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怵形役
玄怵形役
程岳没再开口进行任何安慰。单单沉默注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住了,目光变幻复杂。而王成平随后移开视线,懒得追究。
她到底是成年人,一时心力俱疲,意思性的掉几滴眼泪就算,见好就收,立时克制。而等王成平再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纸巾,胡乱的擦着眼睛鼻子,已经苦笑的自嘲她今天下班前把隐形眼镜卸了,此刻倒方便流泪。真他的!
王成平倒情愿把某些温软情绪裹在铜墙铁壁里,在外人面前也向来从容生死,不要任何狗屁关怀!但程岳总是知道,她什么心情他都一清二楚知道似的。而王成平简直是太厌恶程岳的火眼金睛了,那一种强烈的心灵受缚和受挫感,更何况他是严黎的男友!
她目光飞快扫过男人静止不动的英俊五官。
不动声色的表情,只有程岳可以做的那么完美无缺地冰冷和嘲讽。王成平心里又传来一阵恼羞成怒。罢了!在这种男人面前,反正她也早没什么底线这破玩意了。既然都揭穿老底,还害自己哭了鼻子,不如就撕破脸皮,互相攻击怨恨痛苦的伤害。
程岳见王成平已经恢复平静。略微迟疑,把之前他抬手扯来的包沉默递还给她,同时却也是优雅的眯起眼睛。男人生平第一次不知道他该继续说点什么,喉咙堵住,只能先抿紧嘴角。
昏暗的光线下,这表情很容易被对方看作强硬挑衅。
而王成平迟疑拿回自己的皮包三十秒后,她决定索性便如程岳所讥,要和这家伙赌气一回。
用互相残留的疮疤去攻击报复,是很孩子气的赌气行为,没错。但面对程岳,这个她好友的男友,她男友的好友。虽然说赌气不能让王成平心里更好受些,但当她赢过程岳的时候显然就可以!
王成平简直太为自己在他面前的流泪而气急败坏。因此现在,王成平是什么台阶都不想为程岳留了──她的对手,极其冷静而自持。但是某些简单而零碎的东西,一样能够造成伤害。
是的,她明白,完全。程岳眼前能看到的阴影,她眼前也有。
沉默了半晌,王成平开口,用极细而矫揉的口气,幽幽道:“我们再说关于程一。其实程岳,你是不是认为是你妹妹做了什么把戏,把你继母从楼上推下来的?”
“什么?”面对这始料未及的话题,程岳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不自觉地和她做了一样的动作。高高扬起眉,但眼神微暗。他和她继而默契的忽视王成平方才的失态,按下此事不提,程岳却只淡淡回道:“这种问题,你问起来不太礼貌。”
“……会吗?”王成平假笑,却很生气的瞪着他,除了沙哑的嗓音,微红的眼眶,她脸上的厌恶、轻视是从第一次见面就未发生改变的。而当初程岳在starbucks拒绝王成平的贸然搭讪,对方虽然还站在他跟前扯着礼貌的微笑,也已经用这种视线来瞪视他。
于是程岳内心苦笑。他大体上是个绅士。重新沉默片刻,男人微微抬了下巴,终于冷冷的直接回道:“是程一自己把事情经过全部告诉我的。”但或许感到什么不对劲,他已经定定的再望着她。
而王成平眼中精光一闪,但随即她垂下眼睛,缓慢而轻声的重复问道:“哦,因为是她告诉你了这件事,所以你就相信她了。”语气却根本不是疑问。
手里被泪水浸湿的纸巾,已经被王成平来回的用力握成小小的球形,攥在手心捏紧。程岳看了看她,努力打起精神,不自觉的抿紧嘴。静默片刻才又点头,淡淡道:“是。”
“所以我敢问程先生,你是怎么做到的?”王成平猛然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是故作好奇的样子,却又极力忍着挑衅口吻,不紧不慢道,“有的时候,你居然可以完全不相信一个人。但有的时候,你却又完全相信那个人嘴里所说出的话。这是为什么?”
她眯着眼睛盯着他。不期然看程岳瞳孔缩紧。但他先不答,过了一小会,他才语气平平道:“你又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很佩服你而已。所谓医者都尚不自医,发生了这种事情,每个人都是受害者,但你和你父亲都不约而同把脏水全部泼到程一身上──而不管怎么说,”她冷冷道,“呵,我起码是知道你那少说多疑的鬼性子到底遗传自谁了!”
被外人用反复且刻意的说起亲人,连程岳的脸不知不觉沉下来。他大概明白王成平讲这种话只为激怒和报复自己,但抬起手来揉着眉心,程岳单单维持着极有压迫感和威慑力的沉默,依旧忍耐着没有回答,侧脸弧度却慢慢绷紧。
而在短暂的对峙和僵持。王成平坐在他旁边,无声的笑了。她自然知道对方的冷淡压迫态度摆明不想谈这件私事,但此刻她并不打算去在乎,也不介意触犯──丫的自己还不想总拿严黎说事呢,凭什么程岳总是逼迫她?
这些人,程岳他们包括陈皓。都很明白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份。与其说他们把父辈的尊贵和背景当成某种能力,不如说他们从小就接受这种高人一等的傲慢教育。而总是植入骨髓的气场,自然让旁人觉得顺从他们的话题也理所当然。
遗憾的是比起程岳可能信仰的精英统治,王成平是笃信thegoldenrule。且如果必须搞砸一件事情,她不介意从自己先开始。
“哦,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良心不安?”她笑眯眯道,尝试推出一个更自然的微笑,“还是你认为,情绪不稳的儿童的确不适合和另一个情绪不稳的大人待在一起,嗯?”
男人终于放下眉间的手来,语调平稳,没有任何感情的道:“王成平?”
语气里居然像无奈。王成平滞了几秒,但只是最初的一小会,随后她冷冰冰的笑出来:“可惜了,我不认为自己是那个情绪不稳的大人,我也不认为程一是那个情绪不稳的小孩。而再坦白地说,我更是一点也不相信程一能对别人做出那种伤害的事情。”
程岳只沉默的看着她,目光锐利而深沉,嘴唇抿的越来越紧。尽管他并不想出言提醒王成平的相信与否,对程一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影响。但潜意识里,程岳却不得不好奇对方要宣布什么观点,尽管他知道这观点很可能让自己不愉快。
很久。他只冷淡而轻蔑的问:“王成平,你现在还知道自己正说什么吗?”
王成平不置可否的笑了,或者是下意识的笑了,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悠悠道:“我只知道即使在古代,杀人不见血也只是谋命的最基本手段。而一个人若真下狠心对另一个人,即使当开膛手杰克也无所谓嘛。因此我的确不信凭程一的脑子,若她真想害人,就能做的手法那么笨!而你继母居然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还没死!”
程岳依旧面无表情。然而他眼底最后的温度已经被迅速冻结,结成一簇尖利冰冷的寒晶,彻骨的寒冷。男人整张脸终于完全沉浸在阴影里。刚要沉声开口,却又被她粗鲁而巧妙的打断。
“又来了!你是不是又要讲程一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之类的废话?哦,程岳,对你妹妹宽容点嘛,你知道天才也是有性格缺点的,否则还让我们凡人怎么活──老天,你脑子得有多蠢啊?怎么这点都想不明白?”
这次她脸上假笑都没有,王成平冷冷道:“呐,如果程一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她情绪有异?难道其余的人就没有理智,不会像你现在一样,特意找人陪伴她,小心观察她和谁相处?再难道程一身边都没有随身照顾的保姆吗?而发生了葬礼上的意外,你父亲又凭什么让自己有孕的二任夫人和自家疯丫头单独待在一起──于是一个才几岁的小女孩在走廊,无缘无故,顺顺利利,直接就把一个成年人推下楼,任何人连阻拦都来不及吗?程岳,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家的佣人数少于六个──否则,我会怀疑你手上的表壳也是从动物园淘的!”
果然是针一样的话语,比想象中更厉害。程岳的眼神变的阴冷而锐利。他怒极反笑,轻道:“很好,你又懂得了什么?”
他冷冷道,“连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弄明白,而你却觉得,我从来认识不到你说的这些东西?”
王成平把额发扫到后面去。她精神大振,自己紧张的胡扯了那么多指控,却正盼着程岳此句话。不然接下来的讽刺该如何开口──
“哦,你当然认识得到这些东西,但你理解不了!”王成平冷峻的微笑,“没错,你对程一的了解自然远超过我对她的理解。但除此之外,你又懂得什么?”
“是,你毕竟是程一的兄长。虽然你脑子不如你妹妹够用,但起码是比她多活了十几年。且借着天时地利,也总是能做正确的事情、可以轻易掌握事实全貌──而现在,程岳你是很能嘲笑她的幼稚和无所适从,理所当然的就干涉她的一切生活,以关心者的名义!毕竟,当别人一直在徒劳的做错事情,我想的确很难有人再去拒绝你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而像你这样,在别人面前伪装很镇定坚强的面孔,自己却像个任性小孩一样,把别人的心情当成玩具,折腾、伤害、忽视、最后还要求他们适应自己的所有要求。这种虚伪矫情又和我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你凭什么总是来指责我赌气?”
她轻笑着,脱下手套,居然向程岳伸出手去:“呐,从这个角度,我似乎和你是一样的人呢──所以──不如为了你妹妹,我们都离程一远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