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的天空上笼着一层黑色的烟幕,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今日出了个大乱子,居然有人弹劾了严嵩!
嘉靖是个比较奇葩的皇帝。平日不上早朝,不理朝政,却偏偏能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放,显然也不是个普通人。听到有人居然还敢弹劾严嵩有“五奸十大罪”,别的没说,他竟是先把那人抓起来打了一百大板。
嘉靖为什么打他,而不惩处严嵩呢?按照嘉靖的逻辑,严嵩是自己提拔上来的,说严嵩是个奸佞,岂不是说我嘉靖是个昏君,识人不明吗?必须要打!也是由于这种心理,严嵩可谓是地位稳固。
但是严嵩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他不甘心啊。
弹劾严嵩这人名叫杨继盛,和张居正乃是同年,即同年考上进士。这个人说话比较直,因为弹劾了严嵩手下一人,被严嵩使了点手段贬到偏远地区去了。恰巧他这两天又被召皇帝回来了,严嵩当时正想攻击一个叫仇鸾的,想着杨继盛和自己算是有共同的敌人,便让他短短一年,连升了四级。
这下,杨继盛总该站到我严嵩这边了吧,严嵩是这么想的,然而谁知这杨继盛这么不上道,居然还反咬一口,弹劾他?!严嵩越想越气,便一个诬陷,让杨继盛入了昭狱。
昭狱是什么地方?在百姓的认知里,那就是个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地方。大臣提到昭狱,那皆是抖抖索索,寒从尾椎骨升起的。故而杨继盛在那里肯定没什么好待遇,可谓生不如死。
张居正和杨继盛毕竟是同年啊,张居正想要救杨继盛,于是便叩响了徐阶家的大门。
徐阶原本也是很欣赏杨继盛此人的,听人报张居正来,很快便猜出了他的来意。不过徐阶没有见他,他现在还不能出手,也没有那个能力把杨继盛从严嵩手里救出来。
张居正知道了徐阶的意思,一瞬间有些脱力。他有些茫然地在大街上晃着,浮华万千却看不入心底。
忍,忍!难道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便可以随意牺牲一条鲜活的生命吗?张居正突然笑了,泪水跌落,碎了一地。
他有些失望了,对徐阶失望,对整个官场更失望。在这样一个时候,竟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跟严嵩叫板。
不敢,不能,明哲保身,忍字当头。张居正的身形有几分落魄,眼底青黑,显然昨晚他彻夜难眠。
酒,当真是个顶好的东西呢。醉了,大抵便可以逃避一下,什么都不用管。“怎样才能醉一场?”他口中微苦。
劣质的浊酒,尖锐地刺伤他的喉咙,他边喝边笑,却也不知到底在笑些什么,眼泪滴入酒里,微苦,微咸。
他,想回家了。
第二年,张居正的妻子顾氏去世,这给本就心中郁结的张居正一个更大的打击。他递了折子,请了病假,而这假一请,便是三年。
江陵碧波万顷,倒映着半面山色。
张居正再次回到家乡,无心想太多,却是径直去了他搭在河边的一处茅屋。
“咦?你回来了?”正是夏谣,此时的她完全没有想到张居正会来,懒洋洋地拿着本书打着哈欠。
“嗯,在看书?”张居正有些惊讶,难道她还识字不成吗?
“是啊,闲来无趣,看着打发时间。”夏谣也不顾张居正在,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张居正挑眉,走过去却发现这是个话本子,写得些鬼怪书生,才子佳人之类。
“这书写得甚是无趣,忒假了些。”张居正听到那人边看边在抱怨,不由面色有些古怪。也真是奇了,每次遇见她,再是郁闷也会一扫而空。
夏谣把手里的话本子丢到一边,然后抬头问:“你怎么回来了,朝廷放人?”
张居正一听这话,心里有点郁结,也不好把内里的弯弯道道说给夏谣听,只是略提杨继盛被严嵩诬害一事。
夏谣又不笨,这么一说,她基本明白了大半。“你是觉得那群人袖手旁观,很是可恶吗?我倒觉得他们都没错。这其一,他们出手助人,不过是陪着一起倒霉而已。这其二……”夏谣一顿,没有说下去。
张居正听她正要说到重点,却掐掉了后半句,心里不由有点痒。
“其实,我倒觉得,如果有一天你能够主宰他人命运的时候,不忘了天下黎民,那便是救了千千万万人。这条道路既是他自己选择的,那么旁人只有尊重他。况且,他早该想好有这天的,不是吗?”夏谣说着有点怅然,话虽这么说不错,但这豁达,那也不过是因为她身在局外而已。
张居正微愣,感觉心里像是有什么沉了下去,轻松而释然。
夏谣挠了挠头,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不懂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弯弯道道,我啊还是去看看我的话本来得靠谱些。”夏谣懒得在想这些东西,说说空话她还在行,再要如何还是算了。政治是最复杂的东西,她这种平民老百姓,哪里清楚?
张居正微微一笑,轻轻揉了揉夏谣的脑袋。他可从来没把纳夏谣为自己的妾室当作演给外人看的假戏,便是假戏,他也要真做。
这个丫头实在太特别了,能轻易地牵动他的悲喜,轻易地解开他的心结。清澈的眼睛就像一汪澄澈的清泉,不加掩饰的淳朴自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大概说的便是她这样的吧。他不想放过,若是可以,娶她做正室,把她捆在身边,大约也不错。
“夏谣,你为什么不想嫁人呢?有人可以依靠,难道不好吗?”张居正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其实他疑惑已久,她应该是不愁嫁不出去的。
夏谣翻着她的话本,漫不经心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唯有靠自己,才最安全,最自由。”
张居正一瞬间很是惊愕,这样的理论,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说?
看着榻上这个抱着话本笑得傻兮兮的女子,他一瞬间好像有点不懂了。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笑容背后,又是怎样的绝望,会让她不敢再信任任何人呢?
也对,没有受过伤的人,怎会说出这样有深度的话。也不知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去劝慰他人的。到底是怎样的坚强,使得她能够笑得如同阳光般温暖,好像不知伤痛?
他好像开始有点明晰了,或许先生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