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帐篷内,昏黄的蓄电池应急灯光下,王秋、马彤和蔡蓉围绕在一张简陋的担架旁边,望着担架上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文德嗣,彼此面面相觑,一时间全都束手无策。
一根锋利的长枪刺透了文德嗣的腹部,划开了好大一道口子,并且当即就搅得他肚破肠流。撕裂的衣服碎片混着沙砾、血肉和内脏,把他的腹腔变成了一片可怕的泥泞沼泽。
他的全身各处都黏糊糊地流淌着血液,还有不知是肉还是脂肪的物体,耷拉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两边。
虽然马彤硬着头皮给他清理了一下创口,裹上了绷带,但血水依然在汩汩流出,染红了半个担架。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站在这里的三位穿越者,全都不是学医的,除了消炎药和绷带、纱布之外,也没带什么医疗器械。
面对着已经失血过多,重伤垂死的文德嗣,他们这些连蒙古大夫都谈不上的外行人,实在是回天乏术。
至于本地的部落巫医,对此更是没有一点办法——这么严重的伤势,任何原始草药都派不上用场——唯一能够给出的建议,就是杀人祭神,祈祷上天保佑,然后让伤员躺在床上听天由命。
“……唉,看样子,文学长的内脏和骨头都受伤不轻,必须尽快进行外科手术……可问题是,凭着我们几个外行人的本事,能够给他做个包扎就已经是极限了!连出血都止不住!而且,就算我们想要给他输血,血型也对不上啊!此外,还有伤口感染的问题……”
王秋试着按了按文德嗣的颈动脉,明显感受到脉搏已经越来越弱,而呼吸更是气若游丝,只得无奈地摇头叹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必须立即把他送进急救医院,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嗯嗯,那么就请你快一点动手,把他送去医院吧!救人如救火啊!”
作为一只天然呆萝莉的蔡蓉团长,面对这种场面已是彻底慌了神,只知道对王秋的建议唯唯称是。
而头脑精明的马彤学姐,却一下子听出了其中的问题,“……等等,按照你的这个意思,就是把文德嗣弄到虫洞另一边的现代世界?可问题是,如果他被送了回去的话,这虫洞岂不是就要消失了?”
“……如果他死在了这里,虫洞一样也会消失!”王秋毫不客气地驳斥道,“……这么严重的伤势,流了那么多的血,可能还有脏器破裂……你以为他还能坚持多久?只怕是连明天早上都未必能撑得到!”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马彤学姐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情急之下又没有其它的对策。
“……诸位尊敬的阁下,请问我最心爱的丈夫现在怎么样了?到底还有没有救?”
正当三位穿越者争执不下的时候,文德嗣的妻子玛卡公主掀开帐帘走了进来,虽然在面容上竭力保持着镇定,但那一对泛着泪花的红肿眼眸,还是显示出了她心中无限的惶恐和悲伤,“……就在昨天,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到了今天,难道我又要失去自己的丈夫了吗?”
王秋、马彤和蔡蓉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最后还是王秋有些迟疑地率先开了口。
“……这个……文德嗣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我们确实还有拯救他的办法,但是……”
王秋叹了口气,艰难地说出了最残酷的内容,“……但是……如果要拯救他的性命,就必须把他带回我们的世界。可这样一来,对于留在这个世界的您来说,或许就意味着永别……所以,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另外,无论他是回到了我们的世界,还是死在了这里,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都会因此中断。我们也必须赶在通道断绝之前离开,否则就会再也回不去了……”马彤也紧跟着补充说。
“……原来他还有救啊!那就好!请你们务必把我丈夫带回你们的世界,然后挽救他的性命!只要他能够活下来,纵然必须跟我永远离别,又算得了什么呢?再怎么样也比死在这里要好啊!”
玛卡公主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滚滚而落,整个人却如同放下了千斤重担,脸上一下子流露出了宽慰的神色,“……还有,请问你们能不能等到明天上午再出发?我想要赶紧回到村子里,把我们的儿子带过来,好让他在离别之前,再最后看上他的父亲一眼……”
“……抱歉,文德嗣的伤势实在太重,如果要拯救他的生命,就必须马上出发,否则就来不及了。”
虽然眼前这位美丽少妇的悲容足以融化任何人的心扉,但王秋还是不得不硬着心肠如此答道。
“……这样啊……我明白,我明白……这实在是我太贪心了……”
玛卡公主一边说着一边点着头,并且渐渐地哽咽了起来,“……只要他能够活下来就好……”
看着这位泪光闪烁的年轻母亲,王秋的心里也是一阵黯然,感到既怜悯,又无奈。
他知道,在这个时空刚刚过去的几年时间里,玛卡公主先是遭遇了亡国惨变,不得不在颠沛流离之中挣扎度日,之后虽然建立了村落暂时安稳下来,但生活依然还是十分艰苦。
好不容易,随着穿越者们和大批现代商品的抵达,洪休提兹干王国开始蒸蒸日上,建立起了繁荣的希望港,收复了昔日沦陷的疆土,乃至于最终打败了诸多对手,成为了整个中美洲的霸主……可就在光明的未来终于露出曙光之际,西班牙舰队的一场突然袭击,又把一切统统打回了原形。
——过去一直养育着她的老父亲突然死了,为她提供了倚靠和寄托的丈夫也要走了。还有自己这些曾经给了洪休提兹干王国巨大帮助的“远方神人”,也即将离开这个刚刚复兴就遭遇重创的国度……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年幼儿子,还有一个根基不稳的新生帝国。
可想而知,她在骤然获得了统治者的权位之后,将要遭遇多少阴谋和挑战,承受多少艰难和困苦。
“……诸位尊敬的阁下,如果我的丈夫能够活下来,请你们务必转告他,让他安心养伤。我会在这个世界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努力守护住他给我们留下的一切,并且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玛卡公主无限深情地最后看了昏迷的丈夫一眼,又抬头看了看王秋等人,然后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保证,我一定会在这个世界等待下去,等到他的再一次回来!无论我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王秋、蔡蓉和马彤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地叹息一声,随即全都用力点了点头。
于是,来不及举办任何隆重的告别仪式,甚至没有时间去通知全体军民,在这片深沉的夜幕之下,诸位穿越者们就匆匆地离开了——正如同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突兀。
临别之际,玛卡公主从脖颈摘下了自己的黑曜石护身符,郑重其事地把系绳缠绕在文德嗣的手腕上,然后朝着帐篷的边缘退开几步,悠悠地唱起了一首古老而又忧伤的送别歌谣:
……
把我的双脚借给你,为你踏平旅途的坎坷;
把我的双手借给你,帮你斩开一路的荆棘;
把我的双眼借给你,让你看清前方的危险;
把我的双耳借给你,让你听见我的心意。
……
在这忧伤的送别歌声中,马彤和蔡蓉让虫洞悬浮在这间帐篷中央,然后相继穿过虫洞,回到了现代世界。而王秋在向玛卡公主行了个礼之后,也随即弯腰把文德嗣从担架上抱起,同时发动了异能。
——伴随着一阵微不可察的空间扰动,两人的身影一起从帐内消失,只留下了一滩嫣红的血迹。
接下来,由于文德嗣这个闯入异世界的“虫洞发生源”的回归,那个已经在16世纪中美洲世界里悬浮了将近四年的虫洞,也被迅速地压缩成了一个漆黑的小球,然后轰然炸裂,随风飘散……
唯一亲眼看到了这一幕场景的玛卡公主,到得这一刻之后,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掩面痛哭着跪倒在地上,一时间滚滚热泪如雨而下,很快打湿了帐篷底部铺垫的地毯。
——诸位异时空的来客们,终于告别了这个因为他们的抵达而发生了巨大改变的世界。
伴随着一阵穿越时空特有的眩晕,当王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熟悉的自家客厅。
浑身血污的文德嗣学长,此刻正半死不活地趴在大理石地板上,而马彤和蔡蓉则神情焦急地守在一旁。
接下来的步骤,自然是顺理成章——打电话,叫救护车,送医院,挂号,急救,缴费……等到这一连串事情全都被折腾完,并且亲眼看着文德嗣学长被推进手术室之后,王秋他们才稍稍松懈下来。
于是,早已是满身疲惫、心力交瘁的他们,便聚集在手术室外面空空荡荡的走廊上,一边等待手术结束,一边扶着走廊两侧的长椅,各自坐下休息。
抬头看看,窗外已是一片万籁俱静的夜色,而墙上的钟表则显示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的凌晨时分。
每个人彼此之间都意味复杂地互相望了望,然后不约而同地齐声叹了一口气。
“……唉,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冒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感觉真是好失落啊!”
马彤学姐先是用手帕擦了擦汗,随即若有所思地说,“……嗯,对了,我们是不是好像忘了些什么?”
对于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具备天然呆属性的蔡蓉团长,只是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但与此同时,王秋却猛地全身一震,然后他的身体就开始变得极度僵硬,头上更是冒出细细的冷汗……又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在两位女同事的好奇目光中,用颤抖的语气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鸣:
“……糟了!这下完蛋了!咱们的那位马主任,好像还在虫洞那边的墨西哥高原上没回来呐!”
霎时间,气温仿佛猛地下降了三十度,整条走廊里一下子陷入了静默状态,只有挂在墙上的钟表,还在咔哒咔哒地发出充满节奏感的响声……
嗯,祥瑞御免,祥瑞御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