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qiān)?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国门而轸(zhěn)怀兮,甲之朝吾以行……”
隐隐的,江淑听到有歌声。她虽是没听过这么古怪的调子,却也记得这是屈原的《哀郢(yǐng)》。《哀郢》写的是亡国之悲。
她原本就不知怎会到了这么一处陌生的地方,听到这熟悉的词一时倒有了些莫名地亲近之感,心里倒是暗暗对那唱曲之人有了几分期待。
树木葱笼,那几欲满溢的绿意让江淑觉得精神一震,蹲到河边掬起一捧水,江淑只觉畅快不已。“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造物的奇妙果然不是我等凡人可以企及的。
不经意回头,江淑发现身边多了一个男子。虽说没有其他的依据,可她觉得刚才那歌是他唱的。
只见他一身白衣,衣摆上有些泥点,却是丝毫不显违和,气质如松如竹,却是笼着一丝灰败的气息。江淑好奇的看向他,撞入了他幽深的眼里。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如同一个幽深的井,让人望不入内里,大约是哀痛的缘故,眼底有一种悲伤的情绪在流转,看着他,江淑心里竟也奇异地流淌出了一丝悲哀的情绪。
江淑不敢久盯着他,连忙收回了目光,给了他一个善意的表情:“公子高姓大名?”
“亡国灭家之人,无需名姓。”那人给了江淑一个探究的目光,他觉得江淑有些奇怪,虽然说不上哪里。
江淑不知如何说下去了,一时有些尴尬。她果然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人,才一两句就进行不下去了。
“对不起,提到你的伤心事了。”江淑试探地开口,谁料却得到那人的久久凝视。
“你是秦国人?”那人的口里似乎带有些咬牙切齿的痛恨意味在。
“啊?什么秦国?”江淑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那人愈加奇怪这眼前这女子的来历,她连秦国都不知道,难道说是某个深山里出来的吗?
“嬴政?”江淑反应过来了。不会说秦始皇开始一统天下了吧?那可真是乱啊。
“是。”那人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杀意。江淑不由皱眉。她这个在党的光辉下生长的四好少年可没经历过这种动辄缺胳膊少腿儿的情况。可她也是理解,亡国只恨大约她是难以体会的。
“你真的觉得一切都是嬴政的错吗?”江淑总觉他这一副杀气过甚的样子掩盖了他的真实性情,不由小心翼翼开口道。她不怀疑他若是帮秦始皇多说一句好话,对面这人便可以把她掐死。乘眼前人还未暴起,江淑自顾自地接着道,“‘落后便会挨打’,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即使没有这个叫嬴政的,你安知后面不会有什么其他人动手?”
对面那人垂下了眸子,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不像是愤怒的样子。
江淑觉得有门,连忙接着道:“当然了,亡国之恨不共戴天,你恨他是有理的,但是你不可否认他的能力。你觉得你现在冲过去报仇能有什么下场?”
大约是说到了那人的痛处,他没有说话,闭眼坐在那里,像个温润的公子睡着了。
“在下张良,字子房。方才一席话,子房受教了。”良久他睁开了眼睛,眼里恢复了清明,还多了一分好奇之色。
江淑差点惊得一头栽倒河里去,张良?那个足智多谋近入妖的张良?和他玩儿心机不是找死吗。
看着江淑一副悲愤欲死的表情,张良的眼里多了丝兴味,这丫头方才说理说得摇头晃脑,怎么一听自己这名字是这么个反应。他有这么有名吗?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叫江淑。”江淑僵硬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容,她越看越觉得他像狐狸,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开始对自己怀疑。
“你是哪国人?”张良确实对江淑起了疑心了,淡淡开口问。
江淑有些迟疑,她连现在自己在哪国都不清楚,编都没地方编去。聪明人就是可怕,骗都骗不过去。
“我不是哪国人。”江淑想了一阵,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张良没有惊讶,他早就觉得这女子奇怪了。先不说这副打扮和举止,便是对天下局势的迷糊和冷静的分析,便足以证明她的不同。她不可能是任何一国人,不然不可能如此不带感情 色彩地把天下之事分析得如此明晰。当局者迷,而她不是当局者。这是最好的答案。
江淑没有想到就这么短短十几分钟里就被人把老底摸了个大概,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估计也不会惊讶,顶多说一句:不愧是张良,不愧是大军师。
不过此时的江淑还傻傻地担心张良不相信她的答案,颇有些惴惴不安。大约是她在此地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她比较崇拜的人,她私心是希望能够跟着他的。
“嗯,我知道。”张良轻轻笑了笑,眼角那颗泪痣微微上挑,让江淑不由感叹这狐狸还真是该死的好看。
“可有去处?”张良似是看出了江淑的踌躇,不由笑道。
江淑有些惊讶,不愧是大军师,在窥探人心方面竟也这么厉害。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倒先知道了。不过这也免了她的思考如何开口了,索性爽快道:“我如今确实无处可去。”
“既是如此,那我们结伴如何?”张良眼睛微眯,他有些自己的小心思。虽说吧春秋时期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像这样结伴而行的终究还是不妥。这么一来,俘获这个猎物便是如探囊取物了。
“太好了!”江淑惊喜地开口。她不知道她已经入了某人的圈套。若干年后想起,她不由感慨某人的心机深沉,竟是从这时便开始了他的算计。这时后话,暂且不提。
“你喜欢屈原的词?”江淑很快把张良加入了朋友那一栏,索性和他聊起来了。
“嗯,但是不喜欢《哀郢》。”张良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江淑想起了之前的歌声,还是明智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她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人,总是能够让话题进行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