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 出征的号角便在帝都城的西门响起。
这个时候本该还在梦乡中的帝都百姓齐齐的站在道路两旁为出征的将士送行。
沈谦身着赤红战甲骑在战马上，威风凛凛。
队伍向前行进，所过之处百姓无不高呼着“沈相大人！”“大人一路平安！”。
“沈相大人一定要平安归来啊！”一个清丽的女声高声喊道, 沈谦神色微动, 循着声音看去, 入目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女孩见沈谦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顿时娇羞地垂下了头。
沈谦心中不禁一阵失落。
不是她, 虽然声音很像，但大大咧咧如她，又怎么会仅仅因为他的注视而娇羞地垂下头。她啊, 是能够死缠烂打地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穆思芊啊，是那个冒着大雨在他的府门前大声呼喊着告白的穆思芊啊, 更是……更是决绝的推开他的穆思芊。
深吸一口气, 马鞭甩在马屁股上, 骏马嘶鸣，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决绝如她, 又怎么会来送他？又怎么会像一个未婚妻似的握着手帕，双眼脉脉含情地望着他？
城门渐近，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和她相遇的地方，这个积聚着他们所有回忆的地方。或许，他这一离开, 便永远回不来了, 那么, 昨日, 便是他们最后的见面, 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多抱一抱她。
城门被甩在身后，面前是青葱蓊郁的野地, 回望帝都城，看到的只是青砖绿瓦，不见心上人的身影。
罢了，就这样吧，如果能够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那么花一辈子的时间来等她又有何妨。
军队终于消失在帝都人的视野中，百姓们逐渐退散，躲在小巷中的穆思芊走到大道上，望着路上漫起的飞尘默默发呆。
阿恒有些不忍，道：“穆姑娘，既然来送沈相，为何不出来相见？”
穆思芊唇角勾起一抹笑，表达的却是无尽的凄凉，“见了又如何，最后还是要分开。”
阿恒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再说什么。穆姑娘的痛，他理解。世间痛苦的事情千千万，但唯独求而不得最磨人。
沈相于穆姑娘来说是触手可及，但他们之间却有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地将两个相爱的人分开。
而那堵墙，他不知其来源，亦不知如何消除，他能做的，唯有陪在她身边，默默守护。
＊＊＊
穆思芊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姝阳的家。
最近闹心事儿太多，她觉得有必要去沾沾别人的喜气。
姝阳已经嫁人，自然不会再住在仙琼阁，穆思芊辗转多处，穿街越巷，总算在一个偏巷里找到了姝阳的新家。
刚到巷口，穆思芊便听到一阵极富规律的敲打声。
叮叮当当的响声中夹杂着女声，“阿牛，歇一会吧，今天打的铁具已经够明天去卖的了。”
打铁声暂停，一个憨厚的男声说道：“姝阳，我不累，再说了，我不努力点，怎么让你过上好日子呢。”
穆思芊站在门口，看着小院里恩爱无比的新婚夫妻，戏谑道：“好一对恩爱的小两口儿，我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啊？”
姝阳见到她，万分欣喜地将她迎进小院，说道：“思芊，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穆思芊坏笑着来着她，“我啊，是怕你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最后粘在一起下不来了，特地过来看看。”
姝阳自然知道这是穆思芊在戏谑她，一笑而过，一边拉着穆思芊进屋一边吩咐阿牛去泡茶来招待客人。
穆思芊走进房间，发现屋内很是破旧，斜仄的小屋里除了炕外只有一张旧木桌和两把木椅。屋内很是昏暗，所以墙上的大红喜字分外明显。
许是发现穆思芊在打量屋内的摆设，姝阳不甚在意地解释道，“阿牛是个孤儿，为了给我赎身，变卖了家里所有的财产，所以就只剩下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了。”
穆思芊惊诧：“玉姨她竟然还要赎金？”
“玉姨对我已经够好的了，凭我现在的身价，怕是几千两银子都赎不回我的卖身契，但是玉姨她只收了当初我卖身的三两银子，此番恩情，我姝阳怕是一辈子都报答不了了。”
穆思芊拉过她的手，摇头道：“姝阳，你的幸福才是回报玉姨最好方法。”
姝阳回握她的手，淡笑，“是啊，玉姨的期望，不就是我们这些姐妹的幸福么。”
“是啊，我们的幸福……”说着，穆思芊有些落寞地望向窗外。小院中，两棵槐花树东西而立，其间系着一条晾衣绳，晾衣绳上，新洗的衣服随风摇摆，隐约可见其下几只鹅黄色的小鸡叽叽喳喳地围着母鸡转。
好温馨啊，这样的，贫苦却又简单的生活。
“姝阳，”她徐徐说道，“这样的生活，你幸福吗？”
“谁知道呢。”姝阳淡淡回道，目光也随穆思芊投向小院，小院里，阿牛正在搬来木柴烧水，憨厚的脸上因为火光而沁出一层薄汗。
她又接着说道：“思芊，你知道我为什么嫁给阿牛吗？”
穆思芊下意识地反问：“难道不是因为彼此相爱吗？”
姝阳淡笑摇头，“不，我并不爱阿牛。”
“什么！”穆思芊扭头，确认姝阳确实不是在开玩笑，顿时有些不解，“你不喜欢阿牛为什么要嫁给他？”
“为什么呢，因为我想要幸福啊。”姝阳说，“思芊，上天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有的人，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遇到了正确的人，而另一些人，无论如何苦苦等待都总是错过。我曾经错过了一次，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了。”
“可是……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阿牛的吗？”
“对，我不喜欢他，但我会学着喜欢他。”
小院中传来水烧开的声音，然后便是开水沏入茶壶的声音，莫名的，穆思芊有些理解姝阳的想法了。
“人世多磨，能过在茫茫人海间遇到彼此相爱的人谈何容易，如今，我遇到一个爱我的，待我好的男人，我还有什么理由挑剔。身为舞姬，遍染风尘，他不弃我，我便愿嫁他为妻，纵然生活清贫，我心亦足。”
阿牛泡的茶很香，带着股浓浓的暖意，那是人心的质朴与对生活的满足方能酿就的香甜。
曾经，当姝阳决定嫁给一个穷铁匠的时候，仙琼阁里有不少的姑娘都觉得她是疯了。追求姝阳的王孙贵族何止千百，怎么轮也轮不到穷得叮当响的阿牛。
如今，穆思芊明白了。春江水暖鸭先知，未曾亲身经历，又怎么会知道姝阳选择的正确性 。
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小巷中，看着沿路上一家又一家简朴的而又各异的生活，耳边回想起姝阳的话语。
茫茫人海间，遇到彼此相爱的人不容易，而她，却是遇到了的。
仰头望向天空，碧蓝的颜色很容易让她想起那个人。他喜欢穿着墨蓝色的长袍，明明是那么冷冰冰的人却总是喜欢挖苦她，每次和他在一起，自己总是讨不到好处。可是偏偏这样的一个人，自己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沦陷了，从此万劫不复。
沈谦，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一定不会再推开你了。生命固然有限，在我离开后你固然会伤心难过，但是，如果在我还在的时候便让你伤心，那我，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你。
沈谦，你现在在哪里？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浓重的思念之情夹杂着悔恨汹涌而来，一个冲动在心底萌发：去找沈谦，去找沈谦吧！
她调转了回宫的方向，向着西城门奔跑而去。
沈谦他，就在那个方向，就在那个方向等着她。
“我沈谦这一生只会吻你穆思芊一人，爱你穆思芊一人。”
“这一吻，我是要告诉你，无论拒绝我也好，接受我也罢，我沈谦爱你的心永远不会变。我会永远等着你，等着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郊外清新的绿色迎面而来，穆思芊的心中是无尽的希望。
沈谦，等着我，等着我，我这就来了！
突然，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然后便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讥诮地说道：“暗卫一到空旷的地方失去掩护，和一般的护卫也没什么区别嘛。不过也怪他家主子，乖乖在安全的城里待着不就好了，不仅偷跑出宫，还不带任何护卫就跑出帝都城，这简直就是白送给我们哥几个的机会啊。你说是不是啊，莲心公主？”
面前的青青绿地上，阿恒颓然的倒在地上，后脑勺上还有一大片鲜红的血迹，生死未明，其旁三个黑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穆思芊冲过去，无论怎么呼喊也得不到阿恒的回应，她想带他去看大夫，却在起身之时后颈猛然一酸，意识的最后一刻，便是黑衣人讥诮的声音。
“莲心公主，你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空担心一个暗卫的死活？”
眼前渐渐黑暗，穆思芊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熟悉的墨蓝色。
……沈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