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君将手里的信来来回回读了几遍,才舒出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她扬了扬手里的信纸,满面阳光,“我就说,大哥二哥和爹爹不会这么容易生我的气。素央真是一个好姑娘!”
她恍惚记起第一次见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对着自己柔柔的笑脸来。
贠素央真是一个好姑娘。
长君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掩盖下心底不知从哪里来的悲戚与荒凉。仿佛这样说着就能够让自己心安一些。
“是是是,你的爹爹和两个哥哥都很疼爱你的。哪里会生你的气。”齐阳应和着,却抓了抓身边的那只白色大鸟柔软的羽毛,薄唇微微抿起。
将手里的信慎之又慎的捋平放进窗户边的桌上的盒子里,长君摸了摸,很快丢开这个情绪,然后继续抱着绿倚琴对着齐阳嘻嘻一笑,“齐阳大哥,我们比一比试试?”
“什么?”齐阳还没能从长君的跳跃情绪中反应过来,便看到了长君直面而来的攻击。
齐阳腾空而起,险之又险的躲过攻击,向后一翻,在一只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小鸟背上一点,继续拔高了身子躲过下一波。
长君眼里一闪,将绿倚琴竖抱起来,素手一拉,那仿若实质的音波立刻分散开去,围成一团,分明是要逼得眼前的人避无可避。
齐阳眼里闪过一抹惊讶,右手一挥,将音波振成虚无。
“好了,丫头,你歇一歇。”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只觉得这小孩进步太快。挑眉问她,“你何时会的?”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前几天的时候,她还在苦练音律,并为了一首曲子而苦恼半晌。现在竟然能够音律实质,虽然攻击手法还很粗浅,不晓得什么叫杀人于无形。
“昨天。”长君扬起眉毛,将手里的绿倚琴收起来,“灼华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齐阳一愣,没有回答。
“哦。”长君笑,拉长了音调,十分平缓,“一定是刚刚的交手太短了,齐阳大哥没有感受出来。”
说着就再一次摆出架势,做出要继续的样子来。
“别,别别别。”齐阳急忙摇手,刚刚的交手就来的突然,他一句什么前脚才落下,后脚就跟上来她锋利的琴音来。
话说得有些快有些急,齐阳却看见那小孩一直笑着看自己,没有半点不耐和厌恶。这让他的心里稍稍放下些,张嘴解释,“倒不是我现在不愿意与你过手,只是你现在属于半吊子水平,还没有到自己随随便便出几招就能领悟自己的技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看长君的脸色。她虽然收了笑容,脸色郑重,却并没有生气的模样。
“这个样子与人过招,很容易导致修炼进入歧途。我不能害了你。”
长君点点头,“灼华明白了,是灼华激进了。”
齐阳将嘴里那句嘿,你怎么这么听话给咽回去,眨巴眨巴眼,换成另外一句话,“散仙怎么说?”
长君眨眼,再眨眼,然后笑起来,凑到齐阳身边,拉低他的身子凑到耳边,“师傅她老人家说——她同意啦!”
她欢呼雀跃,感觉所以的好事情都凑到了一起。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齐阳也跟着笑起来,一下子跳上白雪的背上,对着长君伸出一只手来,“我拉你上来。”
长君眯着眼睛笑,后退两步,在冲了过去,从齐阳身边擦过,稳稳当当的落在鸟背上,转过头来对着齐阳扬起下巴,“齐阳大哥,你未免太小瞧了灼华。”
齐阳握了握手掌,轻轻收回了,想要揉揉她柔软的发顶,最后却落到了鸟背上,“是,我忘记了,灼华是能干的小孩。”
“齐寒大哥也要一起么?”灼华眯了眯眼眸,眼里的兴奋劲如何也遮挡不住。
齐阳点头,轻轻拍了拍白雪的背脊,“灼华若是不愿与齐寒一起,我们倒是可以撇下他不管的。”
“那齐阳大哥就等着回来被扒了一层皮吧。”长君笑嘻嘻的,两手抓着白雪的羽毛,侧着头去看鸟背之下的风景。
山川峰峦,绿荫层层。千山飞鸟,朝阳初升。她惬意的眯起眼,心却渐渐放空,只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就要与别人一同来看看——希望那个人是……
长君的思想忽然顿住,她懊恼的偏了偏头,对自己的心思有些不解。然而这一丝不解很快被风吹散,她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鸟背上的齐寒,睁大了眼。
“齐寒大哥一向这么神出鬼没的么?”
齐寒看了看她,一身带着浅浅绒毛的衣衫,两个丫髻有些散乱。有些婴儿肥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愕之色。
“没有。”
长君一顿,反应过来齐寒的意思是,他没有觉得自己神出鬼没。
“那齐寒大哥觉得什么才叫神出鬼没呢?”
齐寒认真想了想,微微蹙起眉头,“散仙那样。”
“是的是的,师傅的确是神出鬼没。”长君拍拍手掌,乐呵了,“灼华也想要像师傅那样。原还想着像齐寒大哥一样,现在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师傅比齐寒大哥更加让人捉摸不透的。”
她一向的童言无忌,却独独对着对自己好的人。
长君眯了眯眼,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两位哥哥要替灼华保密,师傅听见我背后议论她,肯定要罚我抄乐谱了。”
空惜灵最擅长的惩罚手段,到目前为止,就是抄乐谱。不过长君对此乐此不疲。
一路说说笑笑,鼎沸的人声已经渐渐传了过来。长君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凝神倾听。脸上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激动与亲切之感。
是呀,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一个孩子。与人世隔绝了四五个月,关在这寂寥无人的山顶上,只怕心里对人世的渴望都要顶了天了。
“石峰谷位于仙锦国的西南部,与王都相隔甚远。石峰谷外最近的郡城则名为怀南,它管辖石峰谷大部分地区,而距离石峰谷最近的城镇,则是一个名为楼花鼓的小镇。”
“楼花鼓?好奇特的名字呀!”长君笑笑,能听到这番吵闹的声响,所谓的小镇恐怕规模也不算小。
“楼花鼓还有个传说呢——”齐阳故意在这里停下,拿眼睛去看她。长君眨眨眼,别过头去不理他。
“嘿,你这小孩,怎的这般没有好奇心?”
“啊,是吗。”长君耸耸肩,“我猜,不是一个爱情传说就是一个亲情传说,有啥意思呀?”
齐阳一窒,对着她做了个怪相出来。
“这一次你倒是猜错了——这传说的主角,就只有一个女人罢了。没有爱情也没有亲情。”
“哦?那这楼花鼓可是那个女人的名字?”长君从小不爱安静,认认真真听书更是不可能,否则当初也不会听刘曦光说书都能一字不漏的全被被她忽略掉。
“是,也不是。”齐阳故意卖关子,腆着一张笑脸过来比手画脚,“那女人名字叫做花楼,整天抱着一个寸余大小的鎏金小鼓,也被人称为鼓花楼。后来那个女人死了,人们为了纪念她就给这个镇子改名叫做楼花鼓。”
齐阳讲的没头没尾的,长君更没有心情去听,但见他兴致勃勃,就顺口接了一句话去,“哦?那她做什么了?”
齐阳却怎么也不开口了,似乎还有些懊恼自己提到这个话题上来。长君见他不愿开口,自然没有再多问。恰好到了城镇外头的山林里,齐阳急忙让白雪停下来落到树林里去。
“接下来我们从这里走出去,到官道上去,那里有马车可以代步。只是白雪不好现身于人世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要的麻烦是什么长君自然晓得,顺便也就联想到了那只狈来,于是就顺口问道,“那只狈怎么了?”
“自然是死了——”齐阳挑眉,猜出来她只是随口一问,也就随口一接,“你是不晓得漫天暗器的味道,那只狈被你戳得千疮百孔的,哪里还能活命。”
“哦。”
见长君果然不放在心上,齐阳缓缓吐出一口起来。却听小孩继续道,“它最近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啦。”
“你,这是什么意思?灼华……”齐阳一向说话也不无遮拦,说出了口才想起那对于一个第一次杀生的小孩是多大的震惊。
长君摇头,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刚刚才见过面的老朋友一般,“也不是很长时间,就是最近两天的事情。不过它并没有被戳的满身窟窿,鲜血淋漓。”
说着,她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它只有这里受了伤,红红白白的糊了它一脸。它在我的梦里不断徘徊打转,仰头发出哀鸣——这个小东西,生前不能好好生活,死后却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不过是你的噩梦罢了。”齐阳心里一跳,只希望自己不要说错话来让长君起疑,或者是担心,然而满腔的腹稿出口却只能变成噩梦两个字。
长君点点头,满不在意,“不管梦不梦的,只是那只狈的执着程度几乎让人发指。”
说着说着就笑起来。精亮的一双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齐阳,“我就是在想,我为什么要杀了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