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阳光下，曾经的赛道上，一群青年男女正在机器上忙碌。
周围坐席上做满了服色各异的观众，既有肤色较深的本地青年，也有闻讯赶来的异乡游客。所有人都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虽然几千人济济一堂，却并不显得吵闹。
当然，理解成大家都忙着低头刷手机也无不可。虽然新一届游戏开发大赛正在激烈进行中，但除了少数感兴趣、有基础的观众，大部分人都表示不明觉厉，只等着欣赏稍后完成的游戏。
对语言相通的希腊观众是如此，对李嘉明这种外国游客更如此。既然听不清、看不懂，他还不如玩自己的手机。
放下手机，李嘉明伸手拉扯旁人衣袖，“卓越，问你个事儿行不行？”
卓姓小哥转头看他，小声应道：“有啥问题您尽管问好了。”
这哥们是马竞特地为他安排的翻译，他以前是自国内的留学生，毕业后就留在了这边。
虽然有着生活成本较低、不卡签证、不要求托福/雅思成绩等优势，但公立大学用希腊语授课这点却拦住了大多数心向海外的国内学生，向来不是热门留学目的地。
而且即便来了这边，兼职打工和将来的就业也是问题，希腊的青年失业率超过50%，本国青年都找不到工作，外国人就更加困难了。因此之故，当蜂游希腊分公司开张，不但吸引了很多本地青年，国内来的留学生还有华侨华人也是踊跃报名，其中就有专精小语种的卓越。
李多多今年才上小一，初中之前还不用关注留学问题，李嘉明要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把显示着中文页面的手机递给对方，老李不好意思道：“这边的网站都看不懂，只好继续用国内搜索引擎。”
“没关系，其实我们也主要使用国内的软件还有网站，欧洲的IT公司缺乏用户，产品都很辣鸡，被美国还有咱们的同类产品吊着打，不然也不会整出来GDPR来互相伤害。”
因为历史上长时间的封建分裂，欧洲形成了丰富多彩的语言与文化，这固然让世界变得多姿多彩，却也凭空增加了网络等行业的经营难度。光是想想他们的产品需要支持多种语言才能触及上亿用户，而某两个国家的同行却只需支持简体中文或美式英语就能触及数亿用户，就能感受到欧洲网络公司的绝望。
更让他们赶到绝望的，却是外国同行仗着资本雄厚、产品成熟过来抢食吃。虽然后者同样要面对产品本地化问题，但庞大的体量却能顺利消解这部分成本，竞争优势依旧强大。
上半年，欧盟正式启用了号称史上最严用户隐私管理规定的《GDPR（通用数据保护条例）》。最高2000万欧元或4%全球营收的高额罚款必然吓退一堆跨国公司，从而稍稍为本土互联网企业赢得些许喘息之机。
“确实，”李嘉明点点头，“所以，你们老板那么粉秦朝、那么推崇秦始皇，确实是有道理的。全国搞互联网、搞影视游戏的，都应该把秦始皇供起来天天上香！”
卓越眼睛一亮，连声确认：“老板是秦粉？还供了秦始皇？”
“某人确实是秦粉，供奉秦始皇是我瞎说，不过他确实给祖龙像项目捐过钱。”
看到大唐芙蓉园取得成功，安市在2013年提出新的旅游发展规划，计划打造“世界大遗址公园之城”，秦阿房宫遗址五大公园之列。然而项目刚刚启动，就被隔壁的阿房宫景区给搅黄了。后者本是附近村民靠山吃山开发的人造景点，本想蹭阿房宫遗址的热点，奈何周边景区太少生意始终不好，恰逢地租到期索性拆掉了事。
这年头网媒都靠望文生义过活，两件事很快就被混人混为一谈，诚实些的说“拆掉2亿景区，盖个30亿的”，扯淡些的说“不是30亿，是380亿”，更扯的还有“拆掉20亿景区，盖个380亿的”。媒体狂欢的结果，就是项目被全国网友怒喷，接着更是惨被叫停，原先的人造景区已被拆掉，新的遗址公园却还是一片葱绿农田。
最终，经由马竞提议，在拆出来的空地边缘修建街边花园，树立1比1仿制的青铜十二金人以及秦始皇像，算是给这桩事情勉强画上了句号。
说完这段八卦，李嘉明又把话题拉回到希腊，笑着问卓越：“按照网上的说法，希腊早就立法禁止所有电子游戏，然而你们却公开在希腊开公司、搞比赛，也就是说这个限制已经被破除了？”
兼职翻译小卓轻轻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为了打击在线赌博，维护希腊足球博彩公司OPAP的独占利益，希腊在2002年颁布第3037部法令，禁止任何人玩或者提供电子游戏，违者将被关押1至12个月，并处以5000至75000欧元的罚款。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欧美还有国内的媒体都有报道，而且警方也确实依法抓了些网吧老板。
“出国前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当初差点儿因为这个而报考其他国家的学校。”
左右看看，卓越压低声音吐槽道：“麻蛋，连人家中东国家也只是禁酒禁烟禁裙子禁猪肉，可没说连游戏也禁的。咱们的7部门也只是禁止面向国内生产销售游戏机，却不管你用水货游戏机、电脑还有手机玩游戏，希腊这么搞简直是不给人活路！”
“然后呢？”李嘉明挑了挑眉毛，“你仔细一搜，发现禁令早就解除了？”
“就是这样，”卓同学继续点头：“禁令一出，希腊游戏业界还有网吧联盟当时就表示不干，直接把警方还有希腊官方告上了法庭，官司最后甚至打到了欧洲法院。玩家与游戏行业站到一起的力量当然很强，这条恶法很快就被暂停执行，到了2011年正式被废。那段时间媒体都在关注希腊债务危机，禁令解除的报道很少，国内这帮媒体貌似都没有报道，所以很多人直到现在还拿希腊的游戏禁令说事儿。”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李嘉明恍然：“之前我还在好奇，欧洲那么多国家里蜂游唯独青睐希腊，原因应该就在3037法令造成的空窗期上面。”
“我猜也是这样，”卓越同学点头附和，“3037不废，在希腊开发运营游戏就有法律风险，再加上人口不多市场不大，市场自然就会荒废下来。等到3037被废，希腊游戏界已经过了‘失去的十年’，咱们正好过来抢地盘。”
嘴上说着，他掏出手机搜索希腊手游畅销榜，指着榜单说道：“看看这个，不管是蜜蜂、谷歌还是苹果，这些上榜游戏很多都是国产货，背后都有蜜蜂游戏的影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希腊人懒散悠闲热爱户外运动，需要呆在房间坐着玩的主机和PC自然难以得到他们的青睐，能够带到山顶海滩随时玩耍的手游则要好很多。
看着网页上熟悉的游戏图标，李嘉明一开始也是颇为惊讶和自豪，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忍不住质疑起来：“希腊就只有几百万人，刨除老人小孩和不玩游戏的，剩下的市场就算全占下来，貌似也赚不了多少钱吧？”
“纠正一下，希腊人口早在上个世纪就过了1000万，后来好不容易涨到了1100万，债务危机爆发又掉了下来，现在面临出生率下滑和人口老龄化问题，以后除非开放难民落籍，否则基本不会有太大增长。”
开口更正了对方的数据错误，兼职翻译卓越同学接着说道：“单靠手游市场确实赚不了大钱，不过也不算太亏，希腊和塞浦路斯同文同种，拿下前者顺便也能拿下后者，然后再去推其他市场就会轻松很多。另外，我们还有研发和电竞部门，这个‘奥林匹斯杯’就是分公司多年运作的招牌成果。”
老李眨眨眼睛，“居然没叫蜜蜂杯。”
“入乡随俗嘛，”卓越笑着说道：“既然到了希腊，当然要拜一拜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们。”
希腊神话、北欧神话为欧美奇幻作品贡献了源源不绝的灵感、人物以及背景故事，然而当瑞典的Mojang做出《Minecraft（我的世界）》、Paradox Interactive捣鼓出“P社5萌”、芬兰的Supercell也靠着数款热门手游大杀四方，希腊本土游戏公司却因为种种原因而长期缺位。改编自希腊神话的“战神”系列游戏在全球大卖，背后的制作者却是索尼互娱旗下远在美国的圣莫妮卡工作室。
有鉴于此，当蜜蜂游戏确定出海策略，为了获得更有国际味的游戏，开始砸钱在全球各地布局研发力量之时，游戏产业相对蛮荒，却有大量失业青年的希腊便被看重，和游戏产业成熟的北欧、人工成本较低的东欧一起，成为蜜蜂游戏欧洲分部旗下三大游戏基地之一。
“我看这比赛已经办到第五届了，之前出过什么好的作品没有？”
“作品当然有不少，”卓越微微一顿，“不过你可能不太习惯，节奏有些慢，而且都只是小品级别。”
说到这个，他忍不住吐槽起了希腊人，“他们很为自己的文化和历史自豪，也热衷于制作表现这些内容的游戏。不过他们的工作热情很成问题，OGDC办了四届，确实发现了不少人才，但他们的产量别说和国内工作室比，就连东欧和北欧的组都比他们强。”
“这个倒也正常，”李嘉明表示并不意外，“北欧一年有一半时间是在冬天甚至极夜里面，外面乌漆麻黑冰天雪地，只能宅在房子了面抱着空调侃故事、磨设定，然后才有了一堆好玩有趣的故事和游戏。”
抬手指着镂空顶棚外的蓝天白云，他笑着说道：“换成希腊，哪怕下雨也有好风景，不下雨时更是美景遍地，人家光忙着欣赏风景、歌颂生活了，自然没时间搞游戏。”
“确实是这样，”卓越附和吐槽，“那帮人一有空就出去玩，你问起来就说是去寻找灵感了。后来公司一看这样不行，直接变更大赛奖励，不再雇佣获奖者而是给一分优厚的代理发行协议。这样有了生活费的压力，情况才稍微好了一些，就这还是需要人催，我这两年最大的任务就是各种催搞，差不多所有人都被我催过。”
李嘉明眨眨眼睛，“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让妹子来么？”
“女孩可弄不了，”提起这个，卓越也是满肚子苦水，指着自己小麦色的肌肤，“看见没？都是经常出门晒出来的。姑娘们喜欢的是日光浴甚至美黑机晒出来的小麦色，我这种暴晒色可不是她们的菜！”
“都不容易啊，”李嘉明转头看向下方大屏幕，“时间快到了，然后就是评委点评、上台颁奖那一套？”
“OGDC没有评委，”卓越摇头，“等下直接开启试玩环节，最终按照观众打分定胜负。”
“是嘛？那台下那帮人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本场比赛的推荐人，一半是公司内部的资深策划、产品经理还有发行主管，一半则是邀请的本地名人。他们的任务是会和观众一起试玩游戏，然后挑选最多三款点评并推荐给大家。也就是说，谁上谁下他们只能根据自己身份提出建议，决定权都在现场观众手里。”
“呵呵，”李嘉明脸上浮现果然如此的表情，“底下的团队有好几十，观众根本没时间把所有游戏都玩一遍，最后还不是听评委，哦不，是推荐人的。”
“没你想的那么糟，”卓越晃了晃自己手机，“手机平台还有蜜蜂平台的游戏可以直接在手机上试玩，只有体感游戏、PC还有其他平台的游戏才需要下场试玩。好了，已经有人提交游戏了！”
说完这话，他就丢下李嘉明，自顾自地低头打开了早就下载安装的赛务平台应用。所有参赛手游都需要通过它下载，PT游戏的云端模拟也需要通过它。
“还真是厚此薄彼，”李嘉明嘟囔一句，同样打开了赛务应用，实现扫过琳琅满目的游戏封面，他选择了一个本办法，直接按容量排序，选了最大的那个《奥林匹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