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瑶的第一感觉当然是她被发现了,慕容谦派人来抓她了。
树林本就枝叶茂密,很容易地,雪瑶隐身在浓枝绿叶之后,手上还拿了一根断掉的枝丫做掩护,任谁看过去,也找不出蛛丝马迹。
隐藏好了自己,雪瑶突然觉得不对,如果是慕容谦来抓她的人,多半应该是王府侍卫,就算不是,也没有蒙面的必要。
光天白日,荒山野林,蒙面持凶,难不成是山贼?
不对,这里是皇家猎场,什么大胆的山贼敢闯进来。雪瑶当即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管他山贼还是刺客,只要不是来抓她的,有什么关系呢?这样一想,雪瑶当即轻松了许多,打算等他们走远后再继续找出口。
由远及近,那些人已经走到她隐蔽的前方,没有停留的迹象。
正当雪瑶彻底松了一口气,打算扔掉掩护,转身离开时,他们的几句对话,不由得提起了她的神经。
“大哥你的飞针这样厉害,截杀慕容谦轻而易举,又何必费事布置呢?”一个蒙面人说话了。
那未蒙面的人似是这些人的统领,只见他神色有些凝重,开口道,“不可轻敌。西照山涧我和他交过手,我等以三敌一尚不能胜,此人绝非等闲。这次若不一举将他干掉,恐会坏了大人的事。”
“是,还是大哥想得周到。这次定叫他有来无回。到时候,大哥成了异姓候,可千万别忘提携我等。”
“哈哈。”
什么?是来刺杀慕容谦的?
雪瑶一时愣住了,腿上挪不动步子。
糟了,听他们的语气,明显有备而来,他会不会有危险?
怎么会呢?他武功高强,一定不会有事的。现在可是逃走的最好时机,现在不走,到时候肖士将追来,可就走不成了。
雪瑶轻拍自己的额头,希望自己清醒一些,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不由自主地,脑海里却浮现出,他远征西照,她苦苦等他,却等到一个噩耗的情景。整洁的棺盖,血染的衣衫,即使后来知道那不过是他松懈敌军的诱饵,可当时的绝望,铭刻心骨。这种感觉,一次就够了。
前方道路林林总总,可她,似乎常常选择危险。
仍旧以树林为隐,雪瑶放轻脚步,悄悄跟上了那些人。
那几个黑衣人未走太远,两棵并不高大的树木前,他们停下了。左右张望一番,为首那人开口道,“就这儿吧。”
听他一决定,几人连忙行动起来,打开随身的包袱,有人拿绳子,有人拿网子,还有的,在置刀片。不一会儿,一张悬着无数刀柄利刃的天网已然制成,挂在葱密的树林顶端。只要有人稍碰地上那根绳索,天罗地网垂空而降,一息可捕获敌手。
慕容谦就算武功再高,有这么一张利网等着,恐怕也不好挣脱。雪瑶看着他们的举动,心里又惊又急,默默祈祷他不要出现。
那黑衣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大哥,慕容谦要是没从这儿走怎么办?”
“大人说,此人平生颇自诩,每次狩猎,必定载狼而归。从这条路过去,正是群狼出没的地方,他应该会来的。咱们隐蔽起来吧。”为首那人似乎很有把握。
他这么有把握,雪瑶闹心了。不就是几只狼吗,不要来,千万不要来啊。盛夏午时,日头正毒,雪瑶的手心里,冷汗遍布。
所有人都隐蔽好了,树林里,人语息声,只狼嚎鹿鸣。
和那些刺客一样,雪瑶的眼睛也是紧盯那两树中间,片刻不敢疏漏。
忽然,由远及近,有马蹄声传来,声音并不大,却惊入所有人的耳膜。
是他来了吗?这里的险境,她该如何告诉他?
雪瑶的心弦崩成一线。
因为举行过封王礼的缘故,慕容谦仍是一身庄重的玄紫衣袍,跨着那赤棕的滇马,正疾驰而来。
近了,近了,离他们的陷阱已经很近了。
这个瞬间,雪瑶和那些刺客的想法,竟是出奇的一致。
“小心!”雪瑶顾不得许多,直径从隐藏的树枝中直起身,大声呼喊着。不论脑海中闪过多少可以给他传递消息的方法,最后,她只挑了最笨的一种。
闻音,慕容谦一把拉住缰绳,回头四顾。七八个刺客,挥舞着长剑,已经冲了过来。
雪瑶的惊呼,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可剑在弦上,不得不发。
慕容谦看了他们一眼,仍旧那副轻闲的面容,离马飞身,拔剑迎敌。
剑光相交,映日添华。以一敌数,只见慕容谦时进时退,沉着刚狠,一时间完全压住那几人。
只是他的身后,似乎又待冒出两个黑衣人,明显是要偷袭的架势。
原本放下心来的雪瑶,着实看不下去了。她凌空飞起,须臾之间,凝神聚气,双针并发。
当然,她出针的对象并不是那两个偷袭的刺客,因为她知道,她纵使伤着他们,也微不足道。她出手的,是那系着天罗地网的麻绳。麻绳一动,天网立下,而那两黑衣刺客,正好被罩入其中。
雪瑶的动作这么大,慕容谦就算再浴血奋战也注意到了。
果然是她。
看着她俏影如初见,慕容谦的眼眸里,欣然几分,失望几许。
自己制成的罗网,用在自己身上。那两个刺客当然知道厉害,他们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雪瑶得意地走过去,一脚下去,“啊”,惨叫之声传来,不知已有几把小刀刺入两人皮肉。
“背后偷袭是吧?阴谋暗算是吧?本宫——”,雪瑶突然停住了,她不是已经逃出来了吗,怎么又用这个称谓了呢?当即继续道,“本公子就告诉告诉你们,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扬起一抹嘲笑的意味,反手便要拔剑杀人。
剑刃并未染血,另一柄锋利的长剑突然袭来,挡住她的同时,破开了原本密实的天网。
是那个披发首领。
方才只顾着注意战局,她倒是把这个一直未出手的头目忘了。
剑光袭来,存存相逼。
她数次破坏计划,那人当然是要她赔命。
雪瑶不敢轻视,连忙拔剑相抵。幸亏她还是用心练了几天剑术的,虽然被那人凌厉的攻势迫得有守无攻,倒也勉强接下几招。
那黑衣人一脚横飞,同时剑锋陡起,直奔雪瑶面门。雪瑶无法,只得倾身后仰,同时连连发针。
雪瑶后退几步,纱官已经掉落。她定住身形,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好熟悉的招式。
黑衣人瞥一眼她发出的唐门针,也似有诧异之色。剑上的逼命之势不觉弱了几分。不然方才那一击,雪瑶纵使不死,也必重伤。“你是唐门中人?”那人审视着她,同时极快的速度,剑锋指在她的心口。
此时此刻,雪瑶终于明白一种感觉——纵然执剑,仍旧任人宰割。
偷偷瞟了一眼慕容谦,他已经解决了几个刺客,可还有几人与他缠斗不休。
等他来救,恐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况且,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那般高傲,那般信己不信人。
“是了是了,恐怕大侠也是同道中人吧。”雪瑶堆上一脸俏然,和那人套近乎一般。
“既是我唐门中人,又怎跑去做太监,真是辱没师门!”那人似有些愤怒,手上的剑似乎顷刻就要刺过来。
“我不是太监。”雪瑶连忙急声说着,同时,发结轻一散,三千柔丝绾。身着男装的她,露出倾世俏颜,黑衣刺客不禁一怔。
“我是你素未谋面的小师妹啊。”见他手中的剑暂时没有刺过来的意思,雪瑶更大胆起来,妙语铃音徘徊在空林,“只因师父有命,我才不得已出手。若坏了师兄的事,我唐雪瑶就此赔罪了。”
“就凭几枚唐门针,难道我就能信了你?”那人露出几分犹疑,剑锋仍没有放下。
“飞踢杀,剜目指,唐门针,障目香,必杀四招从来都是师父亲传。若我非唐门中人,又怎会知晓。”雪瑶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试着将他的剑锋移开,“我唐门人,生来自有高骨,若师兄执意出剑,雪瑶无言以对。”她言语冰脆,煽动人心。
雪瑶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不想,他的剑锋,真的垂下了几分,起码现在刺过来,已经不是心口了。情形一片大好,雪瑶不禁再接再厉,“其实,师父是经常提起师兄的。”
“什么?师父当真提过我唐铮吗?”惊讶中,唐铮竟露出一丝喜色。
“当然了,师父说啊,唐铮师兄是众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足智多谋,英勇善战。”谎话开了头,后面妙语连珠。
在雪瑶的哄骗下,唐铮的剑,完全垂下了。仿佛忘了自己的目的,他的神情中,露出些许惘然。
能脱身的时候,雪瑶往往得寸进尺。指尖掐了三根唐门针,毫不迟疑,直飞唐铮面门。这个人,留着百无一利,不如尽早除去。
片刻失神后,唐铮一惊,当下一掌飞出,那几根纤细的唐门针不知飞偏几许。“哼,找死!师父怎会收下你这样的惑人妖女,我今天就替师父清理门户。”他的手上也亮出数根银针,“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唐门针。”说罢,银针催逼,呼啸而来。
那是五根黄色的针,带着火药的味道,正向她的周身袭来。
他竟然能同时发出五根唐门针,来时之猛,速度之快,不要说五根,就算只有两根,她也未必毫发无损。
雪瑶已经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死神,离她不过咫尺。这样生死瞬间,挡与不挡,似乎不再重要。
一阵疾厉的风,一双温存的手,不论距离,无视危险,慕容谦赶到了她身边。他揽着她的腰,于逼命的针锋中,飞速旋转。
相牵的影,迷离的人,流光若华,君心几何。
神交目会的瞬间,有迷惘惆怅,有失落无奈,更有,情肠难舍。
针锋并未掀起血雨,几乎擦着他们肩背而过的唐门针,遗落在葱幽的树木旁,轰炸开来,毁了一树盛夏锦梁。
脱离危险,慕容谦放开了她,挥剑再向唐铮和另一个尚未解决的刺客。
剑光挥舞,三人缠斗开来。
唐铮似乎知道大势已去,避开慕容谦的一击,正待回身逃窜。突然,他的胸口处,已露出小半截剑锋。一滴一滴鲜血留下,犹自鲜红温热。唐铮的嘴角也渗出了血痕,有些难以置信,缓缓地,他转回头,正对上雪瑶坚定的俏颜。
卿颜如玉,出手无情。真是好一个唐门小师妹。
“哈,”唐铮竟然笑了,“师父真是没白教你啊。”嘴角的血液不断涌出,他仍坚持着说下去,“小师妹,希望你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