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这世上的凡夫俗子们,通常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随着法萨卢斯战役的败报被逐渐传开,罗马共和派在亚洲的各个盟友纷纷改变了态度,罗马共和国在几个东方行省的地方实力派也倒戈成风,倒霉的庞培不管走到哪里都被驱逐出去,怎么也找不到容身之处。
万般无奈之下,几乎穷途末路的庞培,只能逃往托勒密王朝统治下的埃及,认为这是最可靠的投奔之地——因为庞培不仅是已经驾崩的埃及国王托勒密十二世最亲密的政治盟友,在当年曾经从叙利亚驻军中调兵帮助前国王平定叛乱、夺回宝座,还特意在亚历山大港留下了一个罗马军团,帮助托勒密家族维持自己的王国。在法律上讲,庞培甚至还是现任国王托勒密十三世的监护人,有权力“代管”这个国度。
而凯撒在率领舰队拔锚驶出罗德岛之前,也从塞浦路斯的哨探们口中,得知了庞培逃往埃及的消息。
于是,凯撒和庞培之间,这场猫和老鼠的追猎游戏,又从亚洲一直持续到了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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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什么时代,在经历过一段枯燥乏味的远航之后,船上的水手和乘客们总是会期待着上岸消遣。
此时,根据向导的说法,距离亚历山大港已经只有不到半日的航程了,这使得船上的人们心情全都变得愉快了许多,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在上岸之后的打算。
就连甲板下面的监工,似乎也对奴隶水手们和蔼了不少。几个监工全都将鞭子拴在了腰上,不再凌空挥舞。掌鼓手敲击鼓点的节奏同样也变得分外柔和,轻松的调子活像在狂欢宴会上的欢快音乐。
——之前,在亚洲沿海的所有港口城市,全都在凯撒大驾光临之时表现得诚惶诚恐,招待得殷勤倍至。
时至今日,舰队上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亚历山大港的埃及人,同样也不可能有勇气跟凯撒作对。
这种慵懒悠闲的气氛,也不可避免地传染到了凯撒的身上。
于是,他转过身去,示意他的副官法拉乌斯给自己倒一杯葡萄酒。可惜这杯葡萄酒刚入口,凯撒就忍不住皱起眉头,然后转身朝着船舷外吐了出去。
“……呸呸呸!这酒似乎有些变质了!法拉乌斯!到我的卧室去,我记得在床底下还有几瓶好酒!”
“……这个……大人,这瓶酒就是从您床底下拿出来的。”
凯撒的副官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没办法,埃及的天气实在太热,再加上之前那场风暴……船上的酒不是漏了,就多了些怪味……”
“……哎,既然如此,就让士兵和水手们把剩下的酒统统都分了吧!”凯撒有些不悦地挥了挥手,“……等到了亚历山大港,我们再从埃及国王的宫廷里,搬一批最名贵的好酒上船享用!”
于是,船上剩余的最后几个酒瓮也被逐一打开,军官们将这些略微变质但仍能饮用的酒水分给每一名士兵,甚至就连最低贱的划船奴隶也能分到一小杯酒,一时间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心情十分轻松。
而在船头指向的前方,法罗斯岛上那座高耸入云的著名灯塔,也已经在水平面的尽头悄然浮现。
“……大人,今天的天气不错,我已经能看见埃及人布置的浮标了!”
一位之前曾经多次来过亚历山大港的老海员,指着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块彩色软木,兴奋地说道,“……只要沿着这条航路继续前进,就能顺利进入亚历山大港了!”
接下来,包括凯撒在内,整支舰队的所有罗马人,几乎都被亚历山大港独特的异域风情给陶醉了:
——宏伟华丽的青铜城门、枝叶婆娑的棕榈树、风格繁复的宫殿、星罗棋布的花园,流光溢彩的巨型马赛克镶嵌画,金碧辉煌的雕像和四轮马车,色彩清新的石膏廊柱,繁华喧嚣的集市货栈,还有法罗斯岛上那座令人仰望的巨大灯塔……这座城市看起来真是无比的豪华、气派,实在令人目不暇接。
在灯塔坐落的法罗斯岛和尼罗河三角洲陆地之间,耸立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大理石堤道。它是一座极为牢固的跨海大桥,除了在中间部位留有两个用于让船只通行的拱门以外,其余部位全都是用坚固的、半透明的大理石砌成。堤道下面的拱门非常宽阔和高大,足以让凯撒舰队的每一条船轻松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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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凯撒的舰队刚刚抵达法罗斯岛附近,准备减速通过大理石堤道的时候,远方的码头上却传出一片嘈杂的喧哗声,隐约还有悠长的军号声和隆隆的战鼓声夹杂其间。紧接着,几艘同样挂着罗马鹰帜的战舰,就从大理石堤道的另一侧通过拱门钻了出来,然后气势汹汹地展开了战斗队形。
“……那是庞培的战舰!庞培就在这里!重复!庞培就在这里!”
桅杆上的瞭望员声嘶力竭地呐喊道,而原本懒懒散散的军团士兵们,也都仿佛被猛地抽了一记鞭子,迅速抄起了武器,拉紧了弩炮,弓箭手也准备好射击,无关人员则被急匆匆地赶下了舱底。
在一开始的时候,凯撒一方还信心十足,甚至有闲暇训斥水手说,“……慌什么?做好准备就可以了。过去庞培的兵力比我们多几倍时,我们都不怕他。现在他已经被打成了光杆,还用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一时之间,凯撒的这些话有效地安慰了军心,也激励了士气。
但是,接下来,随着一艘又一艘挂着罗马鹰旗和埃及托勒密王朝军旗的战舰,从大理石堤道的后面鱼贯而出,就算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凯撒,也不由得感到有点迟疑了。
在一路逃亡之后,庞培手头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的战舰。出现如今这种情况,只可能是他掌握了埃及海军——从这个架势看来,埃及人似乎已经铁了心要投靠庞培,那么在这座城市里,岂非处处都是敌手?
“……大人,在这里爆发海战对我们不利!请速做决断!”他的副官法拉乌斯也凑过来劝说。
——凯撒此时拥有的船只,主要来自于追击路上临时征集的商船,战舰的数量很少。而庞培的船只却是多半是专门打造的战舰,在海战之中的威力不言而喻,即使打接舷战也比凯撒的船更强。更何况,凯撒的划桨手刚刚经历了一次漫长的航程,体力皆已耗尽。而庞培这边的划桨手却是刚刚出海,劲头十足。
在这种情况下,最符合常规的选择,自然是暂时掉头退出战场,寻找某地抛锚休整,然后卷土重来。
但是,一向以大胆和冒险而闻名的凯撒,明显还不想放弃眼前这座繁华富饶的东方都市,更不愿意在自己的手下败将(庞培)面前卷旗逃走——勇气和大胆才是他一贯以来的风格。
“……既然如此,那就尽快靠岸搁浅,让所有人都攀登到法罗斯岛上去!”
不顾副官的劝阻,他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短剑,对全军如此发号施令,“……所有人听令!将船头向右转!准备冲滩!就像我们当年登陆不列颠一样!从陆地上碾碎庞培的丧家犬!凯撒将与你们并肩作战!”
伴随着统帅的疯狂号令,凯撒的这支小舰队,立即就犹如自杀的鲸鱼一般,纷纷躲开迎面而来的庞培战舰,转头撞向了亚历山大港灯塔脚下的法罗斯岛海滩。
其中,只有极少几艘船能靠上法罗斯岛的码头,剩下的就只能让船身尽可能平缓地横卧在泥沙之间。
然后,凯撒第六军团的老兵们纷纷跳进齐腰深的海水,背着沉重的武器装备,艰难地向着岛上跋涉。
不过,抢占了这座城市的庞培军,似乎同样也看出了法罗斯岛的重要性,事先早已在岛上部署了一队步兵,用标枪和弓箭阻挠凯撒军的上岸,伴随着嗖嗖的破空声,一时间让刺眼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海水。
但是,凯撒的部下很快就把搁浅的船只作为火力平台,同样向着敌人投射出弓箭和标枪,还用弩炮投掷石弹来还击。而凯撒方拥有的少数战舰,则竭力在亚历山大港的海面上,与拥有绝对优势兵力和火力的敌舰队展开周旋,不求战胜破敌,只求能够掩护运输船上那些骑兵和步兵的安全登陆。
就这样,在片刻之后,攻守双方开始在直接海水中短兵相接,由于两边都被海浪击打得无法列队,所以法罗斯岛海滩上的这一战,完全变成了双方士兵之间勇气和武艺的较量,只考验彼此的单兵素质。
——经过一番短促而惨烈的厮杀,庞培在前不久逃难途中草草招募的新部下,很快就抵挡不住凯撒第六军团气势如虹的攻击,不得不乱糟糟地逃回了灯塔内部,任由凯撒的军队踏上了干燥的陆地。
紧接着,凯撒留下少数部队监视灯塔内的敌人,然后率领剩下的三千多人,趁着敌军尚未破坏长堤的机会,一举冲过连接法罗斯岛和亚历山大港市区的堤道,直接杀到了坐镇埃及王宫的庞培面前。
随即,整座繁华绚丽的亚历山大港,就陷入了凯撒与庞培这两拨罗马人之间的激烈战火之中。
至于亚历山大港市民的观感,还有本地主人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态度,则被凯撒和庞培彻底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