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共和国政府驻君士坦丁堡外交大使、贸易代表兼金角湾租界长官,吉罗拉摩.米诺托致威尼斯总督法兰契斯科.佛斯卡利(Francesco Foscari)的报告。
尊敬的总督阁下:
在万能的上帝降下不可思议的神迹,于一夜之间收割了君士坦丁堡郊外十四万土耳其人的生命之后,统治这座城市的君士坦丁皇帝显然是有些兴奋过度了。或许这位皇帝认为自己肯定是得到上帝的庇佑,必将永远获得胜利,竟然不顾他的国家是何等虚弱,不顾一切地发动了对土耳其首都阿德里安堡的远征。而君士坦丁堡大牧首格里高利,也给这次军事冒险赋予了“圣战”的十字旗号。
虽然我可以理解这位皇帝对消灭多年宿敌的渴望,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作战决策都显得过于草率。要知道,君士坦丁堡的东罗马帝国军队,已经差不多有半个世纪未曾走出过城墙一步了。
而且,皇帝目前能够筹集到的这支军队,素质实在是非常的糟糕,数量也嫌太少——尽管皇帝已经把宫殿里的每一个侍从和仆人都拉上了战场,以至于皇宫在出征之后无人看守,只好在临行前用木条把皇宫的门窗给钉起来。政府官吏和教士们也为征兵工作竭尽了全力,但他们最后还是只凑出了不足一万人而已。
由于兵力实在不足,君士坦丁皇帝一度把主意打到了特列威森提督带来的共和国增援舰队身上,但性格谨慎的提督阁下拒绝让他的水兵离开战舰,更不愿意让他们深入到远离海岸的内陆去冒险。
1453年2月22日,皇帝在竞技场门举行了出征仪式之后,就带着这一票乌合之众出城西去,其中有农夫、木匠、铁匠、搬运工、面包师、仆人,甚至还包括了很多妓女!看上去更像是随军商团,而非能打仗的军队。愿上帝保佑他们能够活着再次看到君士坦丁堡的城墙,而不是被卖进奴隶市场!
全军上下,只有皇帝直属的雇佣兵,以及来自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的志愿者,多少还有些军人风范。
不过,虽然这支军队的素质不佳,但装备倒是很不错,粗看上去多少也有几分威武——由于十四万土耳其大军在城外遗留了太多的军械,使得每个人都可以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兵器,就连抵得上普通人好几年薪水的上等弯刀和链甲都不例外。很多外国水手都是为了混一身行头,才加入了这支乱七八糟的队伍。
为了亲眼观察这场远征的过程和结局,以备为日后的决策提供佐证,我在告别了特列威森提督——他即将率领舰队离开君士坦丁堡,重返地中海,前往希腊执行下一个任务——并且安排好租界的留守人员之后,就带着一支大约五十人的小队伍,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了君士坦丁皇帝的远征。
不过,在出城之后,跟我预想之中的情况略有不同,君士坦丁皇帝的这一次冒失进军居然相当之顺利,沿途不断有希腊人投奔,让他的队伍迅速膨胀到了三万以上。而散居在色雷斯平原上的土耳其人,却几乎未能在沿途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皇帝也无心与他们纠缠,只是不断催促军队全速向阿德里安堡挺进。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根据我的看法,这首先是因为上帝在君士坦丁堡郊外施展的恐怖神迹,让这些异教徒感到无比敬畏。更重要的是,这几天在阿德里安堡爆发的奥斯曼皇族继承权争夺战,使得整个土耳其帝国都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根本没人顾得上来阻击君士坦丁皇帝的这支杂牌军。
——两年之前,穆罕默德二世苏丹登基即位的时候,就曾经上演了极其血腥的一幕。他的父亲穆拉德二世苏丹刚刚驾崩,他就从布尔萨城带着自己训练已久的行省私兵,开往帝国首都阿德里安堡。这位嗜血的年轻人先是宣布加薪两倍,买通了守卫皇宫的新军(耶尼切里),屠杀了所有排行顺位在他前面的亲王和王子们,接着又在首都设下圈套,把所有前来参加穆拉德二世苏丹葬礼的亲戚们一网打尽,统统处决。
如今,在这位残暴的苏丹突然死去之后,他的妻子们和儿子们,同样也立即按照之前的旧例,开始了一场最终只能有一个胜利者的残酷厮杀——根据我们打听到的消息,土耳其人不仅把首都杀得血流成河,还焚烧和炸塌了苏丹的宫殿,连城门都被捣毁了……或许我们真的能够再度取得一次奇迹般的胜利?
非常遗憾的是,尽管我们已经尽量加快速度,但是当我们赶到阿德里安堡附近的时候,土耳其人的内乱已经基本结束,失败者不是被杀就是逃亡,而胜利者则收缩兵力,固守城市,并且以惊人的速度修补了破损的城墙、城门和塔楼,做好了进行防御战的准备,让我们再也没有了趁乱进城的机会。
由于此地一片混乱,我暂时还不知道土耳其人这场内斗的详情,但已派人加紧打探。另外,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我手下的雇佣兵在一堆废墟里抓住了几个灰头土脸的保加利亚人工匠,他们自称在不久前参与铸造了匈牙利人乌尔班的那门巨炮,并且掌握着许多技术窍门,还随身带着一堆图纸。我认为这些保加利亚人对共和国的军备工作很有帮助,就把他们全都扣押了起来,准备装船运回威尼斯或克里特。
最后,关于前次那批上等胡椒、肉豆蔻和丁香的来源,也就是那支从黑海北岸的术赤兀鲁思(当时欧洲人对金帐汗国的称呼)赶来的鞑靼十字军,我已经在开赴阿德里安堡的途中跟他们取得了联系。
这是一支由鞑靼人和罗斯人混合组成的小队伍,总共只有二十人左右,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君士坦丁堡留了多少人。队伍之中,鞑靼人显然处于统治地位。当我亮明身份之后,对方的态度很友善,但我们之间的交流依然十分困难,因为我和我的部下全都不会说鞑靼人和罗斯人的语言,而对方同样既不会说拉丁语也不会说希腊语,甚至不会说土耳其语。这样一来,我们之间除了打手势之外,就完全无法对话……
后来,有一个鞑靼人试着用阿拉伯语跟我交谈,总算是勉强说上了话。可惜我的阿拉伯语非常糟糕,仅仅是能够打招呼的水平,再加上手势的配合,总算是让他们明白了我们对他们带来的香料很感兴趣,想要继续收购……至于他们的答复,我很遗憾地完全听不懂,只是从语气上分析应该是很乐意的样子。
看起来,我必须要找到一个会说鞑靼语、罗斯语或阿拉伯语的翻译,才能跟他们展开进一步的会谈。
就在我们抵达阿德里安堡郊外的同一天,率领舰队沿着色雷斯海岸航行的特列威森提督,也派了一艘划桨快艇顺着马里查河溯流而上,前来阿德里安堡战场附近打探消息,并且恰好遇上了我的部下。我在尽量为他们提供便利的同时,也请他们把这份报告书交给特列威森提督,然后带回本国。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将在此次战事基本结束之后,再向国内发出第二份报告。
您最恭顺的仆人,吉罗拉摩.米诺托
1453年3月2日,于阿德里安堡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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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鹅毛笔之后,吉罗拉摩.米诺托大使将信笺纸摊开,从书桌旁边的沙罐里,抓出一把干燥的细沙,小心翼翼地在纸面上撒了一层,让它吸干纸上的墨水。然后再张嘴把这些细沙吹掉,将信纸卷了起来。
当这份报告书被信差送走之后,米诺托大使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二楼的小阳台上,远远眺望着地平线尽头那座雄伟巍峨的要塞城市——阿德里安堡。
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也是一座从建立开始就按照军事要塞标准来设计的坚固城市。早在罗马帝国尚未分裂成东西两个部分的遥远时代,阿德里安堡就已是赫赫有名的军事重镇,爆发过无数次尸山血海的惨烈战役。而之后的历代东罗马皇帝,每一次对欧洲战场用兵,也都是在阿德里安堡集结大军,以此为基地向保加利亚或塞尔维亚挺进。相对应的,任何从西方进攻君士坦丁堡的军队,也必须要拔掉阿德里安堡。
在漫长的战火考验之下,这座城市被修筑得高城固垒、异常坚固。当阿德里安堡落入奥斯曼土耳其人手中之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更是不惜工本地把它当成作首都来建设,而城防设施更是重中之重。
因此,如今的阿德里安堡虽然只有大约四五万人口,面积也远不如君士坦丁堡那么庞大,但由于格局紧凑的缘故,若是论防御能力的强弱,恐怕还在君士坦丁堡之——城市周围有宽阔的壕沟和斜堤,城墙由巨石垒砌而成,通往马里查河的水门也被炮台严密守护,并用沉重的金属链条封锁了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