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张居正望着外面飘飘悠悠的杨花,不由想起了家乡的明丽简单。官场这种地方,看起来无比的光鲜,谁人知道这内里的黑暗呢?他微微苦笑,随即又恢复了淡然之色。
他是人微言轻,也没什么人看重他。前些日子他去严首辅家,那一出手最少便是千两银子。不说严首辅,便是日讲官,也会收到众多的孝敬。什么“冰敬”“炭敬”①,在此不可一一列举。
不过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严首辅竟然还赏识他的才华,没事让他帮他写一些上层的政论文,可谓是使他受益匪浅。
他承他这个情,毕竟他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抬举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实属难得。虽说这严首辅风评似乎不佳,但是对他却是很不错。他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不感激。
翰林院的日子不能说难过,却也只能说得上清贫。特别是他这种不入流的庶吉士,还不如外调日子过得好。当然,那是没有上进心的人说的话,绝不是张居正。
张居正拂过衣上的杨花,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为国家,为社稷出一份力呢?毕竟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还是不免有几分心中激荡。
他没有忘了十年前爷爷死的那个仇恨,不过辽王,还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动的了的。他必须做点什么。
“其大者曰宗室骄恣,曰庶官疾旷,曰吏治因循,曰边备未修,曰财用大亏,其他为圣明之累者,不可以悉举,而五者乃其尤大较著者也……乃今一、二宗藩,不思师法祖训,制节谨度,以承天休,而舍侯王之尊,竞求真人之号,招集方术通逃之人,惑民耳目。”
好吧,他确实有公报私仇的意思在。毕竟宗室问题在当时而言算是小事,没必要放在首位强调。但张居正还是这么做了。
他自然没有想通过区区这么一篇文章扳倒辽王,但毕竟算是给日后埋下个伏笔。
张居正微微一笑,当年他便是这样和颜悦色地和辽王爷称兄道弟。谁知道他内心的仇恨如烈焰熊熊,恨不得将那辽王爷瞬间化为灰烬!
但他毕竟还是清醒地止住了自己不理智的行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能够冲动。
他觉得怒火有点上头,连忙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起了旧时那个笑容阳光的丫头,心里微微一软。
那丫头,也不知此时在哪里呢。也不知嫁人了没有,娶了她的人也真是好运,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消沉了。
他突然有点嫉妒那人,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若是自己何时得了假条,倒是可以顺便去看看她。只是,他好像除了她的名字,对她一无所知。他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算了,有缘自会相见吧。
张居正写的这篇文章,便是历史上著名的《论时政疏》,显然,现在并没有人把这区区一个不入流小官的文章当回事。除了一个人,他叫徐阶。
江陵景色秀丽,比起京城的恢弘大气,更多了几分生气。张居正心情很是不错,走在回乡的路上。熬完三年的资历,他总算是成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也算是入了规制。好不容易讨了个假,也算得是难得的清闲。
张居正甩去了在京城时的如履薄冰,总觉人都放松的不少。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家是个可以不必拘束的地方。
“听说官府过来罚钱,那夏家女郎都那个年纪了还没嫁出去。”一个碎嘴的夫人在议论着。
“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长得吓人,没人敢娶?”一个妇人好奇问。
“她长得倒是个美人胚子,就是成天啊和一群男人厮混,私德败坏得很啊!”方才那妇人一副她看到过的模样。
“哝,你看看,刚刚跑过去那个就是,躲着官府的罚银呢。说来,这罚银还真是高,我看哪,她是给不起咯。”另外一个看热闹的夫人笑道。
张居正本是慢慢悠悠地走着,突然被一个女子撞了个满怀。眉头微蹙,他微微后退了一步。
“张居正?!”夏谣刚想道歉,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这个见面方式,还真是丢人丢大了。
“夏谣?被人追着?”张居正认出了眼前这个女子。她比十年前下巴更尖了,连身形都高挑了不少,那双有灵气的眼睛却是没有变。
夏谣有些意外,他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可当下之计是解决眼下这个**烦。
这么一耽搁,衙役很快就追上来了。刚想破口大骂两句,谁料看到了一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这位公子,敢问这个女子和您什么关系?”
“在下的妾室。”张居正此时已经娶了妻,自然不好说夫人,毕竟重婚是犯法的。
夏谣有点呆,看着张居正有点蒙。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做了人家小妾?自己原本还想着此生不嫁人的,奈何生活逼良为娼啊!
那衙役一听,只得作罢。他们也是有眼色的人,这什么人能够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还是分得清楚的。也算是卖个好,不吃亏。
衙役走后,夏谣想了想还是向张居正道了谢。
“多谢你方才帮我解围,告辞。”
“夏谣,我方才并非说笑。”张居正突然严肃道。
夏谣很想有骨气地拒绝,但是奈何现实太过骨感,只得说:“那也行……不过我就挂个名儿,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张居正微愣,随即点头:“我答应你。”
就这样,夏谣就这么天真地被张居正这只老狐狸拐走了。然而她还自以为聪明地浑然不觉,觉得自己做个了明智的选择。也不想想,张居正是她玩得过的?
然而,休闲的日子没过几天,张居正便接到了来自京城的信。张居正面色瞬间变作凝重,这下遭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前面的因终是造就了后面的果。
注释①:所谓“冰敬”“炭敬”,是明朝一种陋习,也可以说是一种潜规则,是下级向上级行贿的一种方式。夏天送“冰敬”,冬天便送“炭敬”。由于读书人耻于言利,故而总有些含蓄的说法。
譬如“五子登科”是纹银五两,“梅花诗八韵”是银票八两,“大衍”语出周易,大衍之数五十,是为纹银五十两,而“双柏图一座”便是纹银二百两。
若是阁老更加不得了。“秦关一座”,一百二十两,意函谷关高一百二十丈。“毛诗一部”,三百两,原因是毛注诗经,一共三百零五首诗。当然最高就是“孟津一渡”,纹银八百两,意为八百诸侯渡孟津伐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