然浑身发热,满口胡话,也不知是怎么了。”

刘彻闻言火气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对刘据深深地关心:“据儿他怎么了?”

“奴婢也不清楚,皇后娘娘已经召了太医过去,让奴婢先过来跟陛下禀报一声。”雅歆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觑着刘彻的脸色,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奴婢来的时候也美欧听见太医们有什么结论出来。”

听到这里,刘彻心中担心更甚,如果连太医都不能轻易诊断出来,那么刘据便不是一般的生病了。思及此,刘彻忽然转头看了阿娇一眼。

阿娇何其聪慧,从雅歆进来的时候,她便已经猜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只是后来听到刘据出事了,她一时关心,便忘了往深一层去想。直到此时,雅歆的神情,以及刘彻下意识的动作,才让她猛地拨云见日,心中清朗了许多。只是她却故意转头去询问,不去理会刘彻投过来的眼神。

刘彻等了一会儿,见阿娇始终没有反应,心下着急,只得开口唤道:“阿娇,你如何看?”

“陛下可是糊涂了,臣妾又不是太医,能知道些什么啊。只是……”阿娇故意拉长了声音,直到看到刘彻焦急的神色益发明显的时候,这才接着说下去:“只是臣妾虽不是太医,也不懂得看病,却知道在这个时候太子定是希望可以看见陛下去探望他的。”

“哦?”刘彻闻言微微挑眉,只是那眼底深处却满是认同的神色,半分都没有逃过阿娇的眼睛。

“臣妾说的是真的,陛下还是去看看太子吧,若是太子见到陛下去探望他,一定会很开心的,说不定就不药而愈了呢。”

“阿娇是让朕去看据儿?”刘彻诧异道,从来,都没有一个妃嫔会将他往别人的身边推。可是她却……

“嗯,臣妾也很担心太子呢,陛下快去看看吧,若是没事了,就让人给臣妾带个信儿,免得臣妾担心。”阿娇点点头说道。

“……好,朕会让人给你传消息的,你放心。”阿娇的话,正合他的心意,只是此时此刻,刘彻却发现,自己的心中没有半分的高兴。反而是有些生气,似乎阿娇这样说这样做是多么的不该一般。

他一定是糊涂了!刘彻摇摇头,心中暗衬道。然后又跟阿娇说了几句话,这才跟雅歆走了。

阿娇看着刘彻走远的身影,没有言语,只是眼中却缓缓地凝聚起了雾水。这就是自己要依靠终生的人吗?前一刻还在跟自己信誓旦旦谈笑晏晏,下一刻就可以这样没有半分犹豫的转身,走向另一个女人。虽然,他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忽然,阿娇笑了,淡淡的,却是真的——笑了。在那泪水将要落下之际,她笑了,眼中,忽然消失了那层雾水。

其实,这才是君恩吧。君恩凉薄,说的,可就是这种情况?好的时候可以将你高高捧起,可是在下一刻,他却可以这样毫不犹豫的转身,甚至,没有半点的愧疚。

刘彻,这样的你,让我如何敢,敢去相信,敢去接受——你凉薄的爱意?如果方才,我不是那样说,而是要紧了牙关不肯放你走的话,刘彻,你又会如何对我?会如何,对待那样的我?

看着眼前的那一片紫罗兰话,阿娇的眼中,渐渐涌起一片讽刺的笑意:刘彻,你可知道,就是这样的你,注定了在你的面前,我不可能真正的做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