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孟晗一回来就忙晕了,身边很多小事都关注不到;方子詹临下班时,来到办公室,请他到家里赴宴,才知道子詹家眷早就过来了,也在虬西租了房子。
今天,他家里摆家宴,请老家这些亲戚朋友聚一聚,说大哥孟昭、二哥孟曦、还有大伯家的孟德二哥都请了。嗯,其他几家,不知道请了谁,到了自然知道了。
和方子詹一起骑马往回走,也就顺便闲聊几句;平时到一起说的都是公事,也难得有这个机会聊聊家常。原来方子詹娶的是常熟翁家二房、举人翁心佑的长女,翁心佑是翁心存的二弟;还是恩师莲舫公在做湖州知府时保的媒,后来莲舫公仕途坎坷,方子詹这幕僚也做得没滋没味;等莲舫公辞官回乡,开馆教书育人时,方子詹也跟着搭把手。算起来,在家里教书也教了十来年了,日子一直比较清贫。
方子詹开玩笑说:没想到,临到不惑,还捞个小官做做。
杨孟晗也开玩笑说:不见得就永远是小官,等这次扩编后,大家职务都要升一升的。
方子詹一乐:幼鸣这一次能给我保举什么官。
杨孟晗:岗位不变,级别应该升吧。七品或者从七品。
方子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嗯,今晚更该多喝几杯了,呵呵......
唉,大家都是官迷。
等到了方家,听家仆说,凌家大少奶奶方静娴也来了;方子詹就把杨孟晗直接领进了后堂。
初次见到子詹家表嫂翁氏,翁家人都长得极漂亮,还温婉恬静,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看得显年轻,好像也就跟芸娘年龄差不多似的;有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十一、二岁男孩,下面两个女孩一个七、八岁、一个三、四岁,都受老妈基因影响,长得都蛮好看的,也挺乖挺懂事,都在哄着凌幼樵的小儿子,陪着他玩。
翁家表嫂一点也没方姐姐那霸道总裁的劲嘛,看来坊间传言方子詹惧内,倒不像真事;估计是夫妻感情好,伉俪情深,把老婆宠到骨子里,更合乎情理些。
杨孟晗还抱了一会方姐姐的小儿子,不过,小男孩对不熟悉的大男人没感觉;一会,就扭来扭去地溜下去,跟小伙伴玩去了。
方姐姐盯着看了一会杨孟晗:幼鸣,真看不出来,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装的啥,刚刚鼓捣个特董局;现在,在南洋,又铺个大摊子,你心咋这么野?
杨孟晗摸摸鼻子:不铺摊子,哪有位置,哪有那么多帽子,给兄弟亲戚们分猪肉呀,姐姐......
方静娴:嗯,也是吭,这次给幼樵什么官?
杨孟晗:从七品的支队长,唔,水上支队是相对独立的编制,下半年还要扩编,要升格为纵队的;到时至少正七品,从六品都有可能;嗯,水上支队升官要稍微快当一些......
方姐姐俏脸瞬间像粉红牡丹般迎风绽放了,笑意盈盈地说:唔,好好给你姐夫升官,小妹那边有事,我替你挡着......
这叫什么事?为着丈夫,立马就把亲妹妹卖了,这霸道姐姐,真有你的;连表嫂在边上都听着噗呲一声乐了,连忙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这方大姐姐把当官想成过家家了......
方子詹家租的房子不大,也就没有专门的客房,男宾都聚到中厅;中厅既当餐厅,也当会客厅。
客人差不多都来了,上首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文文雅雅的笑呵呵的,透着书卷气,像个学问和修养都不差的乡绅;下首还坐着两个跟他长得蛮像、眉清目秀、二十许岁的书生。
方子詹一引见,杨孟晗知道了坐上首的老者,是他的岳丈翁心佑,现任工部尚书翁心存之弟弟,是个举人,没出来做官,在家掌管家业,顺带着教晚辈读书;翁家的家学和家教,在晚清,那是江左第一的。
下首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方子詹的妻弟,叫翁同鼎,字梅山,是个秀才。另一位是翁尚书家三公子翁同龢,字叔平,现在也是秀才。
几人见了礼,杨孟晗兀自在心中嘀咕,翁同龢吔,几年后的状元公喔;这是除掉自己老父亲之外,杨孟晗碰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了。
翁心佑是个说话很得体的长者,见礼后,轻捋胡须说:老夫已多次听说杨三郎大才之名,前日方子箴更是在信中说,怀诗寿字定文章,不及炉桥杨三郎;年轻一辈,当以杨家三郎为翘楚;今日得见,老夫之幸也......
杨孟晗一拱手:固亭公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
翁心佑展颜轻笑道:做学问,寻章摘句,穷经皓首,实际上是分不出高下的;唯有独辟蹊径,方能成为一时大家,三郎你做到了......
杨孟晗摸摸鼻子:小子也就胡乱写两首曲子,真学问是上不了台面的......
翁心佑拿纸扇轻点杨孟晗道:诗词固然是小道,然自阳明公之后,人人言必称知行合一;“知”尚有人沾点边,“行”又有几人做出什么花来;老夫观幼鸣之行,已非常人能及;这练兵之道,可是胡服骑射乎?
杨孟晗:唔,固亭公,相差不远矣,此师法古人而不拘于古人,时迁境移,小子以为,也可称之为“师夷长技以制夷”。
翁心佑沉思良久:好一个“师夷长技以制夷”,得此一句,老夫不虚沪上此行也。唔,幼鸣以为中华之学,在西夷之下乎?
杨孟晗:幼鸣未曾细细思之,也许各有所长吧;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小子只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为宗,行知行合一之事。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翁心佑还在咂摸其中意味呐;一时没开腔。
润淼从舅在边上忍不住插话:这小子,学问驳杂得很,法家、兵家、农家、墨家还有西洋家,哈,包括经世之道,都有涉及,还有自己心得,做实事之手法花活,常人难及。以前怕小子干出离经叛道的事来;而今一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万变不离其宗,境界确实比我等高了,也让我放心了......
实际上,今天这一番忽悠,是说给边上那个未来状元翁同龢听的,将来的清流代表啊;清流,天天道德文章,干不成什么事,给你添乱,一个顶仨;用这一席话安抚一下,让他们不要太紧张,用放大镜盯着自己,天天挑毛病;让自己的力量成长,有一个充裕的时间和空间。如果能够搂草打兔子,把清流们也带沟里去,也跟着鼓吹“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师夷长技以制夷”之类的,杨孟晗就更赚到了,偷着乐了。
翁心佑自言自语几声后,道:幼鸣这做学问之道,倒像是师法古儒,兼容并蓄;对宋儒理学有些窥破了、看轻了?
杨孟晗:小子这是,手中有剑,心中无剑。
翁心佑:哦,此话怎讲?
杨孟晗:学了十几年儒学,儒学已深入骨髓,条条框框太多,束缚拘泥太多;忘掉他,才能有新学问进脑子里来;这叫心中无剑,方可让剑法更上一层楼。
润淼从舅:幼鸣这是顿悟了,一僧一钵,入世修行了。
翁心佑:怪不得幼鸣学问如此之好,却对科举兴趣缺缺,原来是得大自在了;鄙理学之桎梏,若圣人问学老聃之行,以躬亲践行而求真学问,行万里路,上下求索。一心向学,视以宋儒理学为基的科举俗事为无物。唔,此真儒也,往日必成一派学问大家。
杨孟晗是真心考不了,本来是惴惴不安、心有戚戚焉;让他们这么一解读,也觉得自己似乎貌似形象很高大上了。
大家交流得很开心,方子詹招呼大家入席,菜肴也办得很丰盛。大家都是亲戚,酒席上很热闹,就杨孟晗那几句话,还时不时地冒出几句妙语,说几句感悟;都是读书人,掉起书袋来,也自有一番风趣。
饭后,大家坐着聊天,方家表嫂还亲自出面,给客人冲了三道茶。
翁心佑调笑道:没想到,幼鸣对茶艺一道还这般讲究。
杨孟晗摸摸鼻子:我这是看西人拿着中国茶叶,胡乱喝一气;心中不忿,整出来,调理调理西人的。
翁心佑一乐:呵呵,西人粗鄙,幼鸣弄些雅致的门道来,羞臊羞臊他们,也是出一口闷气;路子对头,往后我等也若幼鸣这般,让此法大行其道,让粗鄙西人无地自容,好好......
润淼从舅:幼鸣做事,知己知彼;吴道台也算善于与西人打交道的,但失之过于纵容隐忍,倒是幼鸣连消带打,应付起来花头更多些。
翁心佑郑重地对着杨家兄弟一抱拳:翁杨两家两辈子的交情,客气话不多说,翁家这次记住了。
杨孟晗:固亭公无需客气,小子还有一事,要拜托固亭公呐。
翁心佑:哦,幼鸣但讲无妨。
杨孟晗:我中华乃瓷器、丝绸之国,然西人格物之道进步神速;而今,瓷器之道已胜出我帮,除古瓷外,新瓷再无出洋矣。丝绸外销也一日衰过一日,只能以生丝换银子;长此以往,恐非好事,当未雨绸缪才好。
翁心佑:幼鸣细细跟老夫分说分说......
翁心佑沉吟许久:我翁家读书人不少,科举一途终究太难,成功能有几人;多数人不成,也就半废了。如此也好,挑几个搞这行,也是一条出路。如若像幼鸣说的这般,倒是一件功德。
郑重其事的一拱手:这事,翁家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