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结向谁
不管是男员工打伤女员工,还是投组人员站在台上张口就开始胡言乱语,更或者是这事情发生在大股东云集的年终总结会期间──这三条要素单独拎出每一条都能成为行里重大新闻,更别说现在三合一的集体爆发情况。
当然Joe也受了不少罪。他先被无辜下药,再送到医院洗胃,折腾一圈想必也不好受。只是这男人醒来后的诸种行为,实在让王成平无法去投他同情一票。
Joe根本不相信安眠药事件只是Amanda的过失,与承认属下的那点暧昧关系相比,他死死咬定是王成平指使实习生向自己下药。只因王某向来诡计多端,至今仍脱身事外──Joe之后的行为一直在试图向所有人证明此事。
王成平倒很希望他讲的是真相。鉴于自己向来是鹤顶红七步散含笑半步癫的忠实客户,若是肯亲自下手,必能让Joe含笑而眠,了却他仍活在这个世界的遗憾。
但现在无人员伤亡,再加上没有具体证据。警方录了个口供,连案子都没立就算了事,剩下的只有人民内部的矛盾。
再简单的说,是王成平和Joe不可调和矛盾。
王成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冷静了一个上午,再出门时,她看到主管站在门外。原来主管已经飞来上海调查此事。而再隔一天,欧洲总行也被惊动,来函特意询问。
看得出,Joe的多方哭诉已经起了作用,而他的目的如果不是之前气急攻心打了王成平一拳几乎已经达到。
王成平被找去谈话。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讲了多遍,很隐晦的询问她与同事间的关系。虽说王成平显然想让Joe卷着铺盖滚蛋,但是真正向他下黑手得有合理的理由。她既不打算让别人发现这理由,也不打算自己伪造理由。
因此顶着脸上的伤,王成平话里话外除了维护团队,多余情感的话半句都没吐露。同为误会的受害者,她表现的冷静淡然,却与Joe的张扬截然不同。
当然了,人类面对冤枉时的正常情绪还是要流露的,不然显得她太过虚伪和老谋深算。
于是王成平在以眼还眼和清者自清的情绪里选择了最安全的一个──她的确愤怒,的确冤枉,的确恨然,但现在压倒她内心的情感更多是羞愧。
没错,这是一桩丑闻。王成平对于自己被误会而羞愧,为Joe误会她而为Joe羞愧,为了他俩这段误会给银行添了诸多麻烦而备感羞愧。
王成平很诚恳的向股东、主管及所有人表达了这一点。而在随后她递上的那封辞职申请,更是表明她甚至为自己的低学历感到自惭形秽──她打算辞职后继续进修,取得更高文凭认证,不然在她以后的工作里难以服众,也许会引得相同误会等等。
那封言辞简洁的辞职申请立刻被送到上头,有心人对她的“软弱”若有所思之余,却是立刻调来Joe的履历。
两者互一对比,不难发现学历低的女人比学历高男人的级别高,再加上王成平做完这项目的再次升职是在所难免──这一切似乎并不像Joe口口声声说王成平嫉妒嫉妒自己的才华,想毁他辉煌前途云云。
只听过上司给下级穿小鞋,倒没听过大象刻意想踩死蚂蚁。
而与此同时,Joe的大肆渲染此事已经颇惊动高级客户群。他们才不管谁打谁谁争谁谁谁和谁谁有误,但他们绝对不想雇佣一个起内讧的团队为自己的宝贝企业进行服务这是基本规则。据口风,几家企业已经准备放弃他们银行。
再加上王成平是女性,反而被男下属殴打,这件事用臭名远扬来说都不为过。且Joe除了掌握一张尊嘴和少许背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的确是王成平故意为之,更刻意忽略Amanda明显的证词,仍然不依不饶的想闹大事情。反倒是王成平在此事件中无辜挨了一拳,却仍然为大局着想,贴心无比──
诸多因素根本没有犹豫就站在她这一边,不少人同样感受到羞愧,为了有Joe这样的员工而感到羞愧。
主管驳回王成平的辞职申请,不仅为她的受伤做了丰厚的金钱补偿,并许诺了她将近三个月的带薪假期以修养心情。而在王成平很犹豫的问到Joe的处置时,她眼睛里滑过的厉色让王成平老心甚慰。
Joe太不识趣了,老大不小的男人,还不懂得适可而止,本行业已经不适合他。
王成平从主管神色里读出这个讯息。而她垂下眼睛,淡淡的火上浇油,告诉主管因为此事,不少老板已经知道Joe和本行的大名,并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希望Joe在别的地方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因为他已经被停职了。
半小时,她回到自己酒店里的房间。脸上的青肿仍未消除,王成平打电话给前台预订了明早的飞机,并让他们清晨叫醒自己,接着把她自己扔到床上。
其实还有原因可以使整件事情更合理些。
比如说银行不是法院。它根本不关心谁错谁对,它只关心留下谁会对自己更有利。王成平不客气的认为,目前留下她可能会对银行好一点。至少在中国从不缺少人才,但像她这般好控制又乖巧的人才已经他妈的不好找了。
再其次当棋子就要有当棋子的自觉。即使这次的误会真是她处心积虑,Joe也不能如此大张旗鼓。殊不知在当棋子的阶段,团队精神和团队利益永大于个人利益。他怎么能如此不惜一切代价的鱼死网破?
王成平想过如果是自己碰到Joe这情况会怎么样──大概选择忍气吞声,忘掉一切,重新开始。王成平能向一切糟糕现实臣服,只要代价是绝度不能让她当输家。
职场不是争意气。即使这次她再被牺牲,王成平要赔偿金的时候可绝对不会手软。她已经把最坏的一步都想到,只是万事先服软再撕破了脸来硬的没什么不好。
所谓姿态么,她向来要维持这种东西。
但这些Joe都做不到。
不是他算计不过来,只是他太恨她了,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能这么恨一名同事。即使这次他没有伸出拳头打她,王成平也决不敢再让这危险人物再留在自己身边工作,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碰到这种难缠的人,难缠的局面——一定又是她出了问题吧!
王成平躺在床上,她反复的换着姿势和念头,只是想睡觉,非常想。可惜安眠药被没收了,警察看来没打算把她那个漂亮的糖果铁皮盒子还给自己。
几个小时后,她坐上返回北京的航班,怀着一颗蛮不愉快和疲倦的心。
……
王成平没有先回家,她在飞机上终于得到将近两个多小时的睡眠。接下来的时间她到了机场旁边的希尔顿,先在那里的酒吧喝了一点酒,然后很安静的吃了顿自助餐。
她坐的时间足够久,吃的食物也足够多。毕竟按照省钱原理,吃的贵是吃的少的前提,自助餐可以反其道行之。
在打开钱包付账的时候,王成平又看到那里面夹着的小纸条,她忍不住拿出来又读了遍。几行字而已,她翻来覆去看的次数已经太多,却仿佛要借助这个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事实。
极力克制住想在这里开房睡觉的冲动,王成平最后选择坐出租车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严黎居然在,王成平记得她一般晚上都有轮值什么的。
“嗯,别用这个眼神看我。尽管我从小就脑补过三千万种手段去从上折磨别人,但没想到总被别人领先──其实恨一个人没关系,只需要朝着他鼻子,一拳挥上去就好。”王成平故作轻松的指着脸上的伤痕,“但事情还不算太坏,那个人工作完了。我只是肌肉受了点损伤而已……”
如果真相正如她口里说的的那般轻松,王成平迟来的羞愤大概不会在严黎惊讶的目光下显得那么明显。
她避开严黎的眼睛,转身放下行李箱:“我这次从上海带回两个消息,你想听哪个?”
严黎收回视线,轻声道:“巧的很,我也正好有两个消息要说给你听。”
王成平洗了手,转身从冰箱里拿了个苹果,随口咬下去,含糊不清道:“唔,我的消息其实不太好。那还是先说你的好了。”
严黎淡淡道:“第一,程岳和我分手了,因此咱俩这房子是不能再住下去了。第二,是你的猫。昨天晚上我去倒垃圾的时候没关好门,它好像偷偷顺着楼道跑下去了,我没有找到它。”
……
结果那天的整个晚上时间,王成平都耗在小区里找邓宁。
她没有手电筒这种高科技的照明器材,而在小区里喊邓宁的名字又有点傻。内心的沮丧感让她全身无力,但王成平一直在各个楼间转来转去,直到午夜。
严黎没有跟着她出来,实际上王成平是和她大吵了一架,自己跑出来的。
“你为什么不想着关门呢?”王成平责备道,“你明明知道它一直想出去玩!”
严黎道歉:“我也不是有意的,昨晚我也下楼找过它,只是没有找到而已。”她解释道,“然后我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但你从昨晚到现在都一直关机。”
王成平沉默片刻。她知道应该忍住,争吵于事无补,但是:“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阿黎你真的有好好找它吗?从一楼到六楼都找过吗?到外面的草丛里找过吗?你是怎么找的?上下楼转一圈,觉得自己找不到了,于是就给我打电话,通知我──但我能怎么办?当时我在上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