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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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江湖上最大的两件事都从朝雨楼中传出,一件是楼主离若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由萧靖雨接管朝雨楼,而第二件则是朝雨楼少主萧靖雨将于十天内迎娶离若。

江湖人谈论起这两件事,虽有些意外,但又觉得仿佛本来就是天经地义,那两个有龙姿凤章的人能缔结盟约,却也十足相配,金童玉女,又男才女貌,很是羡煞了大批旁人。不过统领了半壁江湖的朝雨楼易主和萧靖雨与离若的婚礼怎么说都是大事,却决定得如此仓促,朝雨楼虽然大肆昭告天下,可别说赶到观礼,许多门派甚至连消息也不及收到。

但朝雨楼内却一派喜气洋洋,四处张灯结彩,装点一新。期限虽短,但训练有素的朝雨楼属下还是一样效率出色,所有的事务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好像只等着两位主事者的大喜之日到来。

七月十日,朝雨楼大开门户,广纳四方宾客。

婚期实在是太赶,但只要收到消息的门派,都尽力在这个日子之前到来,一时间朝雨楼还是人满为患,熙攘的人头,此起彼落的招呼道贺,竟比盛大的武林大会似乎还要热闹几分。只是,他们等的恐怕不是离若与萧靖雨的婚礼,而是想亲眼见证朝雨楼最高权利的更替吧。

这是个多大的日子,武林各路豪杰齐聚一堂,盛况空前,众人引颈期盼了许久后,新人却在吉时过去许久还没有出现,宾客在偌大的礼堂里苦等了整天后,终于盼来了朝雨楼大护法翩的一句话,婚期将推迟三天举行。没有说明理由,也没有解释原因,倒是像朝雨楼的一贯作风。

摸不着头脑的众人面面相觑,不过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只好再等三天,好在朝雨楼门户够大,好酒好菜招呼得无微不至。可是三天之后又三天,再舒服的待遇也让沉不住气的众人纷纷躁动起来,他们不明白离若与萧靖雨这是唱的那出,每次恭敬有礼的侍从,礼堂里艳红的喜字和高烧的红烛都让他们以为婚礼即将举行,可每次直到红烛烧残,也只是等待到没有原因的宣告延期。

是真的有什么意外,还是喜出奇袭的朝雨楼根本就有什么阴谋,就在人心渐渐失去耐性的时候,第三次延迟了婚期的两人终于在吉时结束前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英挺的年轻男人,依旧潇洒俊朗不羁,美丽的女子遮着喜气的红盖头,只能隐约窥见那层柔纱后的绝色,纤纤美妙的身影在丈夫的扶持下袅罗而来,如同踏在云端。

萧靖雨的脸上虽是在笑,可奇怪的是让人觉得不见多少喜色,他的目光很冷很冷,不小心被扫到都会感觉背后一阵发冷,只有在专注的眼神落到身边那个女子的时候才会变得柔和,但是转瞬又莫名悲伤。以日月经纶称霸天下的离若意外的显得孱弱,她一直极安静,似乎连站起的力气都来自萧靖雨的一力扶持。不过,当感觉身边人的异样时,她伸出了红袖里那支苍白而消瘦的手轻轻按在了萧靖雨的手上,只是这一按,萧靖雨浑身的煞气竟慢慢散去,那消失的压迫感也让周遭的人忍不住松下一口气。

一时间,人声鼎沸的礼堂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议论和腹诽都淡去,人们只是这样愣愣的看着,好像整个世界都只有这两个人的存在。

离若转过头,虽然红巾遮面,但一举一动依旧有昔日气势。“难得各位嘉宾百忙之中来参加我二人的婚礼,可是……因为小女身有不适一再推后了婚期,怠慢各位,还望海涵,如今备上歉礼,还请各位笑纳。”她一抬手,身后顿时站出数百人托着银盘站出,盘上或宝刀宝剑,或是金银财物,又或是珍玩古董。

众人见她中气不足,确实像重病缠身,娇怯虚弱,难怪会要让出楼主之位,一再推迟婚期恐怕也是无奈之极。众人虽然等待许久,心中也有怨怼之气,但他们现在如此举动,也算礼数周到了,便纷纷口称不敢当,收下了礼物。

萧靖雨扶住离若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内子身体不适,实在不得劳累,在下为形式所迫接下朝雨楼,以期朝雨楼在我手上比之前更繁盛,还望江湖上各位前辈同仁予以鼎力支持,在下将感激不尽。”他的嘴角勾起冷淡的笑,“今日双喜临门,这里已经备齐美酒佳肴,希望众位与我同喜,不醉不归。”

众人心下各自盘算,看来离若因伤病被迫退出江湖虽是朝雨楼一大损失,但其实之前大部分事物也由萧靖雨一手处理,如今更是如鱼得水,而前所未有的强势态度恐怕才是他真正的面目,朝雨楼的将来会怎么样,还真说不定。

这场婚礼除了宣告萧靖雨的正式掌权外,恐怕还借机笼络各方势力,收买人心。单就目前形势,只怕不久的将来朝雨楼更比现在庞大十倍,顺应时事,当然需要附势而上,见风使舵。立刻道贺恭喜不断,酒席上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之前小小的不满早就烟消云散。

……

金丝龙凤的罗帐,四处张贴的喜字,高烧跳动的红烛,把整整一个房间都染上了红色。离若端坐在床头,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上,那是江南最有名的绣娘们七天七夜的杰作,用了最上乘的雪缎染红,仿佛天边最绚丽的一抹红云,所有的纹路都掺进了金丝绞绣,让它在每一个角度的光线下都会微微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裙摆之上还点缀着珍珠钻石与羽毛,恐怕连公主娘娘的嫁衣也不如这件娇艳华贵。

萧靖雨慢慢走近,伸手揭去盖头,虽然白发红颜,但那张美丽的容颜在灯火下缓缓抬起头来,即使胭脂也掩饰不住的苍白却依旧在喜色下显得娇艳无双。

慢慢在床边坐下,萧靖雨从没想此刻这样真实的感受到离若属于自己。一件一件取下她头上负累的凤冠与饰物,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立刻铺泄而下。离若抬起眼来,一身娇艳的红和那纯净的白同时刺痛了萧靖雨的眼睛,连日缠绵病榻已经折磨得她骨瘦伶仃,下颚几乎削尖了起来,显得那双本就乌亮的眼睛愈发的大起来。

安静的凝视,好像就是一生一世。她那么纤细,那么娇弱,仿佛眼前的是个玻璃娃娃,只要轻轻触碰就会破碎,他一时间竟不敢再动。

见他迟疑了,离若眯眼一笑,把玩起自己的白发。“唉!这颜色果然还是让人不习惯吧。”

怔了下,才轻轻伸手抚摸她的头顶,那触感依旧和从前一样的柔顺细致,萧靖雨神情安宁,淡淡道。“不会,很漂亮,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他与她的眼睛里都有宁静的光,也许对他们而已,此时的默默相对就已经是幸福的全部,所有的一切,仿佛就为了等待这个时刻的来临。

“阿靖,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越来越会说了,不过我倒是不讨厌。”离若抿唇一笑,仿若六月芙蓉花开,颠倒众生。

怜爱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萧靖雨轻轻的笑。“如今我们已是夫妻,有一辈子的时日慢慢相处,我还有许多优点你没发现!将来有机会再慢慢挖掘。”

“呵呵……一辈子么!”离若轻笑着叹过,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是愉悦的,“没想到阿靖你竟也能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来。”

离若颇少如此欢笑,萧靖雨只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延长一刻便一刻,故作思考状。“我武功高强,为人体贴,潇洒万方,风度翩翩,人见人爱……”

他还没说完,离若已经忍不住嗤笑出声。“你的玩笑果然很好笑”,忽然表情停滞了下,轻叹一声,“只是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听你说笑话……”

握住她的手,萧靖雨的目光晃了下,但只是极短的时间,那点波光便消失无踪。“不会的,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如果你喜欢,以后每天晚上我都给你说笑话。”他说着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谎话,那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奢望,一个美好的期盼。

回握他的手,离若唇角轻动,但最后只是展颜一笑,缓缓点头。

现在两人能如此平淡的对话,都是因为知道这样的时光来之不易。

很少人知道短短几日内离若数度挣扎于死亡边缘。凭着一股坚韧,离若已经捱过了碧血蛊毒的两个四九周期,就在他们原定婚期的前一天,毒性却再也压制不下,蛊虫疯狂嗜咬离若全身经脉,萧靖雨亲眼所见她一天之内有六个时辰的痛不欲生,虽然离若一直极力隐忍,也没有再避让自己,但那种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绝望也几乎把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最后不堪忍受的离若自断数根筋脉后陷入的昏迷,冷应龙用尽无数方法都以失败告终。

离若也许随时会死,她那虚弱的呼吸不知会停止在哪个瞬间,萧靖雨一直陪守在侧,不言不休,昼夜不曾合眼。

离若仿佛感受到萧靖雨的执意,昏迷了数日后又奇迹般醒了过来,经历那样的惨痛后,她睁眼的第一句话竟能微笑着说‘希望没有耽误太长时间,我可不想重新再选定吉日’

萧靖雨明白他们能这样相处的时日不多了,没有违背她的意思,在稍事调养后,按照原定计划举行了婚礼,虽然推迟了数次。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冷应龙替萧靖雨配制的药起了作用,萧靖雨的身体慢慢好起来,离若的苦心终是没有白费。

那是萧靖雨最后可以为离若做的,为了她而好好保全自己。

从那次昏迷后醒来,萧靖雨就把大半的时间都放在了离若的床榻边,几乎时刻陪伴,忙的时候处理公文,闲暇时就不停的拉着她的手轻声说笑。

他总是说,等她嫁给他,有时间他便带着她到西江边看月亮,宁静的湖面泛舟,听取蝉鸣蛙叫,听说南疆的雪景很漂亮,满树晶莹,那也是不能错过的,又或是等他们征讨西北时,还可以去草原大漠,感受自然的豪迈与大气。然后,离若替自己生几个孩子,等孩子长大后,再慢慢把父母们当年的豪情壮志当成故事讲给他们听。

他的话总是很柔和,带着低低回回的温暖,让人忍不住就沉沦在那声音之下,离若甚至开始想象那样的场景就在眼前,他仿佛说的不是那梦般的憧憬,而是不久之后美妙的将来。

极轻的声音里却含着浓浓的惆怅,“……孩子啊,要是我能为你留下一个孩子该有多好,至少,你不会那么寂寞了。”

温柔的把她拥入怀中,离若看不到这个男人现在的表情有多悲戚。“会的,等你的身子好了,我们就多生几个孩子,我们身边总是**静,要是能多几个孩子,一定会很热闹的。”

想假装听不出他的声音有多难过,离若的表情只是带着淡淡的娇羞与欣喜,然后闭上了眼睛。“嗯,是会很热闹的……”

“阿靖,你会一直都爱我吗?”离若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温柔而细腻。

眼前红颜白发,容色依旧倾城,眼眸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捉摸。他缓缓摇头,静静陈述。“我不知道,如果你不能一直留在我身边的话,也许,我的心就会变了。”

轻轻一笑,离若的表情倒真踌躇起来了。“怎么办,虽然你这么说让人难过,但如果真的很痛苦,能忘记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就再找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吧……”萧靖雨的手覆在了她的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别说,什么都不要说出来。”萧靖雨的声音哽咽了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绝望,一丝害怕。他恳求着,离若微微呆住,然后垂下眼睑,无论如何也继续不下去。

可半晌,她却又笑吟吟抬起头,微微的娇羞神采闪过眼眸。“你说得对,今夜可是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不要再聊无关风月的事了。”

萧靖雨一愣,忽然明白了离若眼底妩媚的期盼,却本能的拒绝。“如今你身子不好,我们可以等你康复后再行夫妻之礼也不迟……”

可离若只是那样望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瞬。“虽然不想说沮丧的话,可我自己也不能保证下次闭上眼睛后还能不能睁开,只有这一次也好,我只是希望能把所能给的都给你,成全我们完整的幸福。”

两双同样幽深的眼睛对望,世界仿佛从没有过的安静,虽然没人开口,但两人心底都不约而同的暗自祈祷,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恒。已经没有人愿意再说些虚弱的安慰,苍白的言辞会让彼此更加绝望,与其这样,还不如好好珍惜每时每刻的相对。

萧靖雨掌风一扬,烛火摇曳了一下终于熄灭,只留下淡淡的余烟随即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