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马人的眼中,哈德良皇帝在不列颠修建的长城,差不多就是世界的尽头。长城外面是一片穷山恶水,被罗马人视为不毛之地。而在长城南边的不列颠行省,也是罗马帝国所有行省之中最偏远、最荒凉、最落后的地方之一,在罗马帝国的权贵看来,只有被流放的罪犯才会喜欢去那儿。
于是,他们一家子就同时怀着被流放蛮荒的沮丧,以及一跃成为皇族的喜悦,带着东罗马帝国诸多权贵赠送的礼物,乘船漂洋过海到不列颠去跟罗慕路斯皇帝汇合。而在抵达格洛斯特城之后,不列颠的生活条件也确实跟他们想象中一样糟糕:毫无美感的破旧城市,由军营改建的所谓“行宫”,枯燥无味的单调生活……大不列颠岛潮湿阴冷的气候,令习惯于地中海明媚阳光的兄妹俩感到浑身不舒服;而各种日用品的极度匮乏,更是让这些“奢侈”的东罗马帝国贵族子弟感到绝望——即使是皇族也穿不上丝绸衣服,连亚麻布都十分稀缺,只能裹着乱七八糟的兽皮来御寒;吃饭也没有香料,甚至连食盐都很缺乏……
总的来说,与之前在东罗马帝国相对舒适的生活相比,来到不列颠行省之后的日子实在是太艰苦了。
当然,如果只是生活条件艰苦一些,那么公主殿下觉得自己倒也不是不能忍受。可更要命的问题在于,黑暗时代的欧洲没有一寸和平乐土,西罗马皇帝驻跸的格洛斯特城,更是盎格鲁撒克逊蛮族的重点攻击目标,几乎每一年都要遭到几次入侵,劫掠、战斗和袭击永无休止,城墙之外就没有安全和秩序可言。
在这样动荡不安的环境里,即使是提奥法努公主这样尊贵的女性,也不得不努力锻炼武艺,以求自保。至于她曾经在希腊学习的诗歌、音乐和绘画,在蛮荒暴力的不列颠行省,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用武之地。
尽管父皇、哥哥和那些立志于恢复国家的罗马勇士,一直在舍生忘死地跟蛮族展开血战。但几年下来,被罗马帝国鹰旗覆盖的土地还是没有丝毫的扩张。蛮族入侵一波接着一波永无休止,频繁的天灾和饥荒还在不断削弱着“文明阵营”的实力……在连生存都很艰难的情况下,实在是没办法再去奢谈什么生活品味。
——虽然她不时还会想起在君士坦丁堡参加过的奢华宴会,欣赏过的戏剧、音乐和舞蹈……
于是,提奥法努公主只好无奈地打定主意,准备在这片蒙昧蛮荒的土地上终老一生。谁知一座金属城堡却突然从天而降,里面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和更加奇怪的人,给了她许多难以言喻的新奇见闻。
父亲说,这些人是来自千年之后的时间旅行者,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大能,但却并不可怕,而是更加懂得文明人的规矩。而格洛斯特城确实也通过父亲的斡旋交涉,从这些时间旅行者的手中得到了不少好处——新奇高产的农作物、美味甘甜的糕点、坚固耐用的金属刀斧,还有华丽炫目的布匹和小首饰……
在得知自己作为罗马帝国公主的尊贵身份之后,那些时间旅行者之中的几个年轻人,甚至开始向自己献起了殷勤,有人在她的住所窗下弹奏乐器,有人用奇妙的小盒子播放音乐给她听,有人送来各种奇妙的礼物,譬如银闪闪的玻璃镜和精美的小手帕,还有人邀请她去卡梅洛特城堡做客,享受款待……
虽然她从父亲的口中知道,这些“未来人”终究要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所以一直没有接受他们的好意,但这并不妨碍她趁机给自己弄点儿好处——不得不说,千年之后的城堡还真是既漂亮又舒适。如果这帮未来人在返回他们的时代之后,能把这座城堡给留下,她一定要劝说父亲带着全家都搬进去……
但是,正当她感觉在不列颠这片蛮荒异域的生活,终于稍微有了些趣味的时候,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却突然降临了——先是东北方的盎格鲁蛮族大举入侵,横跨整个不列颠行省直扑格洛斯特城;紧接着,没等他们来得及向凯尔特人各国求援,父亲率领的城防军主力就被击溃;然后,求援使者刚刚派出,大批蛮族骑兵就杀到了城下,偏偏她和母亲当时都不在城里,而是跑到了城外的农庄,指挥奴隶和劳工把今秋收获的粮食运进城市,以防在战火中遭受损失,而且身边也没带几个卫兵……结果当即就被敌兵冲散……
一片混乱之中,提奥法努公主带着几个侍卫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才甩脱了追兵,回头一看,却发现几处城门都已经被敌兵包围,母亲也不知下落……眼看着格洛斯特城只怕是冲不进去了,她只好拨转马头,朝着南方那个盘踞着未来人的卡梅洛特城堡疾驰而去——这已经是距离格洛斯特城最近的友好势力了。
在逃亡的路上,一行人又遭到暴雨袭击,在电闪雷鸣中走散。此时,公主身边已经只剩了两个侍卫。
“……我们距离卡梅洛特还有多远?塔西努斯?”擦了擦从额头淌下的雨水,提奥法努公主转身对自己身边仅剩的侍卫之一塔西努斯问道,“……这一段路我感觉好像不太熟悉……应该没有走错吧!”
说到最后,她一边张望着四周的地貌,一边有些心虚地嘟囔道,嗓音也变小了许多。
“……殿下……”塔西努斯跟着勒停了战马,刚刚张开嘴巴,想要对提奥法努公主说些什么,谁知他屁股底下的战马,却突然嘶鸣着人立而起,将它的主人一下子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随即,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提奥法努公主,就惊骇地看到了插在塔西努斯喉咙上的一支羽箭!
紧接着,仅仅是几十步外,那些湿漉漉的草丛和灌木背后,出现了十几个身披狼皮、鹿皮或熊皮的邋遢男人,他们手中握着长矛或者战斧,其中还有几个弓箭手,在深秋的冷雨中依然毫不在意地光着膀子。虽然已经被雨水洗刷过,但公主还是能看出他们身上曾经涂着的赤红色图腾条纹——是盎格鲁人!
“……殿下快跑!”另一个侍卫挥剑朝着提奥法努公主喊道,随即另一支箭便刺穿了他的胸口,刚刚出鞘的剑也掉了下去。提奥法努公主强忍着悲痛猛踢马肚,让她的战马快步沿着道路而去。
霎时间,阴寒的冷风夹杂着雨水一下子扑面而来,让她不得不低下了头,望着马蹄踏起阵阵污泥。身后,响亮的喊声夹杂着垂死的哀号隐约传来,使人不由得感到一阵阵惊心胆颤……
在马背上迟疑了一瞬间,出于心中的责任感,她粗鲁地咒骂了一句,然后还是勒住马头向身后望去。突如其来的惊愕之中,他已经跑出了两百多步之远,正好看到满脸恐惧的最后那名侍卫被一支长矛刺穿腹部,惨叫一声之后就再也没了声息……而三名裹着兽皮的盎格鲁人骑兵,还在紧随不舍地追上来!
为了努力逃脱野蛮人的追杀,提奥法努公主不顾自己马术的生疏,硬是驱使马儿一再加速……偏偏就在这时,一支箭几乎擦着她的耳根飞过,突如其来的震惊顿时让她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就从马背上跌了下来,然后重重地摔在泥泞之中——她感到脊背撞上了岩石,左腿和腰际也疼痛不已,仿佛骨头都要断了。
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昏了过去,但逼近的马蹄声却告诉她一旦昏倒就什么都完了……于是,尽管雨水依旧在敲打她的面门,剧痛依旧在从伤处传来,提奥法努公主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剑,紧紧地咬着牙关,跟那三个已经跳下马背,准备把自己生擒的蛮族骑兵决一死战。
——之前在战场上的无数次亲眼目睹让她非常清楚,自己被蛮族捉住之后的遭遇,恐怕会比死还要惨。
非常遗憾的是,跟这三位虎背熊腰、常年与猛兽搏斗的盎格鲁人战士相比,她这位弱质女流的抵抗实在太过无力——仅仅是一个照面,她的短剑就被敌人用战棍打飞。下一刻,伴随着蛮族战士们的得意呐喊和她的绝望尖叫,一柄锋利的短刀被抵在了公主的喉咙上,然后是一根绳子绑上了她的胳膊……
突然,从那几个蛮族的背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其中一个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于是,那名正在捆扎她的士兵,就挥手狠狠地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提奥法努公主顿时两眼一黑,从此失去了意识。
然后,这几个盎格鲁人士兵就转过头来,望向奇怪声音传来的方位……随即就一起愣住了。
另一方面,在距离格洛斯特城不远的地方,王秋等人终于遭遇了来到这个时空之后的第一场战斗,并且轻而易举地取得了胜利——当他们驾驶着越野车一路直冲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个裹着兽皮的蛮族士兵呆若木鸡地站在大道中央,嘴巴张得老大,似乎是被这超出思维能力的“钢铁怪兽”给吓掉了魂。
而在他们的脚边,还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发女人,似乎是从格洛斯特城逃出来的罗马人。
于是,为了抓活口审问,王秋收起了手枪,而小鸟游真白前首相则非常淡定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摘下“邪王真眼”上的眼罩,给他们施展了一个“群体人类控制术”……然后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再接下来,亚瑟就发现地上这个浑身泥水和血污的狼狈姑娘,居然还是一位自己认识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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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听到有人在说着什么,但提奥法努公主并不想睁眼。
在方才的昏睡中,她又一次梦到了那片熟悉的海滩,温暖的海水抚摸着她的双脚,细腻的沙砾随着波涛在她的趾间流淌——这是希腊的雅典,她出生的地方,那个曾给予过她安宁童年的地方。
又有人说了些什么,这一次的声音近了些。紧接着,提奥法努公主便意识到,他们所说的并不是任何一种自己懂得的语言,鼻端也没有闻到盎格鲁蛮族身上的臭气……她勉强睁开了眼,随即便感到头痛欲裂。伴随着微微的呻-吟声,公主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软软的长椅上,而这长椅又被安装在一个略显狭窄的车厢里……陌生的环境让她感到有些紧张,想要寻找一些熟悉的东西来安稳心神。
然后,她很顺利找到了。
——就在她的面前,正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英俊青年,头戴一顶宝冠,手中端详着一把长剑。那精美的做工让公主不由得吃了一惊——锻造精良的剑身在两侧微微弯曲,形成一个优雅的柳叶形,钢质的表面比镜面还要光滑透亮,而镂刻在剑身上的金银两色华美纹路,更是把它从一件武器升级到了艺术品的程度。
“……亚瑟!是你吗?红龙王国的继承者亚瑟!你的这身打扮真是太漂亮啦!”
片刻之后,提奥法努公主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即用拉丁语欣喜地欢叫起来,“……你是来援救我们的吗?请快一点赶过去吧!我的父亲被围困在巴顿山,格洛斯特城现在很危险!”
“……请放心,美丽的公主!你的城市不会有事的。”亚瑟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精致宝剑插回了更加绚丽奢华的蓝色雕花剑鞘里,“……我们已经距离格洛斯特城不远了,眼下正在集结军队准备进攻呢!”
于是,透过这辆越野车敞开的车门,提奥法努公主惊讶地看到了许多穿着草绿色古怪衣服的人,隆隆奔驰的“金属怪兽”,甚至还有从头顶掠过的“金属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