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河合先生,不要老是把自己关在家里,要不要出去散散心?”在滨田的打气下,我说:“那就等我一下!”这两天我连口都没漱,胡子也没刮,于是我刮胡子、洗脸,转换成轻松的心情,和滨田一起到户外时已是二点半左右。

“这时候,反而应该到郊外散步!”滨田说。

我也赞成:“那么,往这边走吧!”

往池上的方向走,我突然感到厌烦停住脚步。“这方向不好,很忌讳!”

“嗯?怎么回事?”

“刚才说的,曙楼就在那方向呀!”

“哦,这样不行!那么怎么办?从这里一直走到海岸,往川崎的方向看看吗?”

“好啊,那样的话是最保险的。”

滨田于是转身朝相反方向——停车场的方向走;想想那方向也不是十分保险。要是娜奥密还去曙楼,现在也不能保证不会带熊谷出来,不一定不会在毛唐和京滨间往返,总之,省线电车停的地方是禁忌。

“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我若无其事地说,走在前头,转过巷子,越过田圃路的铁道口。

“那样的事不用放在心上,我心想反正哪天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很滑稽呢?”

“可是,我也有一段时间很滑稽,没资格笑你。只是我自己冷静下来以后,觉得你非常可怜。”

“你年轻无所谓呀!像我已经三十岁了,遇到这样的糊涂事,实在不像话。而且,要是你不说,我不知会继续到什么时候……”

走出田圃,晚秋的天空仿佛在安慰我似的,天高气爽,凉风阵阵,吹得我哭得发胀的眼睛阵阵刺痛。遥远的线路上,那令人忌讳的省线电车在稻田之中奔驰。

“滨田!你吃过午饭了吗?”默默走了一阵子之后,我问。

“其实还没,你呢?”

“我从前天开始,喝了酒但几乎没吃饭,现在肚子饿得厉害。”

“那是当然的,不要勉强,弄坏身体不值得!”

“没问题的,托你的福我觉悟了,不会再做傻事。我从明天起会变成另一个人,准备到公司上班。”

“那样能舒展心情哟。我失恋的时候,想要忘掉,也拼命玩音乐。”

“能够玩音乐,在那时候是很好的事吧!我没有那样的才艺,除了努力做公司的事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反正肚子饿了,我们到那边吃饭吧!”

两人这般闲聊,慢慢逛到六乡,之后不久,进入川崎街上的某家牛肉店,围着咕噜咕噜煮着的锅,又像在“松浅”时那样开始喝起酒来。

“你,你来一杯怎么样?”

“现在就喝,空肚子会受不了!”

“没关系吧!为今晚我祛除灾难,举杯祝贺吧!我从明天起停止喝酒,所以今晚要大醉一场!”

“这样子啊!那就祝你健康!”

滨田的脸通红,满是青春痘的脸,有如火锅里的牛肉那样闪闪发亮,我已醉得厉害,

分不清是悲伤或高兴。

“滨田,我有一些事想问你。”我估摸着是好时机,更靠近他。

“你说娜奥密被取了很过分的绰号,究竟是什么绰号呢?”

“不!这不能说,的确有,但是太过分了!”

“过分,也没关系。那个女的跟我已经是陌生人了,所以不需要顾虑不是吗?请告诉我叫什么呢?我要是知道的话,心情反而舒坦些。”

“您或许如此,我终究开不得口,所以请您原谅。总之是很过分的绰号,想象一下也就知道了。取这绰号的由来,我可以告诉您!”

“好吧!那就请告诉我由来。”

“可是河合先生……还是很为难呀!”滨田搔搔头。

“那实在很过分呀!您要是听了再怎么说一定会心情不好的呀!”

“没关系,没关系,你就说吧!我现在纯粹是出自好奇心,想知道那个女的秘密。”

“那就说一点秘密吧!这个夏天您来镰仓时,您认为娜奥密有几个男人呢?”

“据我所知,只有你和熊谷,难道还有其他的吗?”

“河合先生,您可不要吓一跳呀!关和中村也都是哟!”

我虽然醉了,还是觉得身体有如触电。接着不由得咕噜咕噜灌了五六杯之后,才开口问:“那么那时候的那一票人,没有一个漏掉?”

“是的,还有您想是在哪里见面的呢?”

“是大久保的别墅?”

“您租借的盆栽店的厢房呀!”

“哦……”我说话的时候有如快要窒息,心情跌入谷底,“哦,这实在太意外了!”终于声音开始像呻吟。

“所以那时候最为难的大概是盆栽店的老板娘吧!因为碍着熊谷的面子,也不能请他滚出去,可是自己的家变成魔窟,各色各样的男人频频出入,对左邻右舍而言也很不光彩。还有,万一被您知道了事情就大了,所以,我想她也是提心吊胆的吧!”

“难怪有一次我问娜奥密的事,老板娘很为难,吞吞吐吐的,原来有这样的原委啊。娜奥密把大森的家当成幽会场所,把盆栽店的厢房变成魔窟,这些我都不知道,哎呀!吃了好多苦头!”

“河合先生,说到大森,我应该道歉!”

“啊哈哈哈,没关系,一切都是过去了,没问题的。不过,想到娜奥密的巧妙欺骗,倒有一种痛快的感觉。她的手段那么高超,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宛如相扑的技巧什么的,被对方背起来狠狠地摔出去。”

“同感同感,如你所说的。这是怎么样呢?那一票人都被娜奥密耍了,彼此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的,不知怎么搞的,有一次两人撞在一起了!”

“没吵架吗?”

“那些家伙默默地结成同盟,把娜奥密当成共有的东西。从那之后给娜奥密取了很过分的绰号,背后大家都叫她的绰号。您不知道反而幸福,而我深深感到同情,心想怎么样才能把娜奥密救出来,只要

一提出大家就大怒,反而把我数落一顿,我也就只能束手无策了。”

滨田或许是想起那时的事,语调感伤。

“河合先生,我那时候在‘松浅’见到您时,我从未向您说过这样的事吧。”

“那时你是说,最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娜奥密的是熊谷。”

“是的,我那时是这么说的。那并不是谎言,娜奥密和熊谷在粗野处个性很合,所以感情最好。因此,大家都奉熊谷为头头,认为坏事都是他教的,我才那么说。还有更过分的,我没跟您说的。那时我还祈求您不要舍弃娜奥密,引导她向善。”

“引导不了的,我反而被拉下去。”

“任何男人见到娜奥密时,都是这样的。”

“我也觉得她确实有那种魔力,所以不靠近她,要是靠近,自己会有危险的。”

娜奥密……娜奥密……我们彼此之间不知重复说了几次这名字。两个人将这名字当下酒菜喝下。那顺畅的发音有如比牛肉更甜美的食物,用舌头品尝,以唾液舔舐,然后再送到嘴里。

“彼此彼此,被那样的女人欺骗一次也行……”我无限感慨似的说。

“那倒是!我也是因为她的关系才尝到初恋的滋味。尽管很短暂,但毕竟也做了一个美梦,想到这不得不感谢哟!”

“可是,她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往后大概只有堕落下去吧!依熊谷的看法,马可尼尔那里不可能住很久,两三天之后大概到别的地方吧!我那里也还留有娜奥密的东西,说是或许会来。究竟娜奥密有没有自己的家呢?”

“老家是浅草的名酒制造商呀!我觉得他们可怜,至今都没有跟谁提起。”

“是吗,出身这东西是无法争论的哪!”

“依娜奥密说,本来是‘旗本’的武士,自己出生时住在下二番町的豪邸。‘奈绪美’这个名字是祖母取的,祖母在鹿鸣馆时代是跳舞的时髦人士,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总之,家里很穷,我现在想想也还觉得可怜。”

“这么听来,更觉得可怕啊,娜奥密身上流着与生俱来的淫荡血液,有那样的命运,总之,要您收留。”

我们两个人在那里聊了三个小时,走出户外已过夜晚七点,然而话题一直聊不尽。

“滨田,你是搭省线回去吗?”走在川崎街上,我问。

“接下来走路太累。”

“那当然!我搭京滨电车,那家伙在横滨,省线的话感觉似乎有点危险。”

“那我也搭京滨。可是,娜奥密小姐到处跑,总有一天会在哪里不小心碰到呀!”

“那样子,户外也不能随便走了。”

“她一定常去跳舞,银座附近是最危险的区域。”

“就连大森也不一定安全,有横滨、有花月园、有曙楼,说不定我还要搬家租房子住呢。至少,在事态平静下来之前,我不想见到那家伙。”

我让滨田陪我搭京滨电车,一直到大森和才他分开。

(本章完)