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送亲的官员侍卫皆是一身喜气红妆,浩浩荡荡。十几里长街布满了送亲的皇家仪仗,一眼望不见尽头。
出了杭州城,多数文武官员便不再相送了。只留下王尚书和一位御林将军走在最前面,负责护送公主抵达北翎。还跟了四五十个侍卫,保护公主安全。最中间的是宁和公主的鸾轿,八台软底,艳红的锦绸围上一周,轿顶四只金凤聚拢,尽显皇室之雍容华贵。后面跟着四五十个箱子,或陪嫁贺礼,或公主的日常用品,大大小小,尾随而来。
宁和公主若兮坐在轿内,“咳咳”,她微微咳着。连日的坐轿赶路使她娇弱的身躯难以承受,有些旧疾复发了。幸好罗阳一路跟随,服药诊治,才并无大碍,一路坚持下来。
再有两日就要到洛阳了,罗太医答应过的,她的愿望会实现,她会离开皇宫,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自由天空。可是,从杭州出来,都这么多天了,他怎么还没有一点动静。真是有点着急了。若兮不安地想。
不过她知道,他不会骗自己的。他可以不答应她。但他绝不会骗她。她认识的罗太医温文尔雅,一诺千金,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就像一年前的那只黄鹂,伤得那样重,腿都折断了,她央求他,“罗太医,这只小鸟好可怜,你一定要救救它。”
“公主放心,它不会有事的。”他互不犹豫地答应她。
然后,他为那只鸟接骨,疗伤。果然,伤重濒死的黄鹂就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现在,她不就正像那只黄鹂吗?无望的生活,濒临绝境的人生,她正等待着他的救护,带她离开这金玉的牢笼。
“公主,马上就要到洛阳了。今晚,不如就在前面客栈里休息吧。”王尚书调转马头,来到公主的轿旁,恭敬地说道。
“好,就依尚书所言。”若兮疲倦地说道。若兮坐的虽是软轿,但一整天坐在里面,也是筋骨劳累,疲倦不堪。再加上逃走的事还没有着落,心神不宁,若兮早就想找地方休息,借机问问罗太医了。
前行几步来到客栈,这家客栈名为顺来客栈,占地很大,分东西两院,类似一个别馆。据说许多王公大臣游行至此,都会将这里作为休憩之地。王尚书便果断把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公主住在东院正房,随从侍婢住在两侧偏房,院外布满了带刀侍卫。王尚书和其余一干人等都住在西院。罗阳的居所是西院的把角处,临门口很近,方便随时出来为公主诊病。
一行人进入客栈,把大小行囊都安置一番后,已经是日落黄昏了。
房间内,侍婢都已经退下,若兮斜倚着床栏,仿佛思索着什么,又仿佛绵绵欲睡,即将进入梦乡。
“公主,罗太医来请脉了。”屋外,夏儿禀报着。
早上不是已经诊过脉了吗?这个时候,又来请脉。莫非,有什么别的事?若兮突然来了精神,“快宣。”
罗阳进入房内,按照礼数施礼,诊脉后,果然没有离去。反而向前一步,靠近若兮,低声说道,“今晚三更,微臣来接公主。”说完,罗阳便施礼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兮想,他应该会和她一起走吧,就这样守在她身边,用温暖为她撑起一片天。
只是,他会吗?他总是那样温和而恭敬,恭敬得有些疏离。恐怕,这次帮她离开,已经是几重为难了吧。况且,他还有家人,家业,又怎么可能真的和她一起天涯奔波。
若兮摇了摇头,斩断痴心妄念,开始收拾东西。
要带的东西真的好多啊。玉梳香粉,每天都要用的;凤钗金饰,总要带上几件吧,这个金玉的,可是父皇四十大寿时候送的,父皇本来就和她不太亲近,送她的礼物,怎么能不带;这个流苏发坠,是母妃亲自为她梳头时送给她的,想到母妃,若兮不禁又有几分黯然神伤;还有这个翠玉彩钗,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将来要是出宫过得不好,把它卖了,大概能买好几间府邸了······就这么收拾着,单是首饰脂粉,就已经装了满满一包。还有银子,衣服什么的。不一会儿,若兮觉得三个包袱都不够了。怎么办呢?要不,干脆把夏儿也带走好了,她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无依无靠。自从沐春死后,也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了,要是把公主弄丢了,还独自回宫,母妃一定会要她的命的。
想想夏儿,又想到母妃,还有那个困了她十八年的皇宫,以及这个一出生就注定的公主身份,她真的要走了吗?总是想着逃离,可真正要离开时,却又有着丝丝的犹豫。
日落西山,月华抚上天际,银辉漫撒人间。树叶“唦唦”作响,是风声,还是人语。
“瑶妹,真的要今晚动手吗?”唐桀还是迟疑。
“再不动手,他们就要进洛阳城了。到时候,还怎么动手?”雪瑶十分坚决道。
“可是你看,四周都是带刀守卫啊,直接闯肯定不行。而且我们连公主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对啊,所以要想办法。”雪瑶仔细观察着四周,“你看——”
唐桀顺着雪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墙院的士兵,竟好像贴着墙倒下了。
“他们怎么回事啊?”唐桀不解道。
“过去看看再说。”
唐桀和雪瑶飞身靠近东院墙,那里的侍卫,果然是靠着墙睡着了。
“走吧,老天都在帮我们。”雪瑶欣喜道。
“等下,会不会有诈?”唐桀拉了一下雪瑶。
“不会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快走吧。”那时的雪瑶,总是单纯而直率的,拉住唐桀就向院内走去。
愚笨懦弱的人任机会白白流过;聪明机敏的人抓住机会;而睿智洞察的人,则去创造机会。她唐雪瑶也许不够睿智,但面对摆在面前的机会,定要一场豪赌。
两人飞身上房,在房顶揭起几片瓦。屋内烛光摇曳,灯火通明,情形一目了然。
屋内,若兮早已脱去嫁衣凤袍,一身素衣,看着罗阳,“谢谢。”她说道。
比起往日的简约华美,今夜素颜的她,真是另有一番清丽如水的静。这,也就够了,只要她好,一切都不枉然。日后的夜半时分,若她还能想起这一份谢意,还能记得他,那他便是欣喜若狂了。如若不然,只要她安然入梦,他也觉得欢心舒畅。
“船已经备好了,公主快走吧,跟着船到了湘江口,微臣的堂姐会去接公主的。”罗阳嘱咐着。
若兮吃力地拿着三个包袱,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正要离去,却听屋顶瓦片掀动,“嗖”的一声,一袭黑衣落入,一把将她拉过。惊得她赶忙丢开包袱。
“谁都不许走!”此人公子装扮,俏眉俊面,一声轻呵。正是屋顶略见一切的雪瑶。
“嗖”的一声,又是一袭黑衣,唐桀也飘然落地。
“你们什么人?胆敢夜闯公主闺房!”罗阳从容温和的脸上布满震惊之色。他上前一步,想把公主拉回来,却被雪瑶横手挡住。
“绑架她的人喽,”雪瑶带着一抹得意的笑,随手一指若兮,“不过大家也差不多,你这个小情郎,夜半三更私会公主,还意图携公主潜逃。要是喊人的话,咱们谁都跑不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啊,居然赶上公主要私奔。真是天助我也。
雪瑶随即将若兮往唐桀怀里一推,对唐桀道:“快带她走,一会儿我去找你们。”
唐桀揽过若兮,制住她就要反抗的臂腕。她的腕很轻,很柔,一点力道都没有。光洁如玉一般,那是从未习武与干活的手。她微微皱着眉,想要反抗自己。可即使是如此焦急愤恨的神色,也丝毫不掩她的姣美容颜。比起瑶妹的俏丽无方,她更似一位病弱的仙子,带着苍白的病容,又挣扎不屈,使人不敢靠近。一时间,唐桀竟然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她是他的人质,他却不敢看她,似是过于紧张,又似是刻意躲避。
怀里抱着美人,唐桀的心跳也快了好几拍,所有的心神都在思虑着该怎么办才好,也没听见雪瑶说了什么。直到雪瑶推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啊,不,一起走。”
“你抱她先走,我又抱不动她。我解决这个人,很快的。”雪瑶催促道。只顾着叫他快走,也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和不安。
与此同时,罗阳的头脑也正飞速旋转着。若是现在喊人,抓住他们,保护公主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公主逃婚的事必然败露,今晚要是逃不成,那公主也就只能嫁给镇北王了。公主外柔内刚,万一坚决不从,出了什么意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这两人虽然都是黑衣束身,但看他们,一个女扮男装,俊俏非常;一个稚气未脱,似乎还带着少年的淳厚,也不像什么坏人,还是周旋一番为好。
“那好吧,你要快点。”要是平时,唐桀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只是此时,美人在怀,脑海混乱,一时心不在焉就答应了。看旁边站着的罗阳,一副文弱模样,瑶妹搞定他应该不成问题。
于是,唐桀抱紧若兮的纤腰,一提气力,从刚才瓦顶的空洞飞身离去。
罗阳看见公主就这么被人抱走了,也是着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当然,雪瑶横手一挡,再弓腿轻踢。罗阳就只有倒在地上的份了。
“哎,小书生,你打不过我的,”雪瑶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罗阳,几分笑意,还有些替他惋惜道,“这样,咱们谈个交易,你帮我给那个镇北王带个话,他的王妃在我手上,让他拿北翎所有的珍宝玉器来赎。到时候,只要他交了赎金,我给你和公主准备一辆马车,让你们双宿双飞,怎么样?”
“姑娘,我不会帮你带话,也不想和公主一起走,但你们最好把公主安全送到湘江口。否则,两国的通缉令,我想你们插翅难飞。”罗阳从地上起来,定了定神,语气从容不迫。如果只是图财的强盗,应该不敢对公主不利,何况她也是女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第一次被人直接说破,雪瑶很不甘心,也忘了赎金的事,直接问了出来。
“因为我不是书生,是太医。从姑娘的身形举止,都可以判断。”罗阳看着雪瑶,倒是笑了。这般无邪的女子,真是绑匪强盗吗?
“我不管你是书生还是太医,总之,你要是不帮我,你和你的公主,就有麻烦了。”雪瑶满脸霸道地威胁着。她握紧拳头,伸到罗阳面前,指隙间已然多了三根唐门针。
“原来姑娘是唐门的人。”看到雪瑶指间的针,罗阳立即辨识出来,露出温和的笑,“不过,姑娘,你好像现在就有麻烦了。”
雪瑶正在疑惑之际,只听门外敲门声响起,像是来了许多人,“公主殿下,您还好吗?刚才属下看见一道黑影划过,公主没什么事吧?”
原来,刚才唐桀飞身出去的时候。由于若兮过于挣扎,打落了更多瓦片。虽然东院的侍卫都被罗阳迷晕了,但这一番挣扎,稀里哗啦的声响,已然惊动了西院的侍卫。捉贼事小,保护公主为要,这些侍卫立刻都赶了过来。
雪瑶心中暗叫不妙。三十六,走为上,干脆冲出去算了。反正公主在手里,南楚的那些玉器贡品,跑不了。想罢,雪瑶就要从屋顶飞离。
突然,雪瑶感到手腕一紧,是罗阳拉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