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亮起的光晕,仿佛少女手中的银鞭,不轻不重地打在似是慵懒的东雍身上,让它懒懒地眨了眨眼,将醒未醒,即将离开的夜色用尽全力哼着催眠的歌谣,安抚着这头凶兽,劝它流光尽抛,劝它暂息心潮。
说什么天地翻覆,道什么乾坤兴亡,盛域既昭朗,当看夜未央,把酒宴酣畅,正可叹飞光……
易皓沉懒懒伸了个懒腰,似从一个梦中惊醒却又不愿醒来,仿佛缕缕的温柔拥着他,又仿佛最慵懒之时饮下了琼浆玉`液,清冽而舒坦。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却看到一抹明媚玲珑的身影正坐在他的对面,依然凝神翻阅着手中的奏折,纤纤玉手撑在淡红的腮边,仿佛精美易碎的玉瓷。
宛若清净至真的天女,本有清白本色,着了霓裳环佩却未见花暮,为繁华所染却不沾庸俗——七情六欲反而成了她最好的妆容,柔情美`目中描绘着不争,淡然轻笑中蕴藏着云水,似乘了一叶花舟于霞边,似天边夜幕因她而散,青丝如瀑仿佛缠在了心头尘寰,不许人间一别两宽。
微微的晨曦之中,人皇仿佛见到了世间最美好的妙景,如玉佳人沐光而至。
正在此时,文婉儿抬起了眸子,灿然一笑,玉颜上满是俏皮的调侃,“易人皇,若我早知道人皇事务是如此烦杂,我才不领人皇待选一职,只愿和景星一般,随性做个逍遥子,半分不理人间事。”
易皓沉抚着下巴,眼前的景象如梦如幻,仿佛一道清泉温润地从心上淌过,是如此的抚`慰人心,却又让人激励不已,甚至觉得哪怕死了也值了。
文婉儿并未因为人皇似有些无礼的视线而有半分不悦,反而柔声说道,“怎么又痴了,我可以助你炼心,但能不能过情劫却是在你自身,其他人是有力也难施。”
易皓沉安心地合上双眼,再睁开时,其中已然多出一抹清明,“婉儿……我只是感觉跟做梦一样,至妙至美,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正因为他对她触手可及,才明白其实彼此的距离是天远海阔,正因为她对他心存至公,才会不畏人言为他破除情劫创造机会。
“也罢,若是来日我劫数过了,待婉儿和景星有了眉目,我当是要喝杯喜酒的。”
“有必要这么拼嘛?有必要嘛?”易皓沉不止一次地这么问过自己。
这是人皇对东雍最满意的地方。
“婉儿辛苦了,若不是要助我炼心渡劫,若不是你领了人皇待选之职,怕是你早该去景星那里了。”
当每日里第一缕天光洒在东雍,整个城市便慢慢迸发出生的力量,无论修士采气又或是诸多凡人开始辛勤劳作……
东雍眼下能有如此繁华靡丽,身侧的玉人功不可没。
而这里的一切,都饱含`着易皓沉和文婉儿共同付出的心血。
易皓沉的眸子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抹歉意。
“这麒麟天居然变成这般模样,倒真像是一场梦啊。”文婉儿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明艳得远胜天边的晨曦。
“景星那里真的没有关系嘛?”人皇曾经深为忐忑。
更何况……易皓沉莞尔看了一眼文婉儿,淡淡笑着,与佳人共处,不觉自醉,又哪里敢说辛苦,就若月不能光,雪皆呆白,若是没有婉儿协助自己,怕是好些事务不见得会如此顺遂。
虽然只是和佳人一同处理人皇事务,但易皓沉已然心满意足,正因如此真实,倒让他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而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此时的人皇和人皇待选,已然将当日需要处理的奏折尽数消化了。
哪怕是再坚固的道心,也有疲累的时候,也有想要懈怠的时候,他自然也不例外。
这是他欠她的。
人皇叹了口气,言不由衷的话缓缓出口,回落到心头的,却是无言的酸,更是淡淡的涩。
无论何人来评价,都不得不承认,眼下的东雍比起当年的雍都,妙景各有殊胜,玄异不相上下。甚至因为更为开放,更为包容,东雍已然成为了四域之中最繁荣的城池,没有之一。
对面那抹仙影缓缓摇头,如玉葱指轻轻搭在樱`唇之上,静静看着人皇,温柔笑靥仿佛春日里的兰息,挡住了易皓沉的歉意之语。
易人皇肯定地点点头,有关雍都的回忆已然有些遥远,此刻却是飞快地苏醒过来,与眼下东雍的诸景交相辉映——日落繁花处,自有婉歌声,城上数朵春色约住,朦胧黛远,暮云波荡,添得东雍香徜徉。
不过当大日升起,看到水镜之中,东雍内外一切井井有条,如花瓣棱棱层折,漫步其中仿佛蝶入花心,总会有一种满足感抚`慰着他的身心。
“我为人皇待选,辅佐人皇本就是份内之责。更何况我已修书一封送往南域,言明了此间因果,以景星的性子,又岂是误信人言之人。”玉人出语掷地有声,宛若清澈天籁,却是让易皓沉多出些许自惭形秽。
易皓沉心头幽幽一叹,面容上却是流露出爽朗至极的笑容,“亏得有婉儿协助,也亏得诸宗齐心协力,如今东界的形势却是愈发的好了。”
“嗯,正该蓄积底蕴,才会有长远胜算。”
文婉儿展颜笑笑,如明艳与繁华同时落在她的肩上,不为风雨落之,却为秋水剪瞳神,“我东界不畏战,不逆和,因时制宜确是煌煌正道。
这是人皇的功劳,更是诸家天宗选对了人。
至于小女子我嘛,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哪能劳人皇挂齿,使不得,使不得……”
咳!咳!咳!
狡黠的仙容就在人皇眼前,语气中更有难以抵挡的小无赖,易皓沉招架不住,只得举起双手飞快地投降。
就在两人相视一笑的瞬间,天边倏地飞来一道龙形赤烟,足有十余丈长,红光闪烁不定,夭矫如电掣流星,更有犀利的锐鸣声响彻在东雍上空。
易皓沉当即有些色变,便是文婉儿也是秀眉深蹙。
万里龙狼烟?!由元神亲自炼制,得来不易,只有最紧急的光讯才能以此禁制发动。
中原天魔再度破界?!两大妖廷攻伐袭击?!还是说那戮族生出异动?!
人皇望空将手一召,雍都上方的阵式当即显出通道,赤色的龙形光华顿时向着皇宫撞了过来,似是十万火急。
当灵讯落到了易皓沉的手中,一指点开后,幻光幻影当即映得整个大殿闪烁不休,也将殿中二人的神色映得阴晴不定。
饶是易皓沉炼心有成,顿时已然神色大变。
刑天之主居然动了嗔心,要发动神魔,勾召元神,与北疆作过一场。
个中缘由和前后因果,在前些日子发来的情报中,易皓沉已然有所了解,但眼下却不是深究的时候,关键的是,西极和北疆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在天魔破界,人妖彼此征伐的危局之中,人族两域的天宗要自相残杀?!
“绝不能如此!”
易皓沉的心中万分复杂,语气也是滋味难明,刑天之主他自是见过,眉眼间很是温和,待人也是颇为有礼,谁料这儒雅道子居然悍然攻破龙宫,更是拼着险些身死也要刺杀真凤,说句狠勇实在有些轻忽,但是他实在想不到更合适的评价了。不过人族天宗彼此内耗厮杀,只会让妖廷和天魔笑掉大牙。
眼下不是纠结谁对谁错的时候,易人皇凝着眉眼飞速思考,同时还安慰着眼前的佳人,“婉儿且放心,我一定会阻拦住这等惨剧。”
文婉儿似是也被这惊人的消息震慑住了心神,却见她掩着檀口,退了几步,便是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都好似不曾察觉。
对于易皓沉的话,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神色中已然有些黯淡,仿佛恍堕了林间鹤羽,如在梦中。
易皓沉叹了口气,如此惊人的消息,也怪不得婉儿会玉颜失色,便是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我为人皇,有协调天宗之责,哪怕北疆和西极的天宗未曾向我立下天宗道誓,但我依然可以居中调和。”
过了半晌,易皓沉心中稍定,缓缓开口,既是在梳理思绪,同时也在坚自己道心,更是在安慰对面佳人。
“所以,若是我以人皇的身份从中缓颊,也许有机会解开死结,至少可以限制住斗战的范围。
而且,眼下东界两方防线均是稳固,若是我尽起天宗元神前去阻拦,也有极大的机会阻止大战发生,毕竟,北疆和西极决战,若是我东界天宗在侧,必然会对两方都有极大的压力,心怀忌惮便会有着顾忌,有着顾忌便放不开手脚,自然也就打不起来。
又或者,若是我能说服刑天之主,令他放弃报复的念头,也可消弭这等杀劫。
总之还有一个月,还有阻止惨剧的希望……”
待人皇说完,文婉儿微微颔首,易皓沉确实没有说错,这些办法都有可能消弭这场杀劫,至少控制烈度,不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事关重大,幸好还有一个月时间缓冲,易人皇,此事我东界绝不能袖手旁观,既然事关重大,我建议立刻发出通知令各宗派出元神前来东雍,三日之后召开天宗大会,如此一来,一旦定下应对之策,马上就可出发。”
文婉儿凤目微凝,若有所思地开口,“幸好,中原魔域和戮族所在,两方战线皆是安稳,不然才是大麻烦。”
“正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这次怕是就捉襟见肘了。”
看着文婉儿已然恢复冷静的玉颜,易皓沉不禁愈加赞赏,幸好有她协助,便是这等灼心大事,似乎也牵出了线头。
只盼,一切都还来得及,只盼,那刑天之主能听得进劝。
且为大局,俱天宗,无分你我。
谅处有路,退一步,海阔天空。
……
幽幽的魔气中,秘藏和吞宙两位天子已然大喜过望,看向魔母的神色更是激动不已。
“不想各脉天子陨落天地都做不到的事,让人族天宗自己做成了。”秘藏天子抚掌大笑,魔气由心而幻,生出灼灼魔焰,映得三人的面容晦暗不定。
“是啊,那刑天之主,两位天子在雍都破天之时也曾见过的,本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当年为了在人皇眼皮子底下抢出尚春如,居然不惜引爆雍都所有的融身真魔,让我也被迫提早现世。
不想过了这么些年,我这大哥的脾气和执心倒是丝毫没变。”
魔母坐在莲醍大座上,捋了捋额间秀发,柔柔一笑,“那北疆的和尚又不是没吃过苦头,丢了个定缘寺的觉僧还嫌不够,这下明王之才生了怒嗔,怕是要罗汉失了明`慧,菩萨失了慈悲……”
“那北疆天的几位天子倒是好运道!”吞宙天子满意地点点头,沉声开口,“北疆传业一脉荡然无存,又被落了明凰,马上又是一场杀伐。”
“魔母,你觉得人皇能劝住刑天之主么?”
秘藏天子哈哈大笑,眸子中有着深深的逸趣,“实在有些意思,不如你我赌一局,我赌他劝不住,若是能劝得住,刑天之主还是刑天之主么?”
“秘藏你倒是会强买强卖,我也赌易皓沉劝不了刑天之主。”魔母掩着檀口幽幽一笑,刹那间已是风情万种。
姜默舒是怎么样的人?别慕呵实在太清楚不过了,默剑之名她可是从不曾忘记过,破天之时,屠龙之日,那儒雅道子也是同样彬彬有礼,给了体面,随后就是铮铮杀伐,毫不留情。
区区人皇就想劝住?笑话!
信刑天之主会回头,不如信化真妖师不说谎。
“不如我和两位天子另赌一局……”魔母葱指微勾,娇`躯如红莲浮水,施施然在天魔大座上坐直了身子,“若是东界的诸宗元神齐至北疆,两位觉得两边还能打起来嘛?”
咦!这倒是有些意思!秘藏天子和吞宙天子当即推演起来。
“打不起来,最多就是诸多元神同时见证刑天之主与北疆某位了结因果。”
“杀伐之事本就是无情斩因果,若是没有因果的元神在旁窥视,北疆和西极必然心有忌惮,怕是不会动手。”
“看来是赌不成了,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别慕呵悠然端坐,双手交叠于腰间,眸子有着促狭笑意。
两位天子点点头,神色中颇有些遗憾。
“所以,要让这场杀伐不被`干扰,易人皇就该死了。”
别慕呵樱`唇微微勾起,水盈盈的眸子中仿佛有着万点桃花,“要想三百年打下麒麟天,这场杀伐起码省了我百年辛苦,如此大好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杀人皇?!秘藏天子和吞宙天子同时一惊。
“对,只要杀了易皓沉,我就是下任人皇,三日后东界天宗大会将由我代为主持,东界将不会出面调解北疆和西极的因果,而且我也不会阻止东界的元神站队西极或北疆。
以莲醍魔妙为证,且让这场杀伐来得更猛烈些。”
魔母回眸一笑,恍若夜色中的血月,扰动了沉沉寂静。
流光欺人,蹉跎经营,万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易人皇,梦该醒了,归辰的人皇之位,且由妾身替他代为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