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瑶华想说什么，却因为伤势过重住了嘴。
苏芮心情复杂，自觉不想说笑下去，且也表明了身份，便站在一旁。
二徒颇有胆怯，连一向胆大包天的谢阳嘴也紧紧闭着。忽然慕瑶华身子一晃昏了过去。
苏芮这才知道慕瑶华伤势如此之重，见二徒急得两眼泪花，却又束手无策，上前一步，以双掌抵在慕瑶华背部大穴，顿时一股庞大的灵力便注入了慕瑶华体内。
苏芮震惊于慕瑶华伤势之严重，一面用灵力强行压制住他丹田溃散之势，一面问道：“发生了何事？到底是谁伤了你们师父？”
通常用灵力为他人疗伤最忌分神，苏芮这般大声质问，二徒心惊，却也不敢有所隐瞒，将慕瑶华遇到魔物与之大战，侥幸逃脱之事三言两语讲完。
苏芮不再言语，倾注全部力量修补慕瑶华丹田，好在两人都修习过真武剑诀，虽灵力属性不符，那饱含剑道的灵力却唤醒了慕瑶华体内同样的剑气带动灵力自动修复。有苏芮用灵力禁锢维持慕瑶华的丹田，颓败涣散之势得到抑制，慕瑶华开始虽然修复的慢，但速度却是越来越快。终于在两个时辰后，顺利掌控丹田。苏芮收回灵力，直接坐在他身边开始打坐。此时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她灵力损耗过半，疲累至极。
能轻易为人损耗一半灵力，当然不会是泛泛之交。
二徒彻底放了心，守在两人身边等候两人醒来。
苏芮初运转重九心法非常顺畅，脸色恢复极快，但忽然间周身气息混乱起来。原来经历山腹一事，她惊觉玄天与她终究不同寻常，她本心绪纷乱，不知如何取舍，又逢慕瑶华重伤，舍出一半灵力，再度运转重九心法时，不觉失去控制，重新陷入那心魔之中。
慕瑶华已进入最后一个周天，察觉到四周灵气混乱，不远处的水面向开锅了一样爆出密集的水花，急忙将灵力收回丹田，二徒更是骇的面无血色，极力压制住自身受了引动的灵力。忽然间四周形如实质的灵气同时向苏芮涌去，片刻间风平浪静，苏芮睁开了眼。
原来心魔尚浅苏芮就察觉到了。有了上次经验，一面在那心魔之中，一面却是强行停止重九心法，这才侥幸没有走火入魔。
慕瑶华不由分说握住她手腕，注入灵力探查发现确实已经平息了才松开手：“修行最忌急躁，切勿贪功冒进！”
她进阶神速，慕瑶华只当她吞多不烂。想想这么多年天南海北她一介女流孤身闯荡，心里不觉微微沉重。
苏芮瞧他满脸关切一时心塞，半响道：“并非是想强行突破，实乃心有一事不解。”
她这半生，就算后来与苏白并驾齐驱，也鲜有脆弱之时。因为深知苏白没有躯体，两人前行困难重重，生怕露出一点怯意，就会影响苏白滑向不可知的深渊。但此时刚刚经历过那样的纷乱，又从紧张中松懈下来，心头顿时百倍迷茫，望着这个令自己在这个世界有了第一次心动的男人，他对自己亦师亦友，品行一直高洁如雪，苏芮虽然早没了当初的那种感觉，却分外强烈地产生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穿着简单青衫的女修坐在水边的石头上，黑色的长发从肩膀一直垂到脚边，脸和手却是极度的白，太苍白了，甚至有点不正常的感觉，眼睛和头发是一样的黑色，也是太黑了，很难看出有什么情绪。
黑与白的强烈对比，本该是醒目的，但在这女修身上，却混合成一种难以名状的迷茫之感。刚刚平复的水面重新聚合了水气和灵气形成了淡淡的雾气，女修不在水中，却更向是雾的中心。
这样迷茫、忧伤、不知所措的苏芮，慕瑶华从没有见过，纵然他已然悟透，心脏也微微一动，想伸手按在那双黑色的眼睛上，好让这忧伤能够淡一些。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手放在膝头问道：“若是方便，可否告知一二，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谢阳和季斐然坐在一旁，一是无处可去，二是两人也没开口赶人。他们瞧着苏芮，心里还无法将那庞然大物与面前的清丽女子联系在一起，但看到女子忧伤困惑，他们也跟着忧伤起来。听见慕瑶华发问，急忙对着苏芮点头。
不用慕瑶华问，苏芮也是要说的，她必需倾吐一番，哪怕对着块石头。但她不能直接说，很快她想到了。
“我家隔壁有个老王，老王会炸油条。我特别喜欢吃油条，每天都去买油条。老王旁边还有一个卖包子的，我最讨厌韭菜，所以我从来不买包子。结果卖包子的硬塞给我一个包子，我吃了之后发现也不是那么难吃……你说我该怎么办？”
谢阳和季斐然表情木然，耳朵都竖好了，竟然给他们说这个？
从仙气飘飘、武力值爆表的大师姐一秒换到得了选择癌的吃货，转换能不能不要这么快？
我们应该探讨宇宙最深邃的奥秘，而不是油条和包子啊！
“这还不简单，想吃油条吃油条，想吃包子吃包子，要不全买了就着油条吃包子呗！”谢阳袖子一挥道。
慕瑶华两根手指一弹，一枚小石子儿就砸在了他脑门上。
“休得胡言……”他制止了谢阳，其实心里也些尴尬，主要是苏芮这也太接地气了，油条和包子……他好像有点想吃了。
“只能买一样？”当然知道苏芮是在以物喻人，慕瑶华还是想先确认一下，不过从苏芮急切的语气和坦诚的眼神，好像他并不在油条和包子之列，还是有点失望呢。
都买回家这种事，苏芮不能思考，一思考就死机，前面还有个大死结就是她现在最痛苦的。
“尊上我就直说了吧。我一直以为我是最爱油条的，但现在我竟然能接受包子，并且还动摇了我吃油条的决心。那么，我最爱的还是油条吗？ ”
“那么你能放弃包子吗？”
放弃包子？她从意识到包子撩动了她后，心里把所有都烦恼了一遍，唯独没想到放弃包子。意识到这一点后，苏芮眼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空洞。
慕瑶华已将她表情收入眼底，从袖中取出一物朝水面掷去，那东西如水，立即有浓重的黑色冒出水面，原来是方砚台。
水流旋转起来，砚台流出的墨汁随之扩散流动，最后在水面竟成了一个类似太极的图案。
不过很快那图案就在水中消失了。
“一枝独秀，兼容并行，世间都是存在的。”慕瑶华收回袖子。
“但是它们最后都消失了啊……”苏芮起身看向那水。仍有一缕墨色逸出，颜色却渐渐减淡，最终消失在透明的河水里。
这是河水远多那墨汁，但却很容易想到融合了墨汁的河水还是原来的河水吗？
所以最后剩下的还是一个。
而先前的两个，还谈什么“最”？难道他们都不是……
察觉到灵气暴动，慕瑶华伸指在苏芮额心一弹，一点寒凉钻入苏芮眉心，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因缘际会，因缘消散，缘起缘灭，皆有定数，不可强破！”慕瑶华急声道。
短短时间内苏芮两次险些入魔。她知现在再不可尝试，此事只能暂放一边。待体内灵力平息之后转向慕瑶华道谢。
慕瑶华见她不再执意寻个结果，笑道：“客气什么，你方才也不是救了我。”
谢阳和季斐然此时才回过神来。两人修为甚浅，只听说心魔，还从未遇到，这时才知心魔的可怕，神色不由肃穆许多。
“尊上不是离开这里了吗？怎么又深入此处？”将那些事抛在脑后，苏芮立即想起慕瑶华原来是打算离开这里的，现在的地方苏芮虽然不知是哪，但直觉一定是在地盾阵深处。
“还不是师父担心……”
谢阳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慕瑶华用眼神止住。
“我们是出去了，但后来遇到了王亭一，他门派中的张景和沧浪派的何紫阳的两位师叔都已经陨落。王亭一广传音讯，号召大家一块进入天元阵诛杀屠牛，我和小谢、斐然赶到此处，不想遇到那魔物分/身，我勉强护着他们，却险些遇难，幸亏得你相助……”
看来是因为地盾阵的提前发动打乱了金光大师和玄天的整个布局，现在不得不提前通知众修士，号召大家赶往天元阵与屠牛做最后决战。
“要不是那魔女，师父怎么可能会受这么重的伤！”谢阳愤然道。
不得不说直性子急性子的人还是可爱的。
“什么魔女？”苏芮问道。
慕瑶华眼角跳了跳，想了想将张潇潇一事和盘托出，毕竟魔道横插一脚的居心十分明显，但势力渗透到张潇潇这种根正苗红的修仙家族弟子身上就比较可怕了。
其实屠牛不亡，不管什么出身现在都很可疑，毕竟屠牛能变成任何一个人。
想到这里，苏芮又问：“大家都赶往天元阵，那魔物怎么可能会老实呆在那儿等着被杀？”
慕瑶华道：“那魔物吞噬了不少练虚期修士，实力大到没边。不管什么东西，实力强了总会生出些傲气，加上预谋诛杀他的事已经走漏风声，它正等着和我们一比高下，来个彻底了断呢。”
季斐然道：“我们就是在前面通向天元阵的天元剑旁边遇上它那□□的，它正在聚合□□，等着吃我们哩。”
原来此时王亭一等已用金光大师传授之法召唤了藏在地盾阵中用以传送修士进入天元阵的天元剑，有了天元剑，便可避开地盾阵种种机关直入天元阵。
“师父，我们还去吗？”谢阳问道。他虽是问慕瑶华，眼中却透着一股绝决，没有丝毫惧怕。
苏芮暗自赞了一句，不愧是慕瑶华的弟子，想来慕瑶华也不会退缩的。
果然，慕瑶华道：“去。”
“等等……”苏芮见他们师徒三人动身忙道。
谢阳和季斐然疑惑地看向苏芮，他们从没有想过苏芮不会不和他们一起。
“不是的……”苏芮看他们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是有个疑点，诱捕屠牛的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慕瑶华一怔，不太明白苏芮的意思。
苏芮道：“金光大师和玄天定下计谋，因为妖族有神秘的联系，所以屠牛不大容易混进妖族而不被玄天察觉。故而金光大师只是从人修中选择了几位确定没接触过屠牛的可靠之人，对这些人委以重任。一旦玄天发现屠牛进了天元阵，就立即通知这几人，然后再由这几人通知其他人修——这时也能确定剩下人的清白了。然后大家伙一起利用天元阵消灭屠牛。知道这件事的除了玄天只有那几个人。在玄天通知他们之前，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走漏消息。现在却是玄天没有发布信号，所有人却都知道了。那么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
难道是屠牛自己悟出来的？但有更多的修士不明真相，在没有进入天元阵之前都被屠牛吃掉了——从这个角度而言，这条计策也着实残忍的很。可是没有办法，不这样就没法把屠牛引入这里。比起整个修真界的安危，这点牺牲就算不上什么了。
“难道是王亭一？”季斐然怀疑起那个号召大家一块冲向天元阵的人，不会是已经被屠牛吃了，这样屠牛也懒得一个个去吃修士，干脆都召集过来多少就吃多少。这么一想，腿肚子有点软了呢。
“不会，因为即使屠牛吃了王亭一，得到的只是王亭一的修为和天赋，并不能知道金光大师传授给王亭一那些关于不求仙宫的秘密，从王亭一激发天元剑来看是王亭一本人。我知道的是玄天把这件事告诉过一个人……就是我。”
完全不知道师姐你想干什么。
慕瑶华眸子却暗了下去。苏芮知道，还告诉了他，谢阳、季斐然，还有一个人……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张潇潇。看来张潇潇不但与魔道有关，与屠牛也有关系。
何止张潇潇，还有重霓凰，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棋子。
还有，苏芮想起海底城张潇潇古怪的拉拢自己的行为，所幸当时张潇潇没有认出自己。还有，本来已经被抓住的屠牛莫名地冲破朱雀的禁锢，吞噬了段文正，当时看守屠牛的还有张家的人。
细思恐极，但现在也没法查证了。
不过，能挖出来的都挖出来，至少比不知情要好的多。
“尊上，我还有个疑问，咱们碰上屠牛几乎没有胜算，天元阵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对付屠牛？”苏芮疑惑很久了，可玄天没说，她自己也没什么途径知道。
“八方世界，互有联系。阵有阵眼，界有界眼，那天元阵就是通向未知世界的界眼，当年不求仙宫的主人就是坠入天元阵羽化的。”
界眼，维系两个世界的通道，这种通道是用来维持相邻世界的平衡，而不是用来飞升。不同于顺利渡劫后的接引之光，本身便是黑暗的力量，任你是大罗金仙，只要迈入一步，全身修为立即毁去，渣都不剩。所以如果遇到界眼，修士们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那界眼也相当离奇，有时候会像风暴一样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无迹可寻。但没想到，不求仙宫里面有一个一直存在的界眼。
不过，这的确是个希望。利用界眼的力量绞杀屠牛，就算弄不死它，万一通过了界眼，也跑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但这个秘密苏芮都知道了，屠牛肯定也知道了，只是不知最后被扔到界眼里的是谁。
“成与不成，都要与之一战，即使失败，也不枉我毕生追求大道。”慕瑶华声音不高，却含着一股坚定的气势。
谢阳和季斐然都挺直了脊背。
天元剑载着他们飞行在地盾阵上空，五色光芒从地盾阵中穿出，在上方交织汇集，这些变化便是他们在下面时遇到的种种凶险。但是现在已经不用承受这些。更多的天元剑从地盾阵中升起，却都是朝着一个方向飞去。那些都是还活着的修士，并没有因为金光大师几近残忍的决定自暴自弃或者离开。因为他们明白，如果自己是金光大师，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在这个时候几乎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与屠牛决一死战，用生命来捍卫修真界。就像慕瑶华师徒一样。
苏芮经历过骗局、陷阱、背叛，各种阴谋诡计。一直以来，虽然她坚持着自己的底线，但在某种程度上也认同修真界是个弱肉强食、少有正义和道德的地方。但是此时，她觉得自己是没有错的。她在这些顶级的大能身上看到了无畏、牺牲、奉献，在谢阳等人身上看到了这种宝贵品质的传承。大道、大道，是否到了这个程度，才是大道的开始？
天元剑上的四人虽然情绪激昂，报着与屠牛决一死战之心。但随着越来越靠近中央的天元阵，瞧见其他天元剑上的人时，心情还是难免发沉。因为远看能看到有很多天元剑，近了才瞧见很多天元剑上不过寥寥一两个人，这说明大部分门派的大多数修士都已经陨落。人数尚不足进来时的三分之一，相对的，那屠牛力量却强大了几十倍，他们这些人，能战胜屠牛吗？
穿过最后一道红光，苏芮浑身压力骤减，好像一下突破了地盾阵的束缚，而视野内的景物也忽然发生了变化。只见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竖立着一块块黑色巨石，巨石一圈圈向外组成有百多层的石阵。远看石上有黑点蠕动，飞近了才看出那是先到的修士，与巨石相比，修士宛若蚂蚁般大小。这样庞大的石阵，仅是无声的停在那里，就传来一阵阵旷古沧桑之意。
奇怪的是苏芮并没有感觉到强大的能量。
但毫无疑问，这就是天元阵。
那屠牛呢？
“瑶华尊上，这里——”有人瞧见了慕瑶华。
慕瑶华认得招呼他的是沧浪派的何紫阳，正是出发前金光长老选定的三位领袖之一。天元剑飞近那块巨石，方才远远瞧见人与巨石的对比已经很震撼，现在看着相当于几个足球场面积的石头顶，更是觉得这些石头是直接用山削出来的吧？
慕瑶华却落在了临近的一处只有两三个屋顶面积的巨石之上，这块巨石相对于何紫阳带领众修士站立的那块来说，就像一根竖立的木头。
何紫阳原以为慕瑶华要过去，没想到他停在了别处，但距离很近也不妨碍说话。
不过何紫阳还没发话，旁边一位美貌妇人便道：“瑶华尊上，为何不过来与我等一起？那屠牛现在不知何处，大家伙在一起也好防范。”
苏芮定睛看去，原来是青古门姬青。
慕瑶华不过去正是为了防备屠牛，故而双袖一抬先见了个礼，然后道：“多谢姬道友美意，不过我这徒儿忽然出了疹子，怕他传给别人，我等就先歇在这块石头上吧。”
出疹子？
慕瑶华也挺会找理由的，再看谢阳、季斐然已经把头、脸包了起来。这师徒三人，也真是很有默契啊！
苏芮留心听慕瑶华和何紫阳、姬青说话，知道修士们差不多都赶了过来，但是那屠牛却未现身。还有妖族、魔道的人也只零零星星来了几个。
她一面听着一面留意着四处，远处飞来一道黑芒，苏芮一下踮起脚尖。
苏白。
终于见着了。
这个距离不用苏芮叫苏白，两人也能感知到对方。
但苏芮却觉得苏白没有瞧见自己的样子，正待传音与他，苏白旁边忽然多出一抹浅紫色人影。
是重小楼。
重小楼当众大方方地跟在苏白身后，苏白也没有拒绝，两人一前一后飞近天元阵的巨石。
苏芮眸子一沉，驱动紫月轮迎向苏白。
谢阳正和季斐然包着脑袋并排躺着，忽见苏芮朝苏白飞去，胳膊肘一捣季斐然：“我赌十块灵石，那位肯定是油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