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星稀,我朝车窗外看去,马路上铺着淡淡的银霜,月色如水,心中徒增几分凄凉。
“主播,无灯路已经到了。”谢顶大叔把车停到路口,“用我送你进去不?”
“里面路不好走,你不用管我了。”我取出车钱递给谢顶大叔,谁知他却连连摆手。
“车费你收着,就当叔给你直播间打赏了。你做直播也挺辛苦的,早出晚归,还会被各种喷子辱骂十八辈祖宗,问候全家亲人,有时候叔都替你打抱不平,想揍死那些没素质的家伙。”大叔手掌划过“微”秃的额头,颇有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感觉。
我笑了笑执意将车费留下:“这个钱你必须收,否则要是我今天出了意外,你也会被牵连的。”
将车费放在副驾驶上,我打开车门看着破旧的老城区,在城市大面积扩建新区重新规划的今天,只有这里才是老江城人的根。
“主播!加个微信呗,以后常联系。”谢顶大叔也跟着我跑下车,拿着自己那两个手机:“扣扣、微信,叔还有个陌陌账号,要不咱俩互粉一下?”
“老哥,跟我牵扯太深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还是那句话,以后别再看我直播了。”我面带苦笑:“其实你们在直播中看到的很多场景并非虚构,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些血腥的尸体、丧心病狂的变态,还有不知何时就跟在身后的鬼魂。”
“懂,叔心里清楚,这是你们的行业内幕嘛。”谢顶大叔一副此处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你说是啥就是啥,行了吧?叔就要个微信,不过分吧?”
普通人在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惊悚以前,估计永远都不会相信我的话,明明我每次直播开始时就给过忠告的,但从来没有人放在心上。
耐不住谢顶大叔的唠叨,我说出自己微信,跟他互加好友。
“快乐巅峰?主播,你这名字起得很狂躁啊!”
“老哥,赶紧走吧,我还有正事要办。”其实加谢顶大叔为好友对我来说也有很大的好处,当我身在局中无法脱困的时候,我可以向大叔求助,从一个局外者的角度考虑整件事情。
只是让我比较担心的有两点,第一我怕大叔泄露出我的信息,第二我怕他会因为和我牵扯过多被阴间秀场或者其他仇人盯上,远的不说,就一个江辰都能变着法玩死他了。
走出了十几米远,我扭头一看出租车还停在原地,谢顶大叔掀开了车前盖正在查看。
“怎么回事?我来时那一路不都好好的吗?”虽然感到疑惑,但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快步走进无灯路。
晚上十一点以后,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就已是一片漆黑,这里的居民大都是地道的老江城人,很少有在深夜出门的习惯。
月光洒在地上,虽然巷内无灯,但是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多次直播已经让我习惯了黑暗。
走到巷子深处,按照之前的记忆我找到了第一次来无灯路时看到的白货店。
卷帘门半开着,依稀能看见里面的纸屋灵马、花圈寿佛。
轻敲店门,我蹲下身钻入店中:“打扰了。”
屋子内有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正坐在躺椅上,双手翻动,扎着纸货,他这个行当在以前有一个专门的称呼——扎纸匠。
我深夜到访,老人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继续忙起手中的纸活:“你是来还伞的吧?”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当时我初到无灯路,外面天黑雨急,老人家曾借给我一把清明上坟时用的黑伞。
“老爷子,那伞我借给别人了,要不您出个价,我赔您钱可以吗?”
我正要从兜里取钱,老人却摆手制止:“你的钱我不要,我要的钱你也没有。”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忽然觉得这位老人说话透着几分玄机,眼睛轻眯,我也不着急离开了。
老人忙完手中的纸活,一个白胖胖的女娃娃出现在他手中,还没有上色,所以看起来挺吓人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借你的伞是给死人用的,你要给我钱,也要给我死人用的钱才行。”
好好一首诗被老人这时候念出来总感觉有几分怪异,我无奈一笑:“老爷子,死人用的钱我可没有,你那伞我借给了一个疯老太太,她那天晚上在巷子里寻找自己小孙子,我看她无依无靠怪可怜的,就把伞给她了。”
老人从木桌子下取出一个有些年代的箱子,一打开里面是各色水彩。不同于现代化工原料做成的色素,这些颜料透着奇怪的味道,也不知是什么研磨调制成的。
“你要是没法还那就算了,何必编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疯老太太呢?”老人用毛笔蘸着颜料给纸娃娃上色,手法娴熟,画工也甚是了得。
“老爷子,我所说句句是实。”我把自己遇到疯老太太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老人,他的反应却平平淡淡,好像是一潭永远看不到底的深水。
“我在老城住了五六十年也从未见过你说的疯老太太,我们这里没这个人。”老爷子说话间的工夫已经把纸娃娃完成,他动作轻盈,给娃娃里面撑上竹签,晾在门口。
和第一次相比,老爷子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善,这让我觉得是个机会。
老人家住在无灯路几十年的时间,对这地方肯定比我了解。
“老爷子,你在无灯路住了这么久,有没有听说什么传闻?”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在不触怒老人的前提下,小心翼翼提问:“网上有好多关于你们这里的传说,什么路灯装上去第二天肯定坏,电动车深夜从你们这里路过也会突然没电,最可怕的是如果大晚上在巷子里迷了路,偶尔遇见一个人那也未必是人。”
老人听完我的话放下手中的纸活,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遇见的人不是人,那会是什么?”
他这么一反问,倒让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我也是道听途说,您老可千万别生气。”
“网上那些都是胡乱编造的,这里晚上没有路灯是因为线路老化,再加上本来就是快要拆迁的地方,所以一直没有人出面修理。市区全面规划,老城区是重点动拆项目,这江城很快就不能再叫江城了。”老爷子有些感叹,把毛笔放在木箱上:“时代不同了,我扎了一辈子纸,现在就希望等我走的那天,有人能给我扎纸送终。”
“老爷子,您身体硬朗,活到一百岁绝对没问题。”
“早来晚来早晚会来,早走晚走早晚得走啊。”老人家若有所指的看着我:“伞我就不用你还了,赶紧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该做的事?”我双手捧拳:“还望您老明示。”
“你该做的事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就是个扎纸的老头,半只脚都迈进棺材里了,哪能给你明示?”老爷子说完起身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点燃两根白蜡,关掉了屋子里的灯。
他拿着刚才扎好的纸娃娃走到无灯路上,然后点燃一把火将纸人烧成灰烬:“送魂喽!”
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股奇特的韵味,等飞灰在风中飘散,他拍了拍我肩膀:“以后你还是少来无灯路吧,人死如灯灭,无灯路上无活人啊。”
他说完咳嗽了两声,弯下腰回到屋内,关上了店门。
“无灯路上无活人?”我孤立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来时走的是哪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