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岚推开门的时候,颜灵甫已经在屋中等候。他背对着门坐着,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一直在默默的出神。直到听见响动,颜灵甫才猛然站起身来回过头。
见薛流岚开门进来,颜灵甫紧握着的拳头也渐渐的放松,手垂在身侧。
薛流岚的目光在颜灵甫的身上打量了一打量,微微一笑,径自关了门,走到桌子旁坐下。
“别来无恙。”薛流岚开口道。
颜灵甫冷了脸看着薛流岚,半晌才道:“承蒙公子苏忆照顾,尚好。”
“你的上书我已经看过了。”薛流岚说着,一面从袖中将颜灵甫的奏章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颜灵甫的手搭在桌子边上,想去伸手拿奏章,然而停顿在了半空之中。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那奏章已经在封面上被用朱色的笔画上了红色的印记,交叠的直线已经宣判了这个奏章的死刑。
按照王朝皇家朱批的规矩,若是大臣的奏章被在封面上画了朱批叉字,就意味着皇上极度怀疑这份奏章的真实性,而且会将这上奏章的人一并发配。
“在殷国不过一年,就忘了朝廷的规矩吗?”薛流岚不慌不忙的抬起头看着颜灵甫。
“臣不敢。”颜灵甫忍了气一把抓起奏章就要走。“既然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想也就没有什么好和臣谈的了。臣告辞。”
说着颜灵甫就朝着门口走去。
“莫非颜公子以为我真是一个昏君?”薛流岚仍旧坐在原处。他很清楚,颜灵甫心高气傲,身上虽然有匡国济时的才能,但有时难免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闻言,颜灵甫搭在门栓上的手顿住,并没有转过头去回答薛流岚的话。他曾经以为薛流岚会是明君,毕竟是薛流岚在郭尚忠的手下保住了颜灵甫的性命。然而,薛流岚登基之后的情形也着实让颜灵甫很是疑惑。
宠幸郭尚忠的义女郭聆雨,冷落自己的发妻,而且还由着郭尚忠横行霸道。颜灵甫很清楚,若是薛流岚认了真去查郭尚忠,只怕能够列出的罪行不只他奏章上这些。但是,薛流岚并没有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让颜灵甫不由得对自己曾经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看样子,颜公子的确觉得王朝无望了。”薛流岚笑着站起身来,负手看着颜灵甫的背影。
“不错。”颜灵甫也豁出去了。“我颜灵甫向来不曾视谁为主公,也曾觉得此生得遇明君,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了眼。”
薛流岚也不以为忤,只是安静的听着。
“如今郭尚忠在朝中横行,多少贤臣能士被他陷害致死,又有多少百姓被鱼肉?都是皇上您的子民,您于心何忍?”
“于心不忍又如何?”薛流岚摸了摸鼻子轻笑。“颜灵甫,你可有妙计能够铲除郭尚忠吗?”
“当然有。”颜灵甫大踏步走到薛流岚的面前,将奏章丢在桌子上。“方法已经白纸黑字的写在皇上面前,只不过皇上不肯听罢了。”
薛流岚看也不看桌子上的奏章,反而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子,看着窗旁栽种的柳树。那树长得十分茂盛,柳条已经几乎可以伸手就够到。
“你以为你找到的证据,郭尚忠就想不出反驳的办法?”
“他能想到又怎么样,铁证如山而且还有人证,他一个人说得过天下人的口吗?”
“悠悠众人之口?”薛流岚轻笑出声音来。“颜灵甫,若是郭尚忠真的怕天下众人之口,便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宦官权臣了。你过来看。”
颜灵甫疑惑的走到薛流岚旁边,却发现薛流岚的手指着窗外的柳树。
“你看那柳树的枝条已经快伸进屋子里来了,不知颜公子可有什么办法?”
颜灵甫凝视着那柳树,半晌才道:“修剪柳条也并非难事。”
“但却不能够彻底。”薛流岚颔首,他知道颜灵甫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然而皇上可知道如何除去柳树的根呢?能够将纸条伸得如此长,想来那柳树的根也定然盘根错节,不是一时能够拔出来的。”颜灵甫皱着眉头。他如何不知道斩草除根才能够治标且治本?可那又岂是说说就能够做到的?
“我自有我的方法,而颜公子剪除柳条的方法也不是不可行。只是需要在除根的同时修剪,这样才能够用最快的速度铲除这棵树。”薛流岚关上窗子,转过头来严肃的看着颜灵甫。
颜灵甫点了点头,拱手道:“是臣鲁莽了。”
“我听说你家乡出事了。”犹豫了一下,薛流岚仍旧是说了出来。
颜灵甫的脸僵了一僵,缓缓的从袖中拿出一个孩子用的拨浪鼓。鼓上面悬着的珠子已经不见了,只空剩下了两个细细的线伶仃的散在鼓面上。
“臣的家乡是个小村子,一村也就五十户人家不到。”颜灵甫用极其哀伤的语调说道。“两个月前臣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了这个。”
薛流岚的眼眸瞬间凝了一下,有些吃惊:“是天灾还是人祸?”
“人祸。”
果然不出所料。薛流岚听到颜灵甫的话之后点了点头。颜灵甫虽然急于铲除郭尚忠,可是这一次未免来得太过突然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有了不管不顾的疯狂与偏执。
“凶手留下了线索?”薛流岚皱着眉头问道。
颜灵甫沉重的低下头:“我求了公子苏忆,他托了人去追查此事。最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郭尚忠。”
“郭尚忠手下确实有一批死士,武功高强而且神龙见首不见尾。当时十五近卫中也多有人与他们遭遇。”薛流岚指尖点在桌子边沿上。“你此次来金都还有谁知道?”
颜灵甫疑惑的抬起头看着薛流岚,摇头:“我是瞒着公子苏忆离开殷国的。”
“这我知道。若是苏忆放你走,定然会遣人跟着你。”薛流岚的心蓦然悬了起来。
颜灵甫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郭尚忠的死士都是虎狼一般的高手。若是颜灵甫真的落在了郭尚忠的手里,只怕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正在踌躇间,猛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薛流岚的手下意识的搭在了腰间的软剑上。登基前夕,六皇子薛墨彦特地将之前的那一把软剑送还给了薛流岚,让他用来防身。
“听小二说,我这玉门娇中来了贵客,所以就过来看看。”门外女子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听着也不失娇媚韵味。“顺便,为慕容姑娘带一句话。”
一句“慕容姑娘”让薛流岚心里一颤。慕容瑾将骐儿交代给他之后就带着凝碧偷偷离开了皇宫,如今也三四天了,薛流岚的心七上八下的惦念着她。
开了门,玉门娇的新老板娘阿雅就站在门口。紧身的衣衫衬托出她窈窕的身材,一双大眼睛带了几分温柔似水。然而,不过双十年华的她,笑容中总是能够让人觉得一丝沧桑,那是经历过撕心裂肺之痛后的淡然从容。
“方才老板娘说有慕容姑娘的话,却不知是哪一位慕容姑娘?”薛流岚向后让了一步,半个身子挡在门前。
阿雅掩口一笑:“武川慕容家的小将军,当今的皇后慕容瑾。”
“她说了什么?”薛流岚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丫头总算是有消息了。
阿雅柳眉高挑起来,看着薛流岚。薛流岚笑了一下,又向后退了一步将阿雅让进屋子里。
“这位是?”颜灵甫眼看着闪身进来的阿雅,一脸迷茫的看向薛流岚。
“这位是玉门娇的老板娘。”薛流岚匆匆介绍了一句,转过脸来问阿雅:“慕容瑾如今在何处?是不是已经启程去了武川?”
“是是是,皇上,我们小将军还能丢了啊?”阿雅无奈的看着薛流岚。外面都传说皇上如今宠爱着郭妃,打从登基就冷落着皇后。可如今看来,这传言可是真不靠谱啊。
薛流岚被她呛了一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皇上,您就放心吧,我们小将军那可是刀剑上过来的。虽说在这金都之中可能安逸了些,但还不至于就是弱女子了。反倒是这位公子。”说着,阿雅掉过头来对着颜灵甫笑道:“小将军说了,若是公子在金都没有安全的地方,倒是可以在玉门娇住下。”
“啊?”颜灵甫一头雾水的看着薛流岚。
薛流岚忍了忍笑意道:“也好。既然慕容瑾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阿雅姑娘的武功足以保住这位颜公子的性命了。”
“这个自然。玉门娇可不是寻常人能寻衅的地方。皇上放心好了,既然我家小将军已经有了交代,阿雅定然会对颜公子的安全尽心的。”
“有劳。”薛流岚双手抱拳在胸口,平推了出去,按照江湖上的礼节对着阿雅致谢。
阿雅愣了一愣,连忙将手扶在腰间,屈膝还礼:“皇上客气了。”
想了想,阿雅又道:“对了,小将军临走的时候还曾留下一句话给皇上。”
“什么话?”薛流岚盯着阿雅问道。
“四月母难之日,皇上可要想着为小将军备下映红。”阿雅别有深意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