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不懂。”我颤着声音, 卡出一句话来。
“如今的太傅府也只是一座空宅,子循出使,你婆婆也不在京城, 你隽如表妹……”他若有所思, 却始终未言。
“太傅大人能否说得明白些, 我不明白。”焦急不安, 却是听到这些话语, 让我无从判断。
“文叙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雅瑨之战我确是从中作梗,让雅遭了矢石之难, 黑甲军的主将是三郡王,也因此而死。而你婆婆不知晓此事……但纸总有包不住火的那日, 如今雅皇已是察觉, 秘而不宣也是有所考量的。”
“可你为何……?”我咬着牙齿不敢相信, 半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受人所托,与人有所愧疚。我不该以己之私, 而枉送了那么多无辜者的性命。可是我不得不做,我……”
那句极轻极轻的话,我听见了。
“我……虽生在雅国,可却……流着宸国的血。”
我整个人都滞愣住了,什么叫做生在雅国却流着宸国的血, 这又与雅瑨之战有何关系。如果说正因为他是宸国人因此而做出帮助瑨国的事来, 那不是说雅瑨之盟只是一个好笑的笑话, 一面虚假的盾牌。
雅国, 才是众矢之的。
而雅皇秘而不宣的原由也在于如今宸国与雅国看似表面修好, 可是不知宸国竟是有这样的狼子野心,有吞并三国之意。而今若是公开了此事, 只会让雅瑨之盟崩裂,连面上的盟国之约都做不成,三国混战,只会乱上作乱。
“子循知道么?他知道么?”我眼底一酸,焦灼不安,却是万分不愿听见自己所想的那个答案。
“即便不言,但他又怎可能不知?”一字一顿,他沉声而言,我却克制不住自己浑身颤抖。
我气上心头,噙着泪水说:“你可想过,他此次去宸国虽因我而起,但或许更多是为了成全‘孝义’。明知自己已经被雅皇怀疑,明知此去万难,明知背负的压力有多重,待到他回来之时,看到这样的局面,他又该如何?”
太傅沉吟,“我已经写好了一份奏疏,写明所有的事情皆于你们无关,我一人承担就好,无论什么罪罚,也是罪有应得。为了我也无济于事,知道这是一个圈套还要往里边跳,这样的事,他又何尝只做过一次。”
我不知为何听到最后一句,心里难免一颤。
“您已不闻朝事多年,所获知的谍报也难道不是从林述处得来?这样的道理谁人不知,一来他无法逃脱罪责,因为虽是无意但也牵连在内;二来他是您唯一的儿子,无论您犯了多大的错失,他也一定会尽力一人抗下。”我却觉得太傅思之甚少,全然不为家人考虑周全。我或许不能明白他这种牺牲小家,成全大家的“忠义”之举。
因为我与他立场不一,我是雅国人,而我的夫婿是林述。我无力指责他的父亲,因为他身上的血与我们不一。
太傅叹了一口气,语气淡淡:“我自然已是无力抗抵,但也幸好子循在外,若要有牵连,还不会那么快。他或是逃不过,但我知他定会应允出使宸国,也算是给他争得一些时间。”
而我心头猛跳,却是一下子猜疑到了最下下的那种情况。事已至此,这不单单是雅国之内党派之争的问题了,还要与他国斡旋。而雅皇此时看透林述一不为他党,而是逆贼之子,自然是会赶尽杀绝。
去宸之路,莫要成了黄泉之路。
“不用想着救我,我知道只有告诉了你,你方能狠下这个心肠,罢休此事。若是子循或是你婆婆,恐怕还会顾念太多,反倒阻绊了我好不容易为他们留得的一条路。”
我神思不清,愈发恐惧。却又听闻他说:“去寻五皇子,林氏一族的性命,全在他手上了。”手中被塞了一封信,是写给林述娘亲的。
恍恍惚惚出了府,我回到家中,将房契找到交给了左攸天身边的侍从,对他说:“替我谢谢左大人,告诉他,妇孺无知,不知者无罪。”
“属下明白。”
既然太傅大人让我罢休,我还是将那宅子保全了女眷的性命。林述他娘亲正好回了本家,恐是还不知此事,我将信给了文良,让他速速将此信送过去。
告诉了爹娘那宅子的事情,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擅作主张将之送人。爹爹娘亲也未责怪我什么,说是总是人命要紧。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娘亲替我揉了两下,忙了一日,将近亥时才吃上一口晚饭。
我先前也与左攸天说过要出城一事,吃完饭我就叫爹爹娘亲赶快走,他们也在之前将一切整理打点好了,被我推上了马车,正要出发,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外祖被摊上犯上作乱的骂名,太傅又则是通敌卖国,文府是怎的也逃不掉了。
我还在想明日的早朝究竟要不要去,却是在下一刻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锦衣卫队将府宅围起,爹爹方跨上一只脚,却又放了下来。
黢黑的夜,无灯。
唯有几簇火把亮起,将人的面容照得阴森恐怖。
“文大人,又见面了。”来人竟是当日捉拿我外祖的那个鼠吏,火把之下的他显得尤为面目可憎。
我按捺住心头的嫌恶,闻他道:“夜里出行,你们这是去郊外赏月?文老爷文夫人年纪也大了,赏月不如在自己院子里好,费那么大气力做什么,月亮可还不是那同一个。文大人可不要让下官难做人。”
我转头看向爹爹与娘亲,娘亲叹了一口气便也从车上下来。
我轻笑一声:“月是故乡明,同一个月亮,赏的却不是同一份情。”
“文大人,多说无益,你自然也知晓我们的来意,还望听从上头的意思,好好待在府里头。”
“敢问提刑司我文府何罪之有,要这般重兵戒备,不许我们外出一步?”
“这……”我笃定小小一个提刑司不会知晓其中的云波诡谲,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有圣谕?”
他嗤笑一声,“自然是有的,”从袖中掏出一块金牌,“见金牌者如见陛下,汝等还不快快下跪。”
我立在那儿,硬是未动。
他呵斥:“大胆,怎的还不跪下。”
我攥紧了袖子,是自己镇定下来,说:“既然见金牌这如见陛下,为何提刑司大人将之放在袖囊之中,这可是辱没了英明?”
“这、这你胡说。”他显然是有些慌了,而我自己说胡搅蛮缠的本事也越来越高超了。
我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其二你单单拿出一块金牌,却没有圣谕,吾等怎知你是不是在假传圣旨?”
谁知他恼羞成怒,却是令人将我们拿下。
前来的侍卫把我的手往身后一扣,我手臂被拉的生疼,身后的饼儿见此,一口咬上侍卫的那只手。满口利齿的她竟是把那人的手咬出血来,那人吃痛将她一把拨开,推倒在地,踹了两脚。
饼儿满嘴血污,身上衣料也被弄脏了。
我心悸担忧饼儿,反抗了他两下,爹娘却早已被人带到府门口。
“住手。”正在这时有一道声音传来。
我望向声音的来人,是廖夫人。
心底一松,我稍许有了一些宽慰。
“成何体统。”廖夫人上前将饼儿扶起,冷眼对那提刑司斥道。
“妾身奉命而来,却看到提刑司大人滥用职权,我若将之告诉圣上,想来你这朝服上的鹌鹑也还是去了好。”
廖夫人身着孔雀纹,实为三品诰命妇的之妆扮,这官衔比之于我还要大上一轮。
“下、下官不敢,还望廖夫人高抬贵手。”那人谄笑胁肩,灰溜溜地示好求着留情。
“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即可。”廖夫人不冷不热地道,那人如获大彻,赶紧叫了那些人松手与他回去,单留下一支卫队,还在外头。
廖夫人牵起饼儿的手,眉头蹙着难以平复,与我们一道回了府里。
她开门见山:“文大人如今身陷囹圄,我方能助得一臂之力,但还望文大人允许我将饼儿带走。”
爹爹与娘亲闻言有些惊异,娘亲问了饼儿道:“饼儿,廖夫人是你的……?”
饼儿捂着牙齿,望了廖夫人一眼,有些胆怯地嘟囔道:“是饼儿的娘亲。”
我心里觉得现下廖夫人将饼儿带走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够保证她的安危。于是我对廖夫人说:“如若饼儿愿意,自然是极好的,而我也无自保的能力。”我将目光投向饼儿。
而她却是一脸受挫的模样,睁着大眼一副快要落下泪来的模样。我不明所以,见她如此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走啊。”饼儿带上了哭腔。
廖夫人见此,眼光黯淡了下来,哄着说:“饼儿,乖,听话。你若留在这儿,只会给文大人添麻烦。”
“所以你嫌我是个麻烦,把我生下来也当做没有我这个女娃儿。”饼儿抹着眼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