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看向老王，柳江脸上写满了惊讶。
“蜜蜂是怎么了，处理器、操作系统、游戏引擎，一下子全部开放，这是不打算过日子了？”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王山虽然也觉得意外，在下属面前还是摆出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
看着大屏幕，他语气平淡道：“处理器的话，蜂心处理器的CPU内核基于ARM内核修改而来，不能直接转授权；GPU只是蜜蜂平台独占，开放意义不大。我觉得，他们应该只会开放‘比干’处理器。这个系列本来就有使用RISC V开源架构，现在开源倒也正常。”
柳江听了却是更添疑惑，“比干不是商朝皇叔么，什么时候成了蜜蜂的新产品？还有那个SPU是怎么回事？”
“比干有七窍玲珑心，所以机巧聪慧、可与万物交流，”老王摇晃脑袋卖弄说道：“就我所知，蜜蜂专门给智能眼镜和机器人研制了一款SPU芯片。本来想叫玲珑心，结果一查却发现早就被威盛nano占用，只好退而求其次借用比干皇叔的名字。至于这个SPU，其实是蜜蜂创造的‘新物种’Sense Processing Unit感知处理器的简称，整合低功耗CPU加NPU，又奢侈地用上16纳米制程，性能强大、能效比出色。”
坦然收下新人同事崇拜的目光，王山继续指点江山：“至于剩下的系统和引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打算开源退居二线的旧产品，毕竟他们有这方面的先例。”
柳江挑了挑眉，“白鹭系统？”
“没错，”大老王微笑点头，“就是这个。”
“白鹭”的前身是蜜蜂软件开发x86版蜜蜂系统。x86平台历史成熟、前景广阔，竞争也极其激烈，Windows家族长期占据统治地位、众多Linux发行版农村包围城市，另外还有MacOS、x86安卓一点点攻城略地。看到自家x86系统始终打不开局面，马竞一狠心将其放弃，主动宣布开源。
不过大家都很清楚，蜜蜂这么做与其说是积极拥抱开源，倒不如说是战略放弃后的废物利用，既能借此证明自家系统的确原创，也能顺便为学术界做点儿贡献。
“要是这样的话，”柳江沉吟道，“蜜蜂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已经很不错了，”老王前面说着没什么，此时却是语气一转，表扬起了蜜蜂，“比起那些只会搬运开源代码，无视GPL协议胡吹‘自主’的友商，蜜蜂已经很厚道、很有诚意了。”
GPL是General Public License的缩写，中文意思通用公共授权。作为GNU/Linux系统的默认使用协议，它规定了其他人使用Linux代码的方式。GNU革奴计划试图建立完全自由（不一定免费，但有不付费自由）的操作系统，他们不反对商业公司赚钱，却反对版权和专利造成的重重限制。
基于这一目的，GPL协议规定软件应对公布源代码，允许任何人自由使用、引用和修改，但对这些开源代码的引用、修改以及衍生代码也须允许他人自由使用、引用和修改。在商业公司眼中，GPL规定过于霸道具有”传染性”，只要用了开源代码，整个软件就得开源，进而会给自身造成损失。
谷歌的安卓系统基于Linux开发，GPL的的“传染性”会影响硬件厂商的利益，隐隐成为阻碍后者积极参与的绊脚石。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谷歌特地修改Linux内核，将很多功能上移到用户层通过中间层调用内核，同时使用宽松的Apache协议管理系统代码，这才勉强绕过了GPL的限制，为安卓的腾飞打下了坚实基础。
相比之下，某些国产系统号称“自主知识产权”，却不尊重Linux的知识产权，不按授权协议公布源代码，自然要受到业内人士的无情嘲讽和时时鞭挞。
“这倒也是，”柳江点了点头，“蜜蜂的系统可是真正的自主IP，研究价值却是要大不少。”
王山笑着颔首正要继续，却见穿着牙白色制服套裙的朱玲玲走上了舞台。
她穿得这么正式，手里还抓着话筒，应该是在客串今天的主持人。
不出所料，朱玲玲没说几句，就转头看向台下，“现在有请蜜蜂集团创始人、董事长、CEO马竞先生！”
在记者们客气礼貌的掌声中，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战术护目镜和空气耳麦的马竞快步走上舞台。环视众人一圈，他果断吐气发声，却是要表达歉意：“不好意思，这次还是我。”
台下发出会意的笑声，重要发布会由CEO亲自主讲，这是科技公司的传统，更是蜜蜂的传统，大家并不感到意外。
等到笑声稍停，马竞微笑着继续说道，“知道大家见到我会有视觉疲劳，再加上又是新年假期，我专门让人准备了特殊的出场方式，并且换上这身衣服，此处应有音乐。”
9月份西部航展，他乘私人飞机出场，和其他人一起表演伞降进场真人吃鸡。高空跳伞玩过了，这次某人却是打算COS特工伊桑-亨特，同样来一把楼内索降。
在《碟中谍》片头曲《Theme from 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务）》激昂紧张的旋律中，马竞抬手指向头顶，语气里满是遗憾：“我请到了国外的专业威亚团队，用的钢丝和设备也是业界第一流，可惜还是没能说服保险公司。所以这个项目暂时只能作罢，得等我找到新的保险公司再说。”
顺着对方手指方向抬头搜寻，柳江果然在天花板下找到一组威亚装置，不由低声叹息，“可惜了，这帮保险公司还真是多事。”
“他们也是没办法，”旁边王山轻轻摇头，“舞台威亚为了视觉效果只能使用线钢丝，可靠性向来不高。演员从威亚上摔下来，轻则受伤修养、重则一命呜呼，这边天花板高度超过百米，要是掉下来妥妥没命，你说哪家保险公司敢让他这么玩？不怕破产么？”
“也对，”柳江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以前也听说过成家班拍戏不要命，上了保险公司黑名单的说法。像是马竞这样的知名企业家，必然早就给自己买了一堆巨额保单。哪怕出事的几率非常小，保险公司也会尽可能避免出现巨额理赔的情况，自然不能放任客户任性胡来。
收回视线看向舞台，马竞正好结束开场的寒暄，身后出现PPT画面，正是柳江之前总结的四个关键词：处理器、操作系统、游戏引擎，以及开放。
见此情况，柳江连忙打开录音笔，把双手放到笔记本键盘上，开始专心听讲同时码字记录。
“大家的假期时间都很宝贵，咱们长话短说，”马竞微微侧身，挥手指着背后屏幕上的三个名词，“今天把大家请来，主要是为了宣布三件事情。正如大家所见，蜜蜂决定扩大开放程度，拿出自己的核心技术与业界同仁共享。”
“首先是芯片方面，我们决定开放自有IP授权，并对外提供设计能力。”
挥手切换幻灯片，马竞转头看向屏幕上的芯片图片，神情满是自豪，“CPU方面，我们的BAR内核现在出到了第四代，R5内核出到第二代，很快都将开放IP授权。前者基于ARM 7x系列内核改进而来，用户还需获取ARM授权，后者基于开源处理器Risc V自主改进而来，使用更加简便。至于GPU方面，ColorWorld彩世架构同样出到第四代，这次也是全面开放。”
趁着马竞停顿换气的当口，柳江扭头看了眼王山，后者也是面色讪讪，全然没有想到蜜蜂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真的把自家核心技术全都拿了出来。
还好，他到底是业内老司机，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笑着说道：“小伙儿，别忘了BPA！”
在此之前，蜜蜂宣布开放自家手机系统与核心元件，却要求相关厂商加入BPA蜜蜂伙伴计划，在设计、供应链、营销等环节接受蜜蜂的指导和帮助。马竞刚才提及“对外提供设计能力”，很难不让人产生这方面的联想。
果不其然，马竞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很快就提起了这方面的话题。
“因为长期以来的产学研脱节，国内的芯片设计人才严重短缺，团队有不少，却局限于较低水平的进口替代。有实力、有能力研发16纳米以下先进制程的团队屈指可数。有鉴于此，我们特地对外开放自家芯片团队的设计能力，全力帮助加入BPA计划的合作伙伴实现定制化生产。”
听他这么说，老王马上大松口气，冲着柳江挑了挑眉毛，似乎在说“年轻人，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他俩在下面挤眉弄眼，台上的马竞很快结束芯片方面的介绍，转入操作系统部分。
“前些年，我们开源了x86平台版本的蜜蜂系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因此我们决定，即日开放ARM平台蜜蜂系统的源代码。出于安全原因，暂时只开放蜜蜂3和蜜蜂6系统的内核部分，稍后会开放图形界面。前者是32位系统，后者是64位系统，应该差不多够用了。至于授权协议，作为BSD协议的受益者，我们同样选择BSD协议。”
BSD出自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C Berkeley），是后者开发的Unix衍生操作系统“伯克利软件套件”的缩写。Unix出自ATnT美国电报电话公司旗下的贝尔实验室，本来是人人可用的开源作品，后来转型商业化禁止他人随意修改。
为了研究和使用方便，伯克利大学将自己的Unix软件整合起来，发布开源的Unix兼容系统BSD，被认为继承了前者的精神内核。
BSD授权协议非常宽松，允许他人修改并以闭源的方式使用，不像GPL一样具有强制保持开源，因此受到商业公司的喜爱，微软、太阳微系统、乔布斯离开苹果后创办的NeXT公司都曾使用BSD代码，搭建自己的商业系统。
1997年乔布斯回归苹果，做主收购了NeXT，后者开发的操作系统NeXTSTEP后来演化成MacOS X乃至iOS。为了回馈开源社区，苹果在2000年公布这款系统的内核源码，并且形成定期放出源码供人研究的惯例。
需要说明的是，因为字母完全相同，有侵犯苹果商标权之嫌，海外版NexT2头显不得不改名DW9。
为了避免“果味自主系统”泛滥成灾，苹果只开源了MacOS名为Darwin的内核部分，却拒绝提供图形用户界面的源代码。有前辈的成功经验在先，蜜蜂也是照此办理，只给系统内核不给用户界面。
不过这样的举措依然称得上大方，毕竟蜜蜂系统的内核是马竞在E7U的帮助下“博采众长”打造，并且持续迭代修改而来。它只是参考了主流系统的设计理念，却没有借用开源代码，紧凑高效没有历史包袱，具有完整“自主知识产权”，有着很高的研究和使用价值。
时移世易，就连闭源商业软件的旗帜微软公司也积极拥抱开源社区，马竞和蜜蜂也没有闭门造车的意思，在关键的系统内核与用户界面之外，他们同样使用开源代码来加快软件和硬件产品的开发速度。作为开源社区的受益者，蜜蜂一直有着回报社区的传统，不但定期公布这部分产品的源代码，还长期资助主要的开源社区。这次又拿出蜜蜂3和蜜蜂6系统的内核源码，诚意还是很大的。
说完这些，他只是略作停顿，便转向第三个开放项目，游戏引擎。
实际上，蜜蜂的游戏引擎一直是开放的，只要开发者满足“首发登录BP/PT”之类的条件，就可以低价或者免费使用这组软件。
舞台之上，马竞先是简单回顾一番VEE/PTE引擎的发展历程和累累成就，接着火速转入正题。
“下一步，PTE引擎将进一步放宽准入门槛，允许非BP/PT首发游戏使用我们的引擎以及素材库。于此同时，蜜蜂将会开源旧版VEE，欢迎业界同仁研究使用。”
“好了，今天的发布会就到这里，”马竞笑着摆摆手，忽然双腿下坐，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坐在空气上，“下面进入问答环节。”
这一幕实在惹人注意，然后不出意外的，拿到提问权的记者便把第一个问题用在这上面，“请问马总，这是不是蜜蜂版本的隐形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