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城北的一座园子里。
富丽堂皇的花厅之中,有个身穿道袍的富家翁眯着眼睛,听管事汇报。
“那些衙役和兵丁,一股脑的涌上去,当场就把焦润师给抓了起来,韩琛还在讲学,如今城里不少人,已经开始说……说他有圣人之姿。”
管事将保国寺前的情形仔细说了,垂着脑袋,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也不知是不是地龙烧的太热,熏的了。
富家翁呵呵一笑,随手碾碎了一朵刚摘的腊梅,挥挥手,让那管事退下。
管事如蒙大赦,弯着腰低着头,倒退了几步,这才行礼转身走了。
“阮世兄,这韩琛小贼如此本事,倒是出乎咱们的意料啊。”
花厅一侧的矮几旁,一个中年文士正在盘膝于地,鼓捣功夫茶,倒也自得其乐。
“本就对那焦润师没抱什么希望,算不得甚意料不意料的。”
阮世兄倒是看的很开,“一步闲棋而已,只是没想到,江西那边的消息传来的这般快。”
“啧啧啧,阮世兄这话里面,怎么酸气冲天啊?哈哈哈哈!”
中年文士笑的畅快,见那富家翁想要动怒,赶紧远远的拱手求饶,“阮世兄莫怪,小弟喜欢玩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富家翁坦然一笑,“你小子,如今也是快要做爷爷的人了,总是没个正形,还如十二三岁时的性子,该改一改了。”
“嘁,我在世兄这里,还端着架子,那还有甚乐趣?不若你用那泥浆将我糊起来算了!”
中年文士毫不在意,一脸的疲沓像,“倒是邹家那边,那计策有几分把握?”
“把握不大。”
说起正事,富家翁踱步到了矮几旁,也盘膝坐下,捏起一个指肚大小的茶盅一饮而尽,“毕竟,那邹家和韩琛没甚太大的瓜葛,也只能算作闲棋。”
“唉,你说那传言究竟是真是假?朝廷当真会开海禁?”
“不管真假,都要当做真的来做,不争第一,也得争个份子,莫要到了最后,没了位置……”
“那可不行!”
“是啊,那可不行。当初就是因为你踟蹰不前,浪费了大好的机会,这才让韩琛小贼入了越国公府,要不然,哪用这般费事?”
“世兄说的对,都是小弟的错,等会午饭,我自罚三杯,可还行?”
“滚,没个正形!”
大王庄内,热闹至极。
不拘庄户管事,俱都脸带笑容。
全庄杀猪宰羊,今晚大锅饭加菜!
庄主今日于宁波城里大杀四方,当真威风的紧,一场辩论,生生被他弄成了讲学,到了最后,更是人人夸赞,当真不得了。
如今,已经有腿脚快的,跑到大王庄来寻门路,想要听一听庄子上的学堂里,究竟教授些什么。
这等事,普通庄户怎可应承?
一层层往上报,最终到了福伯那,被一顿呵斥,将报信的人赶走了。
庄主有天经地纬之才,一身所学深不见底,他老人家怜惜自家庄子里的庄户,怎可让外人跟着沾光?
当即,庄户们一个个私下串联,各家各户看好娃娃,但凡有一点学堂里教授的东西外传,便要追责!
谁家的娃娃说漏了嘴,一家子便滚出大王庄算逑!
这些事,韩琛回到大王庄时,福伯都细细的汇报了。
当下听的韩庄主乐不可支,不过,却也没有干涉。
他设立学堂、夜校,本就没有打算培养出来举人、进士,甚至,就不是科举的路数。
学堂里的先生,韩琛早早和他约定,只教识文断字,甚的经学文章,一概不教。
至于算术,则是他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代课,同时撰写了几本教材,程度大概到囊括了后世的小学阶段。
韩庄主要培养的是得用的人手,不是之乎者也的冬烘。
当然,若是哪家的娃娃有天分,是读书走科举这条路的材料,韩琛自也不会阻止,相反,还会尽量帮忙。
不过,生在这江南文华宝地,单凭大王庄的教学质量,想要出一个秀才,怕是都难!
这年头,江南第一地的士子,想要进学,堪比后世在高考大省参加高考一般,堪称地狱模式。
强人太多,教育资源优渥的幸运儿更多,没点逆天的本事,当真比不过那些人。
韩琛前世好歹也是高中毕业之后,才出门闯荡社会。
重生一次,上一世看过的书籍,学过的知识,全都如刻在脑子里那般清楚明白。
娃娃们暂且不去说,那夜校中培养的工匠,韩琛却是极为看重的。
他的计划,等到这些人掌握了一定的数学知识之后,就拿出初高中的物理化学,挑那些能用的,传授一批人。
武朝的工匠,能人比比皆是,只不过,大多不怎么识字,一身手艺,全靠口耳代代相传。
若是让这等有经验的匠人掌握了理论知识,韩琛相信,定然能迸发出不一样的能量!
至于家丁们强制性上夜校,自然也有其道理。
一支识字的军队,和一支文盲军队,相同条件下,哪个战斗力更强?
这是完全不用对比的事情,答案显而易见。
是以,学堂虽然只是初创,简陋异常,可韩庄主的规划并不简单。
只要那些自然学科的知识传递出去,哪怕是当做工匠们专用的学识呢,韩庄主就觉得,自己对得起这个民族,来武朝这一遭,不亏。
只因上次指点李采薇复式记账法,韩姐夫将阿拉伯数字一并也教给了李小姐,年底封账之后,李家商队将会全部采取阿拉伯数字和新式记账法,相信日后,这些东西,会慢慢流传出去,最终只要是行商之人,都会主动掌握。
韩琛细细想来,自己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倒也做了不少事的。
庄子里的二十名家丁,轮换去了越国公府,有万管家带着,出不了乱子。
前段时间留在越国公府的三十名家丁,回到熟悉的大王庄,一个个浑身自在,还是在这摸爬滚打的地方带着,心里舒坦。
就连三更半夜响起的紧急集合哨,都这般让人舒心。
韩琛和大兄陈继儒喝酒到半夜,才沉沉睡去,天将将亮,就被冬儿叫醒了。
“姑爷,宅门外站着个书生,说要拜您为师,门房说是四更天就来了,人都快冻僵了,您去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